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往日微差」

第一百二十章 「往日微差」

功夫不負有心人。七八年,郵遞員終於送給他一張高考成績通知單。超過本科線18分。

一天,公社的高音喇叭在播送通知:

「龍樂平,請你明天到縣招待所報到,在縣人民醫院參加高考體檢。不得有誤。」

第二天一清早,他一個人,乘了機帆船,來到了縣招待所,找到了體檢處,填好了體檢表格。

他就按照體檢表上的項目一個一個排隊進行體檢。當快要結束時,醫師給他量血壓。把一塊布緊緊地包在他的左上臂,然後用右手抓住一個小小的橢圓形橡皮球,進行打氣。醫師的氣越打越緊,他的心越跳越快。他想:

「這下好了。我要上大學了。」他的心情無比地激動。

打滿以後,醫師把一個旋鈕鬆開,只聽見發出一陣「嗤——」的聲音。醫師睜大眼睛看著他面前豎起的那個表。如是,又重複了一遍。好像一連搞了三次。然後醫師對他說:

「你明天上午再來量血壓。」

「好。」他回答。

當時,他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血壓有問題。更不知道身體有個小毛病就會不錄取,就上大學不成。他以為恢復高考制度后,上大學主要是憑考試成績。只要成績考上了,身體沒有什麼大毛病,好歹有一個大學去讀書。所以,他全沒有把醫師對他反覆量血壓當回事。

吃了晚飯後,他回到招待所的住房裡。那個和他同住的室友對他說:

「你的體檢搞完嗎?我的搞完了。」室友說。

「醫師說,明天早晨要我再去量血壓。」他說。

「你今天量了血壓嗎?」室友說。

「今天好像量了三次。」

「那一定是你的血壓太高,可能是你的心情太激動造成的。」室友說。

「啊?原來是這樣。」他如夢初醒,這時他才意識到有問題了。

「如果體檢不合格,就不能錄取。你今晚最好是去買幾粒降壓藥做準備。等到明天再量血壓時,你就服下,就可以通過體檢。」室友說。

「好,謝謝你。」

體檢醫師,他不認識一個。體檢的考生也不認識一個。他們公社就考上了他一人。真是舉目無親。到哪裡去買葯呢?他在街頭尋找醫院。一邊問一邊尋,終於找到了銀城市人民醫院。來到買葯的窗口,一個男醫師在值班。

「你要看病嗎?」男醫師問。

「我要買幾粒降壓藥。」他說。

「幹什麼?」

「我在搞體檢,由於心情激動,血壓有點高。想把它降下去一點。」

「什麼體檢?」醫師隔著窗口問。

「高考體檢。」

「哦。原來你想搞鬼?你知道國家培養一個大學生要花多少錢嗎?你也想混進大學里去?不行!不能買。」男醫師說。

「我是考取的呢。怎麼是混進去的?我又沒病。只是心情激動。」他說。

「沒病,就去繼續量是的。吃藥降血壓就是搞鬼。搞鬼不行。」醫師說完就走了。

「這個醫師,怎麼服務的?」氣得他只好離開。

「他是一個轉業幹部。硬得很呢。那你是買不到的。」一個穿著白大褂的護士對他說。

「那就請你幫我買幾粒降壓藥吧。」

「買降壓藥,要醫師開處方簽。護士手裡沒有處方簽,只有醫師手裡有。對不起,我幫不了你。」護士說。

「哦。」

無可奈何,他只好回到寢室里。

把剛才買葯的事說了一遍。

「那就只能明天早上,你喝點冷水再去量血壓。」

那一晚,他是輾轉反側,夜不能寐。不知道怎樣才能解決問題,只知道傻想:

「明天我的血壓會不會降下來呢?會不會還有其他麻煩呢?什麼是血壓?血壓為什麼有高有低呢?究竟血壓好高才算高呢?怎麼我的血壓會高呢?我雖然血壓高,但可以挑堤,可以踩打稻機,可以插秧啊。血壓高為什麼不能上大學呢......」

