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湖中世界
閃電也無法穿透雲層。
三天的暴雨沒有片刻的間歇。
不知道附近的信號塔出了什麼意外,此刻既沒有信號也沒有網路,只有備用發電機在運轉,山莊下早已經變成了一片渾濁的湖泊。
現在的情況足以稱得上是一場自然災害,所幸家裡的存糧頗多,所處的山莊也夠高,一時半會還不至於讓人驚慌。
「叮咚...叮咚...」樓下傳來的門鈴聲驚醒了我,想了一下,應該是住在半山腰上的那位老頭,恐怕他家已經被淹了。住在這座山上的只有我和這個老頭。
透過電子屏幕和貓眼看到果然是他,打開門時外面的寒風裹挾著噼啪的雨瞬間就衝進屋來。
他深藍的雨披好像能淋下來幾斤的雨水,當他抬起頭的時候嚇我一跳。
這麼蒼白的臉,不會是泡的吧,不過他上了年紀的臉非常瘦削,有點像樹皮,那應該不是水鬼。
他懷裡抱著什麼,但是雙臂直打哆嗦,我趕緊幫他把雨衣脫下來打開空調,讓他坐到沙發上。
他用凍僵的胳膊把懷中的事物放在了茶几上。
是一口黑罈子。
他直勾勾的盯著那口黑壇。
沉默了好一會,我正在思考要不要去給他倒杯熱水,他忽然開口:「我姓朝,你記得嗎。」
我點了點頭「記得,朝和,和平的和。」
他的身體似乎暖和了點,點了點頭「我是朝家人,和你一樣,是京城來的。」
「啥?」我完全沒反應過來,下意識的回答。
這老頭打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就住在這鳥不拉屎的山溝里了,這怎麼扯上京城朝家了。
「我想拜託你替我送封信。」他說的很自然,就好像拜託我幫他拿一下茶几上的瓜子兒。
我下意識的反應是你可以發Email...
遲疑了一下,還是和他如實的說「朝老爺子,我之所以在這裊無人煙的地方居住就是不想與家族的人和事有什麼瓜葛,我是比較邊緣的身份...」我想我拒絕的很直白。
「我就要死了。」他看著那口黑壇說到。
這老頭每次開口,都像一記左勾拳。
「這口黑罈子我放在家裡數十年了,我從來沒找到過它,直到今天我終於又一次看到它了,原來這麼多年,它就擺在我家客廳的桌子上,只是我看不到。」
房子里頗為安靜,房子外有隱約的雷鳴,必須得承認,此刻這番話讓我也有些犯怵。
我問他這罈子里到底是什麼,他說是一種吃了就會改變生命軌跡的東西,但到底改變了什麼,他只是沉默。
人上了年紀抵抗力就變弱了,到了晚上朝和就發起了高燒,我為他找了一些葯,他沒有拒絕,不過我看他對這事並不放在心上。
我以為是風寒入體的普通高燒,沒想到第二天病情卻非常嚴重,他已經有些迷糊了。
給他補了一些鹽糖水,過了好一陣子才恢復意識。
晚上他居然提出了想要去陽台坐一會兒的要求,我看著外面,雖然現在沒有狂風,但是氣溫也夠低的,自是斷然拒絕,因為我這裡既沒有停屍間,也沒有焚化爐。
我正欲離開,他卻問我「你覺得這個世界有多大?」
「什麼?」我沒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麼意思。
「你覺得地球的佔地面積是多少。」
「五億多平方公里?還是一億多?我有點記不大清楚了。」我回答到。
「五億是總面積,一點五億是陸地面積。」朝和看著外面的瓢潑大雨,頭也不回的說到。
「但實際上地球真實的面積比這要大很多。」
「很多很多。」他說。
「我不知道別的地方怎麼樣,但我負責的那個地方確實很神奇,感興趣嗎?」
「並不是很感興趣。」
「那裡是八五年發現的一片湖泊,進去的人可能會得到一項特殊的能力。」
等了一會兒,他忽然扭頭,大概是要確認一下我是不是已經走了。
「好吧,長話短說,走進那片湖泊的人會得到一種自欺欺人的能力。」
「哈啊?」我難以置信的看著他,你在逗我嗎?
