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日薄西山,殘陽勝血,將一道人影拉得細長。
陸府大門緊閉,府內也無甚麼聲響。靜得出奇。
南宮益緊緊攥著銘神珠,走向陸府。
「咚咚咚」敲門聲急,卻不見有人來應門。偌大一個陸府,竟沒人聽到敲門聲么?南宮益再敲。
「裡面有人么?」南宮益敲了一陣,忍不住朗聲問道。
「有。」
隨著應答聲,大門「吱呀」打開,一個女子俏生生立在大門后。
南宮益奇道:「小玲姐姐,你怎麼會在這裡?」
小玲笑嘻嘻道:「我在這裡等你呢。」
「等我?」南宮益指著自已鼻子道:「等我做甚麼?」
小玲道:「我家小姐不是讓你來接我的么?」
敢情小玲根本不知葉倩被擄走一事,以為南宮益是來找她的。她自小與葉倩一同長大,二人從未分開過,葉倩的大小事情都是小玲來做。雖說她自己也是魔道中的成名人物,卻不喜高高在上,寧可給葉倩當丫環也不肯終日在魔道混跡。她尋思著葉倩離了她,定是很不習慣,或許便要讓南宮益來尋她。而南宮益要尋她,便得到葉府去,而她當著眾人面前,非但不能跟著南宮益走,還要反過來與他為敵。於是便想到了躲到陸府來。
左右她在魔道中的地位與陸梁不相上下,她要住到陸府去,陸梁自也不能相拒。哪知小玲來到陸府,卻見府中空蕩蕩的,翻牆入內,但見人去屋空沒有半個人影。正自奇怪,便聽南宮益在府外叫門。她算得極准,卻不知那葉倩早被陸梁擄走,又聽南宮益似乎並非來接自己,心下暗暗覺出有些不對勁。
南宮益老實道:「葉倩被陸梁擄走了,陸梁要我去那東海的無名島上取銘神珠,我將銘神珠帶來了,欲來換回葉倩呢。」
「你說甚麼?」小玲驚道:「小姐她……她被陸梁擄走了?」
南宮益將葉倩被擄走,他受脅去尋銘神珠之事細細說了,小玲如受重擊,鳳眼寒光,恨聲道:「陸梁好大的膽子,竟敢擄走小姐。我在山中一個多月,都不知山下發生了何事。沒想到才短短一月,竟發生了此種事情。」
原來那夜鬼剎在青丘山中受南宮益一擊,之後又為彭粉娟,李秉輝三人追趕,接連受創,牽動舊疾,險些性命不保。唯恐南宮益來尋仇,不敢回葉府療傷,他為人又極好面子,怕人嘲笑,不肯讓他人知道自己受了重傷。便帶了小玲與其他幾個手下,躲到山中去療傷。一去便是月余,小玲也未曾下過山,更未見過其他魔徒,是以不知發生何事。
南宮益鬱郁地道:「現今陸府無人,也不知陸梁去了哪裡,我拿到了銘神珠,卻不知去哪裡換葉倩。」
小玲望著他手中幽幽發光的銘神珠,躊躇片刻,才道:「我可能知道陸梁在哪裡。」
南宮益喜道:「真的么,小玲姐姐,快帶我去,只要有了銘神珠,我便能換回葉倩了。」
小玲眉間愁色愈濃,黯然道:「你以銘神珠將小姐換回,救了小姐一人,可不知要害多少人了。」
南宮益不明個中利害關係,奇道:「姐姐,葉倩我是非救不可的,銘神珠不過是一顆珠子,怎比得上葉倩呢。我以銘神珠去換葉倩,明明是救人,怎麼會變成害人呢。」
小玲嘆了口氣,她縱然妙計天算,可乍知葉倩被擄,也是不知所措,平日的機靈都不知跑哪裡去了,腦海空空,竟是想不到一個周全的法子。矛盾半晌,才道:「那好,我帶你去。不過換回小姐之後,你無論如何也要將銘神珠奪回來,若是不奪回來,只怕要釀出大事的。」
南宮益本以為她不過是嚇自己,但瞧她說得認真,便點了點頭。以他道行,只要葉倩安全,奪回銘神珠便是輕而易舉之事。
小玲雙眉緊鎖,在前頭帶路,南宮益隨後跟著。天陰沉沉的,似要下雨,轉眼便夜幕籠罩,不辨五指。二人也不知飛了多遠,終於,小玲在前頭落下,南宮益也隨之落地。
這是一處僻靜山坳,山坳中卻有一座不小的房子。若是以常理來度,這山坳乃並非一個安全所在,在此建房子乃是極不明智之舉。但偏偏有人不依常理,生生在此建了一所房子。南宮益與小玲便立在房子的大門口。
南宮益道:「小玲姐姐,那陸梁就在裡面么?」
小玲道:「我也不知,狡兔三窟,這裡是他為躲仇家時所住之處。」
