第五話 恩將仇報啊
「走吧,帶你去療傷。」夭蕊說著將化羽帶進一間屋子,「這是無名居偏院,你得悄悄的。趁這會兒沒人,我去尊主那兒給你弄點靈藥。」
化羽一個人焦急地等著夭蕊,後背的傷口火辣辣疼得鑽心,這時窗欞處突然有響動。
「小夭,快進來,我要疼死了!」
「死」字剛出口,一道黑影從窗子躍入滾到他身旁。
化羽頓時驚得瞠目結舌,就見尙輕一隻手捂著肩膀正狠狠盯著自己,這時外面傳來腳步聲和說話聲。
化羽來不及多想,拉起尙輕一起鑽進柜子里。
「尊主,那人影就是朝這邊去的。」是山叔的聲音。
「看清楚了?」虛禹也在?
說話間,門開了。
「我剛才明明感受到凡人氣息。」山叔說著朝前邁步,「怎麼突然沒了?」
此時,尙輕一隻手抵在化羽胸前屏蔽住二人的氣息,狹小的空間里若不是這隻手的阻隔他們簡直要貼在一起。
化羽看著尙輕蒼白的面頰和額頭上的汗珠,知她傷得很重,可她為何出現在這裡,難道也是來尋靈藥的?
「血?」山叔突然說道,「人就在屋內!」
化羽這才注意到尙輕的胳膊在淌血,為什麼是胳膊?
腳步聲在朝柜子逼近,化羽看了尙輕一眼,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以眼下的情形似乎也沒更好的選擇。
櫃門突然開了,化羽連滾帶爬跌了出來,趴伏在虛禹腳下。
「怎麼是你?」虛禹厲聲道。
「我——我也不知道啊。」化羽滿臉委屈,「我路不熟,一時摸錯了方向,不知怎的就到了這裡。疼——疼得厲害,就想喘口氣再走。」
「那你為何要躲進柜子里?」
「我——我害怕啊。剛挨了打,這又不知何處,唯恐再闖禍,聽到腳步鬼使神差地就躲柜子里了。」
虛禹眉頭一皺思索片刻,然後轉向一旁,「山子,你去取些傷葯,送他回墨羽閣。」說罷轉身出了門。
化羽沒想到如此輕鬆就過了關,慶幸之餘後背因冷汗一激傷口越發疼了。
山叔從墨羽閣回來問虛禹:「您信那小子說的嗎?」
虛禹一笑,「小傢伙尚在掌控之中,慢慢觀察,不著急。」
山叔走後不久夭蕊就來了,見化羽住在藏書閣不免有些吃驚,化羽倒說沒什麼,或許是彌補他幼時沒怎麼讀過書的缺憾吧。
「對了,方才我取了葯就看到山叔帶著尊主進了那屋,他們沒有為難你吧?」
「沒有。尊主還讓山叔給我葯送我回來呢。」
「那,我當時沒敢進去,你不會怪我吧?」
「怎麼會?我當時還想拜託你千萬不要那個時候出現。」
「本來也沒幹什麼嘛,就是稀罕尊主的靈藥。早知他那麼大方賞給你,我就不費勁了。」
「所以你說去尊主那兒弄點的意思是——」
「噓!」夭蕊把化羽的腦袋一摁,「趴好了,上藥!」
「輕——輕點!」
夭蕊趕緊在化羽的傷口上吹了吹,一陣涼風中還帶著點甜味。「現在知道疼了?還有,我去——『拿』葯的事不準說出去。」
「不會!」
「尙輕姐也不能說!」
「我跟她說不著!」
化羽應該什麼也不知道,他與尙輕的關係似乎不太好,夭蕊也算吃了顆定心丸。離開藏書樓她一路小跑,走到僻靜處終於忍不住一口血噴了出來。
方才在密室入口遇到的就是尙輕,自己幻化了妖身她應當沒有認出,交手那兩下若不是尙輕有傷在身,自己現在有沒有命站在這裡都是未知。
問題是她為什麼會在那兒?難道她是故意受罰?可化羽卻不像是裝的,或許是她利用了化羽?
