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是狐,是鬼(2)
還未等他挨著江小樓的身體
「放手!」
「膽兒肥了!」
暴喝突然乍起,一隻酒壺緊隨而至,哐啷一聲,砸在劉耀的額頭上,立刻滾落下來,他胸前赫然一片酒液。
劉耀暴怒,居然不管不顧撲上去就要抓住江小樓,還沒挨上邊只覺得一股大力襲來,接著頭皮火辣一痛,左臉上已經挨了一拳。他大叫一聲,整個人被王鶴拽過去,王鶴滿面怒色地按住他猛打!沈長安呼嘯一聲,門廊處頓時湧上來數名護衛參進打鬥,他們一把揪住劉耀便是拳腳相向。雅室內一片乒乒乓乓,混著驚叫、怒罵、慘嚎……
小姐們一時都幾乎昏厥,慌忙躲到一邊生怕被拳風掃到。
這邊倒是熱鬧,江小樓一聲嘆息,翩然起身離了雅座。
在青樓里爭風吃醋的事情經常發生,尤其是國色天香樓,那簡直是三天兩頭上演一出全武行。大家都是出來尋歡作樂,越是這種場合起鬨的越厲害,姑娘們也素來喜歡藉此抬高身價,劉耀是從府裡頭逃出來的,身邊沒有護衛,自然被狠狠揍了一頓,旁人瞧見也都笑話他無能,誰也沒往別處想。
最終吃了大虧的劉耀怒氣沖沖地離開,走到窗下的時候卻被一條從上面落下的絲帕兜頭罩住了,他氣急敗壞地一把抓下絲帕,抬頭看上去,小蝶正倚窗對他一笑。
他愣住,卻見到小蝶飄然下樓來,手中竟然拎著一個包裹塞給他,隨後笑嘻嘻的模樣。他手頭掂了掂覺得不對,氣哼哼地打開包裹,那裡頭竟然是十錠白銀。
他完完全全鎮住,小蝶笑笑:「我家小姐說了,你姐姐姐夫欠了她十萬兩,最近這段時日你輸了三萬兩權作利息,這點銀子給你當做辛苦費,多謝你起早貪黑給她送錢!」
劉耀原本用了全部力氣以為能夠攀上月中嫦娥,沒想一腳踩空高高的掉了下來,摔的皮開肉綻不說,人家竟然還找上門來諷刺!他立刻上前一把扯住小蝶的袖子,眼底掩飾不住一絲怨憤:「她在哪兒!」
小蝶皺眉道:「小姐沒空招呼你,她晚上要去暢春園看戲!」話說完,一把甩開他,劉耀一眼瞧見對面不遠處兩個護衛站著,只能眼睜睜看著小蝶一陣風似地颳走了。
從國色天香樓出來,劉耀晃蕩著走到湖邊上,在水面上看到了自己狼狽不堪的倒影,潦倒又落魄。心煩、憤怒、怨恨,心裡卻又燃燒著一種莫名其妙的慾望,江小樓,你我之間豈止就了結了,你害我受得那些皮肉之苦,總要你自己來償!他越想越氣,憤然轉身離去。
夜晚的街很安靜,轎子一路從國色天香樓出來,轉過長街,兜兜轉轉繞了數個彎,一路跟著來的劉耀只跟緊了,直到轎子繞進了小路,他一路急行卻還是丟了蹤跡,好不容易追到暢春園門口,剛好見到一頂極為樸素的轎子停在當中。身形踉蹌之間,大腦彷彿衝上來一陣熱血,他不禁冷笑一聲,暢春園門口人來人往,燈紅酒綠,他的冷笑並不特別引人注意。
小蝶伴著轎子走過來的時候,羅裙不小心被旁邊的樹枝勾著了,她連忙彎下腰去拉出來,就在這時候,一陣喧嘩的聲音響起來。小蝶嚇了一跳,連忙向發出聲音的地方望過去,那邊的劉耀已經倒在了街上,他的眼睛睜大了,似乎不敢置信如何就被人一刀砍掉了半截身子。
整個衝撞發生的猝不及防,從劉耀來到暢春園開始,不,應該說從他第一天在國色天香樓里見到江小樓開始,他的性命註定要葬送在一片鮮艷血色的黑暗裡。
此刻,他大口大口的喘著氣,被攔腰斬斷的腰間不停地湧出鮮血,那已被截成兩段的身體依然溫熱和柔軟,血在這夜晚散發出一種甜膩的腥香,漸漸在青色的磚面上鋪開變成了一株艷麗的海棠。
小蝶遠遠瞧見不久前剛剛見過的人血濺當場,頓時臉色蒼白如紙。
護衛們鐵青的臉在對面街角的夜色中顯現出來,其中一人抽回長劍,面無表情地道:「竟然敢對貴人無禮,去查查到底什麼人!」
沸騰的喧嘩刺破了廣袤無際的天空,暢春園門口有幾隻大紅的燈籠仿若螢火在飄動,一陣風吹來好像隨時隨地能燒起來刮到天上,映襯著匆忙趕出來看熱鬧的達官顯貴們華服上的光芒微閃。那頂看起來極為樸素的轎子迅速地抬起來,消失在茫茫街道中央。人們議論紛紛,圍著冰涼倒地的人,終於有人一聲驚叫,認出他到底是誰。
剛剛被太子妃從戲園子里拎出來的京城第一紈絝蔣大少如同滑不溜丟的魚一樣,趁著剛才那一場鬧劇藏了起來,此刻才從門后閃出來。躺在那裡的登徒子早已悄無聲息,人們的喧鬧聲遮天蔽日,他卻一眼瞧見了燈籠能照見的那條小巷。往日里那巷子逼仄狹小,人煙稀少,與人聲鼎沸的暢春園天壤之別。
此刻,那兒靜靜矗立著一頂轎子。
轎旁人盡皆隱沒黑暗,一陣夜風吹開了墜著流蘇的轎簾,一個少女穿一身鮮艷的紅衣坐在裡頭,面帶微笑,耳垂明鐺,像極了只有在畫上才能見到的美人。
驚鴻一瞥,蔣澤宇幾乎呆在那裡。等到他下意識地飛奔而至,那轎子卻已經不見了,是狐,是鬼?!
