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庸脂俗粉
那一隻手就像一塊冰冷的玉石,養尊處優,修長美麗,在她的下巴輕輕滑過:「你叫什麼名字?」江小樓忍住心頭翻滾的強烈憎惡,微笑著、輕描淡寫地說道:「桃夭。」
蕭冠雪修剪齊整的指甲輕輕陷入江小樓的皮膚,一陣尖銳的刺痛感讓江小樓下意識地蹙起眉頭,他滿意地看著她,問道:「你不痛?」
這樣溫柔的表情,這樣清軟的口吻,他就那麼看著她,像是在審視什麼一樣。痛?當然痛!但江小樓不能畏懼,更不能呼痛,因為一開口便有人會發現,一怕痛,便會被人如同對待螻蟻一般殺死。
她記得他有一匹叫做透骨龍的愛馬,身高體健,滿身靈氣,腦門有一塊白色月芽狀印跡,只要輕輕拍一下,它就會像飛起來一樣奔跑,真正是一匹日行千里,夜走八百的良駒。蕭冠雪也極為愛護這匹馬,為它蓋了豪華的馬廄,吃的是千里之外運來的特殊糧草,從不允許任何人碰一下。然而在一次狩獵中,這匹透骨龍因為被猛虎驚嚇而將他差點摔下馬,回來之後他便下令將它處死。
透骨龍極具靈性,居然前蹄跪倒,眼中淚流不止,無數幕僚清客前來說情,蕭冠雪卻只有一句話奉送。
懦者棄之。
江小樓知道,他殺愛馬並非因為對方危及他的性命,而是他極端厭惡一切懦弱的人和事物。
於是,她的笑容更深,輕輕地吐出幾個字:「賣笑是我的本分,所以桃夭不能痛。」
蕭冠雪似是頗感意外,笑意卻更濃了:「你說得對,方才你若是落淚,現在已經是一具屍體了。」蕭冠雪殺人不需要理由,哪怕是讓他不高興,江小樓也得死。
「多謝侯爺手下留情。」江小樓聲音軟和,心頭卻是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嘲。
有一天你會發現,留下我的性命,是你這輩子做的最錯的決定。蕭冠雪收回自己的手,對左右笑著道:「如此看來,也不過是個尋常的庸脂俗粉。」
金玉一直在旁邊瞧著,此刻臉色微微一變。
江小樓絲毫不生氣,臉上更無半點尷尬之意,反倒笑容可掬地道:「是,多謝侯爺褒獎。」
蕭冠雪剛才離得遠還瞧得不甚真切,此刻距離她這樣近,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此女盪人心魂一般的美。雖然只是略施朱粉,卻更顯得眉如墨畫,面如清荷,俯仰之間,眉眼全是風情。剛才表演的那孿生姐妹花也是同樣的美人如玉、嬌俏可人,但與她這樣肆無忌憚的清艷一比,原本還各有千秋的美立即被壓的無影無蹤了
蕭冠雪挑起眉,突然笑了,在一瞬間明白為什麼桃夭如此受到追捧。
如此嬌媚溫順的神態,如此小巧精緻的面孔。誰說魅惑人心的女子一定要形容妖冶?分明長著一張如此清麗的臉孔,一雙眼睛卻是刻入骨髓的妖嬈。清純的模樣,如同一抹淡淡的素色青蓮,生生逼退了萬紫千紅。
更重要的是,被人形容成庸脂俗粉都不生氣,還能笑得這樣溫溫柔柔、美麗無辜,若非心計過人就是別有居心,又或……兩者兼而有之。蕭冠雪勾了勾嘴角,漫不經心地道:「倒是頗有意思。」
說完,他自顧自地走了出去,身後跟著的護衛連忙跟上離去。
直到他走後良久,大廳里才炸了鍋。
「哎,這樣的姑娘也叫庸脂俗粉,紫衣侯也太……」
「噓,小心隔牆有耳!」
大廳里人們議論紛紛,卻都刻意壓低了聲音,生怕被人聽見。
江小樓遠瞧著紫衣侯的背影,挑起輕柔的笑意,蝕骨般的柔媚,恰好掩飾了眼底那一抹冰涼。剛才一直噤若寒蟬的金玉這才歡天喜地走過來,連聲道:「哎呀,我的好桃夭,侯爺這是喜歡你呢!」
她看透世情人心,顯然發現紫衣侯對江小樓有了三分興緻。
江小樓轉過頭來,已經換了清淺的笑容:「金玉姐,我累了,先回去歇息。」
金玉還來不及阻攔,江小樓就已經輕飄飄地走了。見狀,大廳里突然鬧騰起來。
「桃夭姑娘怎麼走了!」
「對啊,桃夭姑娘不表演了,也該給咱們大伙兒敬杯酒啊!」
金玉忙著安撫喧囂的賓客們,而另外一側的樓梯上,謝連城輕輕蹙起眉頭,這個叫做桃夭的女子為何如此眼熟?他總覺得似乎在哪裡見過,而他身後的懷安分明已經認出了桃夭便是那一晚救下的女子,卻礙於有客在場不便提醒,生生憋得小臉通紅。
衛公公感嘆道:「咱家自詡見多識廣,這等有才有貌又有心思的姑娘並不多見,可惜,可惜了。」
謝連城當然知道衛公公在說什麼,如此佳人本該被千嬌百媚地藏於金屋,誰知竟然淪落至此,如何不可惜呢?
