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毀容風波
他到底年少,骨子裡倔強無比,恨人同情更恨人輕易踐踏他的尊嚴,而眼前的少女看著他,神色莫名變幻不定,那複雜的眼神叫他沒來由的心生煩躁。
又來了,這些人為了表示自己的善心而伸出手救人,隨隨便便給一塊銀子便要他當作天大的恩典,最好是跪在地上叩頭才好。每一個都是這樣,不是為了幫助他,而是迫不及待地彰顯自己的善良。
他低賤,卑劣,那些人骨子裡比他還要卑鄙無恥。
江小樓吩咐小蝶幾句話,小蝶低聲道:「小姐,您何苦跟這種不知道好歹的人說話。」
江小樓失笑,小蝶是個善心的好丫頭,明明最先想要幫忙的人是她,她輕輕一嘆,道:「去吧。」
小蝶動作很快,很快去馬車上取了點心過來,正要吩咐車夫送過去,江小樓卻從她手中接過,將匣子推到他的面前。
少年一動不動,眼睛警惕地盯著她。
這雙眸子極為狹長,本該是漫天的明澈,卻隱現戾氣和兇狠。饒是污垢滿身,他那一雙眼,終是直擊人的心扉。
少年驚於江小樓的專註,瞬間一縷髒亂的頭髮垂落而下,擋住了他的眼。
江小樓只是淡淡一笑:「不是餓了嗎?」
少年的手頓了一會兒,竟然真的接過匣子,翻出裡面的核桃酥,狼吞虎咽地吞下去。
天色已經黑了,家家戶戶亮起了燭火,青石磚面上有朦朧的光影,江小樓看了少年一眼:「我讓人送你去看大夫。」
「不必費心。」少年冷淡地說,聲音里有一絲與聲音不相符的滄桑。
小蝶小心翼翼地看著他:「你幾天沒吃飯了?」
「五天。」他的語氣很平常,經常沒飯吃這又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他說到這裡,突然盯著江小樓:「你瞧不起一個小偷?」
「我為什麼要瞧不起你?」江小樓微笑,認真地說,「如果我在你的位置上,可能也會這麼干。」
這些年來,他被打磨得冷熱不侵、憤世嫉俗,卻又必須屈辱地活著。現在目標是活下去,為此不惜去偷、去搶。
她的目標是報仇雪恨,為此也不惜去偷、去搶,只不過,她要的不是食物,而是仇人的性命。
「是么?」少年的聲音又恢復了冷淡的語氣。
「是啊,只不過我比你運氣好,我是個女人,總有謀生的法子。」江小樓輕聲地嘆息著。出賣尊嚴和出賣身體,誰也不比誰更高尚。
「你這是在炫耀?」少年挑高了眼睛看她,漂亮的眼睛永遠帶著一種嘲諷世人的神情。
小蝶在一旁督促道:「小姐,咱們該走了,回去晚了耽擱表演。」
江小樓看著少年沒有動:「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沒有想到這世上還有人關心他叫什麼,微微一皺眉便回答道:「我叫顧流年。」他娘沒有給他起名,他不過是偶然從顧秀才口中聽說一句流年易逝的陳腔濫調,於是給自己起名叫顧流年。
少年的聲音透露出一股濃重的絕望之氣,卻又有一種張揚和決絕。那是一種獨行人間的孤憤與偏激,如同一隻不知世間險惡的雛鳥,縱身一躍,以為自己得上青雲,卻不知跌下來的時候頭破血流無可避免。
江小樓當下只是點頭道:「哦,原來你叫顧流年。」
小蝶再一次提醒:「小姐,咱們該回去了。」
江小樓並不理會,反倒眉梢微揚,眸子粲然:「大丈夫立身處世,縱萬刃加身亦是面不改色,何必在意一時得失,我要走了,你保重吧。」
顧流年收穫過無數目光,絕大多數是同情和憐憫,這已經是最善意的,從來沒有想過有人會用看同類的眼神看著他。
沒錯,就是同類。她的神情不驕不躁神態自若,彷彿在說,瞧,我們都是一樣的。一個人最渴望的就是有人理解你,如果有人肯給予理解和包容,你會覺得活在這個世上也不是那麼糟糕。
江小樓上了馬車,車夫塞給顧流年一袋銀子:「小姐說,這是她借給朋友的。」說完,他嘴巴里忍不住念叨:「小姐真是鬧不清,跟個乞丐做朋友,瘋了!」
顧流年看著馬車遠去,胸口鬱氣輸出,突然輕輕一笑。
你說的不錯,世人皆看不起我顧流年,但終有一日,定要他們看著我如何一步一步、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爬到最高處!