只有冷風自無人的小巷中嗖嗖地穿堂而過,驚起一身雞皮疙瘩。
國色天香樓的消息素來是最靈通的,別說京城裡出了這樣的大事,就算是誰家夫人摔了妝奩,打了侍妾都一清二楚。
沈長安一進門就嚷嚷:「劉耀死了。」
吳子都正在和王鶴下棋,聽了這話頓住了手裡的動作:「死了?」
「對啊,死在暢春園門口,那血流了一地,腸子呼啦啦都出來了,好些人圍著看,我趕過去的時候人剛被衙門裡抬走。」沈長安坐了下來,端起杯子咕嚕咕嚕一陣牛飲,好半天才喘出一口氣來。
「怎麼死的?」王鶴揚起眉,滿臉驚詫。
沈長安像是想到了什麼可樂的事情,壓低聲音:「說來也怪,不知道這傢伙發什麼瘋,居然敢扒拉太子妃的轎子,當場就被當成刺客給就地正法了!」
「這怎麼可能?太子妃出來哪兒能沒有儀仗,他再怎麼昏了頭也不會」話還沒說完,吳子都愣住,他突然想到昨天無意中說起的那一樁笑話。當時沈長安曾經提起太子妃要去捉拿自個兒那個不著調的弟弟。是啊,若是青天白日里太子妃出行,尋常人哪兒有近身的機會,但晚上去暢春園就不同了,難道她還能大張旗鼓、前呼後擁地帶著大批人馬去捉人?那豈不是被人笑話死了!但天下無不透風的牆,沈長安能得到這消息,未必別人就不能……
「那劉御史就沒鬧起來?」王鶴下意識地問了一句。
「鬧什麼鬧,本就是他兒子闖了天大的禍事,聽說太子妃特意進宮哭訴了一場,劉御史吃不了也要兜著走,哪裡還管得上那個死鬼兒子!死了更好,陛下眼皮子一閉事情就算過去了!」沈長安撇嘴,滿面不屑。
「這……算個什麼事兒?」王鶴雖然剛跟人打了一架,卻萬沒想到還能鬧出這麼一出,來不及幸災樂禍,整個人就是有點懵。
沈長安的笑聲低低地泛開:「這個嘛,外頭都傳開了,說這劉耀八成是把太子妃當成了暢春園的紅戲子,不管不顧就上去調戲。衝撞了皇室當場宰了其實也不是什麼稀罕事,歷朝歷代也都有,更何況這回咱們太子妃因為她那不成器的弟弟剛受了太子斥責,心情可不大好,正巧找個人殺了立威,全怪他自個兒倒霉……」
「呵呵,官場里的事啊,什麼時候要走運,什麼時候要倒霉,學問大著呢,這回劉御史那張鐵面可掛不住了!」
吳子都面上泛起一絲冷嘲。倒霉?是,全怪他倒霉,可全天下的倒霉事都被他一個人撞上,似乎太巧合了點兒。
江小樓踏進雅間的門,正巧撞上了吳子都那一雙深思的眼睛,她眼眸微睞,臉上卻是愉悅的笑容:「諸位在說什麼,怎麼如此開心?」
王鶴歡天喜地的把事情告訴江小樓,臉上終於透出說不出的解氣。
吳子都一直在觀察小樓神情,見她靜靜聽著,深斂的眸子里沒有一絲溫度,不由暗地裡更加註意。
江小樓早已留意到吳子都的異樣,卻是不置可否。
她的第一步是下鉤,劉耀不是蠢人,但三分楚楚七分美貌足以引得他心癢難耐,以為有機會可以得到她。第二步是激將,此人原本自信滿滿卻硬生生被王鶴比了下去,若肯甘心放手才怪。第三步是設套,賭博這種東西沾染了便再也改不掉,尤其是贏小的輸大的,就像是滾雪球一樣越來越沉迷。
事情到了這裡,後頭的事情便水到渠成。賭博只是讓劉耀栽個小跟頭,受人話柄並且吃一點苦頭,江小樓看準時機慢慢往上加碼。爛賭、丟顏面、砸場子、爭風吃醋、打架鬧事……如果就這麼扒下他一層皮倒也容易,但他這等自詡風流的人,背後不知做了多少戕害少女的事情,劉御史當然可以憑藉權柄壓下一切,可若是事情牽扯到了動不得的貴人呢?事情牽涉到太子妃,他就成為整個家族的禍害。哪怕那晚劉耀不死,劉御史也會將他打死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