江小樓沒有立刻回到自己的挽月樓,她站在二樓的窗戶前向下望去。
那是一頂八人大轎,轎子上鑲金嵌玉,遠遠望過去都是珠光寶氣。可這並非重點,真正的重點是轎子由八個年輕美貌的少女抬著,一個個身高胖瘦酷似,就連樣子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般。個個腰肢如柳,烏髮如雲,面如凝脂,眼眸含情,雖然抬著轎子,走起路來卻輕飄飄的,像是一朵朵翠綠的雲,從繁華綺麗的睡夢裡飄過去一般。轎子的後面則跟著黑色大髦的護衛數十人,他們悄無聲息地跟在轎子後頭,仿若漆黑的蠍子群,默然卻又陰森,與前頭的鮮明翠綠形成了強烈對比。
眼睜睜看著一群人消失在黑暗中,小蝶喃喃道:「這……這是……」
江小樓微微一笑道:「紫衣侯就喜歡這樣的排場。」
暗夜裡,她這一字字說出來,竟然帶著一種念詩唱曲的嫵媚,別有韻味。
小蝶正要說什麼,卻見到江小樓側臉微微閃過一絲幽淡光澤,笑容稀鬆平常,不由悄悄鬆了口氣。
江小樓同樣如釋重負,她在羽翼未豐之時竟然引起紫衣侯的注意,今晚的刺激,實在太大!
經過這一晚,國色天香樓的桃夭以擅長舞蹈、絕艷傾城而聞名京城,更出乎金玉意料的是,楊閣老對桃夭的蘭花圖格外欣賞,每逢文會便特意拿出來請人品鑒,能得到楊閣老青睞的人自然非同凡響,一時之間無數附庸風雅的達官貴人特地來求畫,只可惜江小樓推說手傷為愈,不肯輕易作畫,真正流傳出去的也只有楊閣老手上那一幅而已。
這一日,劉御史府的三少爺劉耀笑眯眯地陪著一位粉雕玉琢的小公子進了門。金玉不禁笑著貼了上去:「劉三少許久不來,今日怎麼得空了?不知您身邊這一位是……」
秦甜兒沒來得及躲開,只感覺到一具溫熱豐滿的人體貼在自己身上直發燙,一時勃然大怒:「滾開!」
金玉被一把推開,赫然吃了一驚。她是何等精乖的人物,眼睛一瞥便見對方耳朵上有個小小的孔,當即笑容不減:「劉三少,這地方可不是他這等人來的。」
劉耀哈哈一笑:「秦公子正是今兒主客,難道生意上門了還往外推不成!」
金玉微昂起下巴,不再理會旁邊的人,只顧貼上劉耀,故意滿不是滋味的怨聲道:「瞧您說的,客人既然上門來哪裡有往外推的道理,姑娘們可都盼著劉公子來,要不是您御史府的門第太高,早派人上門去請……」說著,人已經拽著劉耀往大廳走去。
秦甜兒被獨自丟下,一張小臉登時僵住,原地急的跺腳:「劉耀,你敢落下我!」
劉耀回過頭來,連忙推開金玉來哄她:「哪裡敢喲,今天你才是貴客!金玉,還不快去準備個上等雅座!」他一邊說,心裡一邊嘀咕起來:若是把這丫頭丟在這裡,回頭還不得被大姐撕了耳朵!
秦甜兒這才歡喜起來,兩人相攜著一同進去了。後頭原本跟著的四個平常裝束的壯漢只隔著三步的距離,隱隱的保護著他們兩人。金玉回頭瞧了一眼,這四人相貌都還平常,可是個個體格魁梧,走起路來虎虎生威,顯然是武功高強的護衛。
雅座門口一位相貌嬌俏的婢女上來替兩人脫去披風,兩人在桌前坐下,婢女們如同穿花蝴蝶一般往來,不一刻就擺上了佳肴美酒。秦甜兒蹙了蹙眉,斜眼看著劉耀:「難怪嫂嫂總說你不學無術,瞧你對這裡熟門熟路,顯然是常來了!」
劉耀原本就生得十分俊俏,在美人堆裡頭向來很吃得開,當下摸了摸鼻子笑了:「這個么……甜兒就不懂了。國色天香是京城最出名的風月樓,雖為風月場所卻是清雅的很,剛才上樓的時候你沒瞧見么,大多數人都在這裡談生意看演出,是個風流而不下流的地方呀!要不給我天大的膽子,我也不敢將你帶到這裡來。不過你回去后可別告訴我大姐,否則她非活剝了我的皮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