終於太陽出來了,他在一個水龍頭上喝了許多冷水,跑到醫院一量,醫師說:

「你的體檢結束了。下一個。」

老大以為他無事了,便回家了。以為萬事俱備,只等通知。

一天早上,老大家後山的樹上,有一隻喜鵲在不停地「喳喳喳」叫著。

「今天,可能會來錄取通知書。喜鵲在屋前屋后不停地叫。」媽媽說。

「可能。」他信心十足地說。

緊張的心情突然覺得是如此的舒暢。好像他的大學錄取通知書在一個郵遞員的郵袋裡裝著,郵遞員騎著那輛郵綠色的單車在田間的小路上飛奔而來。他老是跑到地坪里去遠眺。如慈母望遊子之歸來,似久旱盼甘霖之驟降。

盼了一天,盼了個日落西山。漆黑的鄉村夜晚,什麼喜鵲愁雀,都寂靜無聲了。心中的熱望漸漸地像那搖搖擺擺的煤油燈光,恍惚不定。他用雙手捧著那顆如豆的燈苗生怕被一陣無名的風吹滅。當他的雙手捧著煤油燈時,突然發現自己的手竟然是那樣殷紅殷紅。

「當捧著燈光時,手為什麼這麼紅紅的?」他問媽媽。

「證明你血脈旺盛。」媽媽說。

「哦。那紅的,原來是血。」他好像恍然大悟。

又一個星期過去了。一個清晨,一對喜鵲站在他們家前面的臘樹尖上,又是跳躍,又是歡叫。

「今天可能真的會來通知。」媽媽說。

「應該要來了。我聽說,區教辦李主任的女兒只超過高考線一分,她的通知書早來了。我超過18分,為什麼不來通知書呢?」他說。

一會兒,建滿來了。

「你考這麼多分,肯定有通知書來的。莫急,好事都在後面。」建滿說。

「成績合格,應該回來通知的。」老大說。

「如果,毛砣現在在這裡就好了。那她不知有多高興。」建滿說。

「是啊。可惜,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裡。」老大說。

這時,父親回來了。他帶回一張《湖南日報》。報紙上有一則消息說:

「今年湖南擴招200人。在已上線尚未被錄取的考生中錄取。證明你還有希望。」父親說。

到了十月份的時候,父親又帶回來一張《湖南日報》。上面有一則消息說:

「今年湖南的大學招生工作業已結束。今年再沒有錄取通知書發了。」父親說。

老大一聽,傷心到了極點。眼淚像泉水一樣涌了出來。他連忙跑到屋后的竹山裡,一隻手抓住一根大斑竹,任眼淚不停地往下流。

朋友,當你經歷了千辛萬苦,而沒有收穫你應該的收穫時,你的心情將是如何呢?你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嗎?你見過漁民辛辛苦苦花了一年的時間養了一塘魚,而一夜被洪水沖走的痛苦感受嗎?你見過那金黃色的稻子突然被淹沒在滔滔的洪水之中的慘象嗎?老大此時的心情,就像沖跑了魚兒的漁民,就像被洪水淹沒了稻子的農民。

他躲在一窩茂密的竹叢里痛哭著。誰也不知道他在痛哭,誰也不知道他破裂的心在顫抖。他想:為什麼自己的命運是如此的悲慘?超出高考本科線18分,為什麼大學不錄取呢?那超過1分的都錄取了。這到底是為什麼?為什麼?