天空從早上開始便是綿綿細雨,李香蘭站在走廊上,裙角被打濕了半邊,臉色不善:「為什麼不見?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金玉姐說!」
呂媽媽賠笑:「香蘭姑娘,主子正在見客,這時候不方便見你!」
「什麼見客,我剛才分明看見姚珊瑚進去了,你躲開!」李香蘭一把揮開呂媽媽,快步上前推開那道雕花大門,呂媽媽連忙去追,李香蘭的倩影已經隱入門中。
呂媽媽一臉惶恐:「主子,香蘭姑娘她……」
金玉臉上並無慍色,只是揮了揮手。呂媽媽不滿地看了李香蘭一眼,終究不敢造次,悄悄退了下去。
「你可不要過河拆橋……」李香蘭滿臉憤怒,「桃夭不是傻瓜,如果我去她面前透個風,你這一齣戲算是白演了……」
「瞧這話說的,咱們不都是幫著金玉姐辦事,何必分什麼你我這樣生疏。」對面坐著的那人一雙清純的眼睛,楚楚可憐的尖下巴,分明是姚珊瑚。
「你當然高興,如今可算把王公子弄到手了,得來全不費功夫!我得到了什麼?」李香蘭聲音尖銳無比,難掩妒忌。
裡面瞬間靜了一靜。
金玉一雙眼睛向李香蘭掃過去,陰冷而刺目。
「金玉姐,」李香蘭終究察覺到自己的無禮,有些軟下來,「我只是……」
「只是什麼?只是沉不住氣,只是怕我忘記了你的好處。」金玉冷哼一聲。
姚珊瑚靜靜坐著,眼神依舊是輕靈的,笑容純潔溫和。
李香蘭還想說什麼,觸及金玉的眼光,終究沒敢吭聲。
姚珊瑚見氣氛如此僵冷,主動起身將李香蘭在一旁綉凳上按下,眼中艷波流轉:「我剛才還想去找你,可巧在這裡碰上了,明日吳公子本要邀請我去唱堂會,我身子不適,香蘭姐姐替我去吧。」
李香蘭一愣,有些沒反應過來。
姚珊瑚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笑容卻更溫婉。
被豪門貴族邀請去唱堂會,當然收穫頗豐,還有機會進一步攀附,這等機會可遇不可求,姚珊瑚居然讓給了她?李香蘭原本的怒火瞬間消了三分,臉上要笑不笑的,原本的冷臉也有點僵硬。
金玉眯起眼睛看著姚珊瑚,心中暗忖:雖然年輕了些,手段總是不錯的。知道什麼時候要進,什麼時候要退,還懂得利益均沾。李香蘭愚蠢冒進,若是真讓她去江小樓面前嚷嚷了什麼,那才真是一拍兩瞪眼。想到這裡,她換上一副面孔嗔道:「看見了吧香蘭,珊瑚可是替你著想,你們都是樓里的紅人,互相提攜才能紅得更久。」
李香蘭心知自己不如姚珊瑚長了一張會騙人的臉,卻也不得不佩服對方能將桃夭都收服,只好道:「那就多謝妹妹了。」
金玉笑道:「這才對嘛!」她說話的時候,不小心抽動了嘴角的傷口,不由疼得齜牙,對面兩人看在眼底都覺得異常可笑,卻都不敢笑出聲來,只是低頭垂目。
「桃夭那裡,你怎麼看?」金玉緩了一口氣,才問姚珊瑚。
姚珊瑚道:「她很信任我,甚至連吃藥都不避諱……」想到江小樓毫不吝惜地將王鶴送給她,全然是知心姐妹的模樣,她呵呵笑了起來,神色微微正經一分,「我已經照著金玉姐的吩咐將御米花的汁液想方設法下在葯碗裡面,藥量一點點加大,估摸著再吃一兩個月也就差不多了,到時若突然停了供應,只怕她會難受的抓耳撓腮,到時候金玉姐想要讓她接客,她只怕還要感恩戴德。」
哪怕說這等害人的話,她也依舊是嗓音清凌凌的,極為好聽。李香蘭自認手段已經頗為毒辣,卻不料這看起來清純可愛的女孩子比自己毒辣三分,竟然給金玉出了這樣的計策。讓江小樓染上毒癮,到時候她要繼續得到那東西,只能不停地接客,乖乖給金玉賺錢。
金玉點了點頭,道:「上一回她聯合王鶴給我下套的事情,我總要找她算賬的。」但這也得在金玉榨取了江小樓身上最後一分價值為止。
姚珊瑚笑笑,不錯,這主意是她給金玉出的。御米花這種毒藥,一旦開始上癮就要不斷服用,否則就會痛不欲生,但金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果一個年輕美貌的女子長年服用,不消兩年就會變得形銷骨立、醜態畢露,甚至四肢無力、形同廢人,到時候這位風華絕代的一位名妓便會逐漸湮滅在風塵中。想到昨夜裡王鶴明明抱著她卻叫著桃夭,姚珊瑚的眸色逐漸變深,這是那人奪走她心上人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