半夜醒來,化羽試著動了下肩膀,無名居的葯果然靈驗,現在感覺已經沒那麼疼了。
突然,一個小腦袋探了過來,松二瞪著一雙溜圓的眼睛,「你醒了?」
「松二,你怎麼在這兒?」
「我哥讓我在這裡看著你。」
小松鼠還挺仗義,可化羽卻驚道:「你哥?松一是你哥?我還以為你們倆是——是一對兒呢!」
松二小腰一叉,「看清楚了,我可是男的!」
「好好,我錯了。」化羽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我說松二,你知道廚房在哪兒嗎?」
「你想偷東西吃?」
「什麼偷?是拿,拿一點!」
松二晃了晃腦袋,「好吧,我帶你去。」
在松二的指引下化羽順利摸到廚房,籠屜里竟還有一隻包子。他麻利揣上,又順了兩根黃瓜趁著夜色準備溜回去。
突然,一個高大的身影從前方經過,還好他藏得及時,不過那身影看起來怎麼有點像他的小鬍子師父?
就聽松二悠悠地來了句:「那個方向不是尙輕的房間嗎?」
「你說什麼?尙輕?你也認識尙輕?」
「嗯。墨羽閣子弟差不多都認得。」
化羽眼珠子一轉,深更半夜,孤男寡女,還說他倆沒點事兒?不過他對這些可不感興趣,還是趕緊回去吃包子要緊。
畫音居里,聽到燕翔的腳步聲,尙輕趕忙把褪下的衣服穿好。
燕翔瞟了眼盆子里的血水,「別逞強了,轉過去。」說著便扶住尙輕的肩膀。
「這點小傷沒必要耗費你的靈元。況且,荊條的傷若是好的太快,反而容易生疑。」
燕翔療傷的手法並沒有停,他說道:「背上的傷可以慢慢養。肩膀上的刀口卻不能被發現。知道是誰下的手嗎?」
「我正要跟你說此事。尋找無名居密室的還有別人。我倆交手,她靈力一般,大約是三百年修為的——妖。」
「你確定是妖?」
「捅我這一刀時暴漏了妖息,確定無疑。我猜,會不會也是沖著《修元經》去的?」
「竟還有妖族在找此物?無論如何,近期先不要輕舉妄動。」
燕翔說著,一顆紫色的靈元順著經脈已運行至掌間像一股暖流在尙輕肩膀上涌動,傷口便慢慢癒合,很快連痕迹都看不見了。
燕翔收回靈元,緩了口氣,「好了,從頭講給我聽吧。」
尙輕於是把探訪無名居的過程詳細講述了一遍,包括和化羽的意外相遇。
「化羽?他誤打誤撞幫了你?」
「而且我覺得他不像無名居的人,好像什麼也不知道。」
「不能大意。即使他和無名居沒有關係,也是個外人。這樣,你正常帶他,別讓無名居那邊挑到錯處。」
「放心,我有分寸。」
……
第二天清晨,化羽正在夢中欣賞鶴舞的曼妙舞姿,突被震耳的鈴鐺聲吵醒。一睜眼,一顆銀鈴正在頭頂晃蕩,看起來還有些眼熟。這鈴鐺是——尙輕!