「蒼天啊!您的大道不是對天底下勤奮的人給予應得的報酬嗎?您為什麼不給我報酬?我哪裡不對?我錯在哪裡?」老大在心裡哭喊。

他不吃不喝,整整睡了一天一夜。起來后,在日記本上痛苦地寫下了一首詩。

七律.感懷

近來暴雨下連綿,致使書生感萬千。

鵬鳥高飛看世界,鯤魚擊水到天邊。

游完宇宙神奇處,閱盡人間錦繡篇。

世事如棋難料定,一封佳信到堂前。

寫完后,他把它謄寫在一張稿紙上,擺在書桌上。準備進一步修改。

有一天父親看后,把它修改成:

七律.感懷

滂沱大雨近連綿,落選文人感萬千。

往日微差知後悔,今朝儘力著先鞭。

游完學海神奇處,閱盡書宅奧妙篇。

待到明年佳節里,漫天鵲報凱歌傳。

他一看,父親的意思是,之所以沒有被錄取,就是因為他的成績還不是很好。還有微小的差距。他不知道「微差」是什麼意思。超過18分,為什麼還有「微差」?為什麼那個只超過1分的就沒有「微差」呢?又沒填清華北大,他自知不是那塊料。他的文化基礎知識和與生俱來的智力都不能達到清華北大錄取的要求。可是,他填了服從分配。他只要錄一個普通大學,衝出鄉關,便實現了他心中的理想。這也難道還有「微差」么?為什麼總是把責任怪到他的頭上?他對此大惑不解。

錄取是絕對公平的。是從高分錄到低分的。低分錄了,高分為什麼沒有錄?通知書沒有發給他,那就是說,肯定有問題。問題在哪裡,不得而知。他想,現在和父親爭論「微差」並沒有什麼意義。

這個疑惑就像一團疑霧纏繞在他的心中。

下半年,他就在這樣焦急的等待通知書和浪漫的空想之中蹉跎歲月。

有一天,莫老師對他說:

「你今年一參加高考,就考上了。這個說明你學習上沒有問題。可惜沒來錄取通知書。我想,你的政審應該沒有問題,那一定是體檢環節出了問題。我建議你,明年繼續參加高考。完善其他環節。你一定能實現你心中的夢想。不過,明年參考,挑戰更大。單憑自己在家邊工作邊複習,恐怕難以取勝。你最好是去縣一中插班複習,背水一戰。」

「好的。謝謝莫老師。」

聯校放假了,龍老師回東方紅學校看望老同事,正好遇上劉老師。

「今年沒有去成,太可惜了。怎麼辦呢?」劉老師說。

「我想到縣一中去插班複習。」

「正好,我兒子也在縣一中複習。他住在我女婿家裡。我女婿是縣一中總務主任。你如果去,明年就和我兒子一起去。我寫封信給我的女婿,要他關照你。」劉老師又說。

「太感謝您了!您真是我一生的良師益友啊。」龍老師緊緊的握著劉老師的手。

第二天,龍老師又回到星火聯校,正好又遇著了莫老師。

「我超過本科錄取線18分,沒有錄取。有一個考生只超過1分都錄取了。不知怎麼搞的?」龍老師向莫老師說。

「肯定不是成績問題,可能是體檢的問題。」莫老師說。

「我父親說,是我的成績還差一點。」

「不可能。你下一步怎樣走呢?」

「劉老師也勸我去縣一中補習,再考。我想和家裡商量一下。徵求父母的意見。」

「自己的大事,主要是自己拿主意。」莫老師說。

「對!」他覺得莫老師說得非常正確。

「你如果去縣一中去補習一期,一定能考上的。」莫老師說。

「謝謝您的鼓勵。」

「祝你早日成功。」

「好的。」

老大急急忙忙回到家裡,對父母親說:

「明年,我要去縣一中插班複習。準備再考。」

父母親突然聽到老大做出一個這麼重大的決定,當時沉默不語。一沒有表示反對也沒有表示贊成。

「明天,我要去聯校辦一個辭職的手續。我要辭去聯校民辦老師工作,背水一戰。一心一意去縣一中複習迎考。」他接著又說。

「聯校的事,我會去向曾支書和陳校長說的。」父親說。

「那好。」他放下心來,重新複習。

「就是怕……」媽媽說。

「怕什麼咯?」

「要是大學又沒有考上,民辦老師這個飯碗又丟了,那就是扁擔冒扎——兩頭打塌。」媽媽說。

「捨得捨得。沒有舍,就沒有得。」爺爺說。

「是啊。古人云: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老大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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漉湖岸邊的向日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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