他也笑了「哈哈,並不是你理解的自欺欺人,而是真的自欺欺人,既自欺,也欺人。」
「你看,雨停了。」
一輪大的佔據了整個天空的太陽在前方升起,朝和的背影在火紅的烈陽中讓人感到扭曲,強烈。
轟隆的雷鳴夾雜著暴雨聲將我驚醒,回過神來的我看著遮天的雨幕,失言良久。
「幻覺?」我問到。
「可以這麼理解吧,但我更覺得是自欺,這是一種很特別的力量,對嗎?」
他好像輕輕嘆了口氣「這種事情當然會有相應的代價,代價就是有時候你的這種能力是不受控制的,不受控的自欺,比如...你有時候會把筆看成烤腸,會把鞋子看成老鼠,這些都是比較友善的幻覺,有時候別人在你眼中的形象可能根本就不是人類,這些幻覺有時候是短暫的,有時候是永久的。」
「沒有藥物能減緩病情嗎?」我問。
「那片湖泊有可以減輕這種幻覺的物品,但我帶出來的物品是殘缺的,它只能減緩幻覺統治我的速度,不能消除。」
「那你為什麼不再回到那片湖泊尋找?找不到了嗎?」
「只有我一個出來了,所以暫時擱置了,我們需要從簡單的地方入手。」
「那裡很危險嗎?」
站在他的背後,問出這句話的時候,我感覺他笑了,雖然我沒有看到他的臉,也沒有聽到他笑出聲。
「我忘了,發生的一切我都忘卻了。」
我猜他現在的笑很難看。
過了一會他說道:「我真的沒有辦法想起來,組織也沒有跟我說我去那個地方之前的人生,我常夢到什麼,可一醒,就又什麼都不記得了。」
「你和我說這些做什麼,總不會打算讓我去吧。」
「我在二十年前就見過你了,我就一直跟著你,你去哪我就跟到哪,直到現在我差不多要死了,也就明了你是最合適的人。」
「啊?我能有什麼特別之處。」他這話讓我一頭問號。
「不同之處啊...當然有,你在我眼裡是唯一的人型生物。」
我感到了這話語中藏匿著的恐怖。
「你是說在你的眼中只有我是人類?」
「不...是只有你是人型的生物,但並不是人模樣,只能說,你的造型最像人類。在生命的盡頭,我現在眼中的一切幾乎都是畸形的,這就是代價。」
「我這裡有一個刀柄,具體是什麼刀的刀柄我不是很清楚,我沒有見到過刀刃那部分,這個刀柄就是我減緩自欺的物品,每當月圓之時,握著它就會感受到一種遺憾,你可以借著這種遺憾來消退你的異常,比如你看著筷子總像看著兩條蚯蚓,在月圓之時你握著它就會想,如果老子沒有這種狗屎能力該多好,然後你眼裡的蚯蚓就會重新變成筷子了,嗯,不過當遺憾被圓滿的時候,你就會把相關的經歷忘掉,也就是說,所有和筷子有關的記憶你都會忘記,你可能還會有些肌肉記憶,但仍然需要重新掌握怎麼用筷子。」
「這聽起來很屎。」我說。
「沒錯,還有更屎的,當我死的時候,你就會擁有我的能力,面對我要面對的恐怖,解決我沒有解決的事情。」
「???」
「在湖中世界,我忘記了一切,但在前天,我記起來了一小部分,就是那口黑壇,在那個世界里所有進入的人都像著了魔一樣,夢遊般的抱著黑壇吃著裡面的東西,而我抱起的那個罐子本身開裂了,所以我還沒來得及吃更多,整個罈子就碎裂了,我猜那就是我沒死在裡面的原因,而我也擁有了自欺欺人的能力。」
「你昨天來我家抱著的那口黑壇...」我心中產生了十分不妙的感覺。
「是我從湖中世界帶出來的,但我從來看不到它,我被我自己給欺騙著,直到前天我才看到它,才回憶起它。」
「你看不到難道別人也看不到嗎?」
「自欺,欺人。我自己看不到,別人一樣看不到,攝像頭能拍到嗎?應該能吧,但是你仍然看不到它,就像把胼胝體切掉的裂腦人,當你只用一隻眼去看東西,你明明眼睛看到了,結果卻是什麼也『沒看到』。如果你把你的胼胝體切了,這個世界上會有相當一部分東西會從你的世界里消失,但對於其他人來說,一切正常,對於湖中世界,全世界的人幾乎都是被切掉胼胝體的人。」
我想到了之前朝和問我,這個世界有多大,原來他說的是這個。
「總之,東西放在窗台上了。」
窗檯?不知什麼時候我和他已經從屋內來到了陽台,而我就站在他的身後,我扭頭去看身後窗檯,只見上面放著一台錄像機,拿起錄像機,下面壓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一串手機號碼。
「這個錄了什麼?」我問他。
「朝和?」
他沒有再說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