化羽一個激靈跳起來。果然,一身白衣的尙輕正站在藏書樓外。
「走!」她只說了一個字,便又是那冷峻的背影。
「走——去哪兒啊?」
「你的住處!」
化羽忙上前攔住尙輕,「給我安排住處了啊?那個,其實不用麻煩,我住這藏書樓挺好的。」
「你喜歡住藏書樓?」
「是啊!又寬敞,又安靜,而且紙墨書香,睡覺都踏實。」
聽了這個理由,尙輕越發覺得有意思起來,四羽閣的藏書多半都在這座書樓,他執意留下難道是為了尋找什麼?想到這一層,她於是故意問道:
「你喜歡書?」
「嗯。」化羽抓了抓腦袋,「我是識得一些字的,打小我娘就教過我,就是書讀的少。正好這裡書多,我也能補一補。」
「可你說你是個孤兒。」
「我娘在我七歲那年就過世了。」
「你爹呢?」
「我打生下來就沒見過我爹。」
「我是不是問了不該問的?」
「沒什麼,都是過去的事了。那個,我可以留在藏書樓嗎?我會負責打掃的,絕對做到盡職盡責。」
尙輕看著眼前的少年,突然覺得那雙清澈如水的眼睛這麼看著你便讓人難以拒絕。
「好吧,既然你願意。」尙輕說著轉過身去,「走!」
「還走——去哪兒啊?」
「晨課!」
所謂晨課就是打坐,面朝東方,沐浴天地間至陽精華,吸收朝陽的靈氣,身心合一,凝氣為元,這是修鍊靈元的起勢階段。但對於化羽來說,只有一股氣穿行於腸胃之間發出咕咕嚕嚕的聲響。
晨課之後是一天里唯一的進食時間,清粥小菜或是一個窩頭,修行之人的飲食皆是清淡,與這裡寡淡的生活倒是相得益彰。
此後就是分別修習時間一直到晚上的暮課。化羽還不知道自己該練些什麼,便無所事事在外面晃蕩。
就見燕翔從遠處走來,一身短衣緊衫,發梢間微微冒著熱氣,儼然剛剛操練過。而尙輕就站在那棵松樹下望著他,眼神里有一種平日里看不到的脈脈溫情,緊隨燕翔的身影消失在他一轉身的迴廊盡頭。
「你——喜歡他啊?」化羽突然從樹上探出頭倒掛在尙輕面前。
尙輕先是一驚,然後抬眼看了下那隻「猴子」,隨喚來四名弟子,吩咐道:
「去金羽閣將前年整修淘汰下來的那隻銅鼎借來,就說是我要用。」
四個人領命離去,不多一會兒便見他們共同扛著一隻碩大如牛的銅鼎正踏著雲霧飛奔而來,轉眼就到了近前。
「哇!好氣派的鼎啊!」化羽驚呼。
誰知尙輕瞟了他一眼,然後說道:「把它舉起來!」
「什麼?」
「把鼎舉起來!」
「開什麼玩笑,這少說也好幾百斤重吧!」
「我最後說一遍,把這隻鼎舉起來!」尙輕的語氣十分嚴肅,臉綳著沒有一絲笑意。
那是最讓化羽發憷的表情,他知道自己在劫難逃,於是走上前使足了吃奶的力氣抱住銅鼎的一隻腿,然後把自己結結實實摔在了地上,爬起來的時候只覺得整個腰馬上就要斷成兩截。
卻見尙輕丟過一根胳膊粗的繩子,「把它帶回藏書樓!」
從這裡到藏書樓跑步也得有一會兒,把這麼個龐然大物帶回去?
但尙輕不是開玩笑,她走到化羽近前輕蔑地說了句:「這都做不到的話趁早下山,別耽誤大家工夫!」
這句話刺激了化羽,從小到大打沒少挨,虧沒少吃,偏這慫還就沒認過。
他於是用繩子綁住銅鼎然後捆在腰間使出全身力氣拖動銅鼎向前移動,那感覺分明就是一隻小猴子在搬大象。
從清晨一直到黃昏,再到月亮升起,直到漫天星光,化羽終於一頭倒在藏書樓門前,他覺得自己就像死了,魂魄此時正在頭頂遊盪。
一雙素靴來到他腦袋旁。
尙輕看了看地上的「死猴子」,又看了看那隻鼎,竟然開口誇讚道:「不錯!明天早晨把它帶回山門前。」
化羽的嘴角顫抖了兩下,他已經沒有了咒罵的力氣。
日子就這樣開始了,沒有任何餘地,沒有更多一種選擇,單調並且要命,還沒死所以還得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