說罷便邁步上前,哪知才走兩步,眼前生生多了幾人橫住去路。
「妙錦大人,請留步。」
妙錦指的自然是小玲了,小玲皺眉道:「為甚麼要我留步,卻不叫他留步?」
那二人齊聲道:「妙錦大人,此人是來送銘神珠的,你也知這銘神珠對咱們魔道來說尤為重要。您老送他來此,不也是為著咱們魔道么。火邪君有話在前,除了此人以外,無論是誰都不可讓其入內。」
小玲咬牙道:「這個陸梁,生怕人家來阻他得到銘神珠,分明是居心不良,只怕是想獨吞銘神珠。你們何必為他賣命,若是他當真想獨吞銘神珠,將來你們也不能好過。」
那二人嘆了口氣,可憐巴巴道:「妙錦大人,咱們也不知火邪君是怎麼想的,不過他下了死命。若是我們不照做,他便要殺了我們全家,這個……還望您老人家多多體諒,別與我們為難,我們也是不得以的。」
小玲恨聲道:「這陸梁實在可惡至極。若是讓老爺知道他竟拿小姐來相脅,定然不能饒他。如今還想私吞銘神珠,難道他想做魔尊不成?」
那二人忙道:「妙錦大人,話可不能亂說,給我們二人聽到了還不打緊,若是給他人聽到了,要引起誤會的。」
南宮益道:「小玲姐姐,他們不讓你進去,還是我自己進去罷,只要我將銘神珠送到,他們定會放了葉倩的。若是他們待葉倩不好,我便找他們算帳。」
小玲沉吟片刻,輕聲道:「那陸梁可不是個好貨,他為人陰險狡詐,你自己一人可要小心一些才是。若是瞧出有甚麼不對勁,可要萬萬提防著點。」
南宮益只當她疑神疑鬼,想得太多,道:「沒事的,銘神珠在我手中,他們奪不走的。」
那二人這才開了門,讓南呂益走入。小玲欲要跟入,卻被他二人擋住。
大門在身後關上。南宮益向前一看,只見院中十數魔徒排作兩行。陸梁正坐大堂居中,手中摟著個妖艷女子。身旁還立著幾個魔道好手。堂下兩旁又坐滿一些成名的魔徒,羅小梅與前兩次與南宮益碰過面的魔徒也在其中。
陸梁見南宮益來,面露淡淡猙獰笑意,道:「你來得倒是挺快,銘神珠呢?」
他一拿出銘神珠,眾人都停了手上活計,看著那神珠在他手幽幽發光。似乎妖艷女子無聲的召喚,心底沉睡的**被喚醒。眼中露出的是一種狂熱而貪婪的光。有如數十隻野獸盯著一塊美味的肉,齊齊流著口水。
「拿來罷。」陸梁掩藏著眼中的貪婪,懶懶地道。
南宮益本欲直接給了陸梁,又想起小玲曾在途中囑他定要先見到葉倩才能交出銘神珠。便道:「葉倩呢,我要先見到葉倩。」
聽到「葉倩」二字,陸梁面上喜色全無,盡都變作滿腔妒意。他能佔有她的人,卻不能得到她的心。他本想讓南宮益到東海上去送死,哪知他非但未死,還好好地送來了銘神珠。
他不服氣,為甚麼自己做了那麼多,葉倩卻連看也不看他一眼。而南宮益甚麼也沒做,卻能讓她為他死心塌地。若非他突然出現,葉倩絕不會離開他,一切都是因為他。
如今銘神珠便在眼前,難道就要這麼交出葉倩么?
他略一思考,拍了拍手,便有手下去帶葉倩來。他心中打定主意,目光陰冷如刺,帶著十二萬分怨毒瞪著南宮益。
不多時,一男子領葉倩走出。乍見南宮益,葉倩喜不自禁,喜道:「楚哥哥,你可算來了。」
便要奔向南宮益,卻被那男子伸手攔住。
「快放了葉倩。」
陸梁卻側臉看著葉倩,面色更是陰冷。
「你在這裡這麼久,無論我給你甚麼東西,你都不屑一顧,甚至不肯正眼看我一眼。這小子一來你就笑得那麼歡喜。」他說著話,手握成拳,攥得指節發白。
猛一轉頭,又冷冷對南宮益道:「銘神珠還沒給我,就要我放人,萬一我放了人,你卻不給銘神珠了,那我豈不虧大了。」
南宮益見得葉倩,哪裡還會再想太多,毫不猶豫便將銘神珠通過給身旁一人遞給了陸梁。他拿著那絕世奇寶,細細端詳了許久。
南宮益道:「快放了葉倩。」
「好,」陸梁將銘神珠放入懷中,一手緊緊抓著葉倩肩頭,寒聲道:「你要葉倩是么,我給你。」
手中大力一推,葉倩打個趔趄,險些摔倒。一想到自此以後能與自己的心上人在一起,她甚麼也可以不顧。
她面帶笑意走向南宮益。
一步……兩步……三步……
突然,她又打了個趔趄。
她只覺后心一痛,面露痛苦之色,踉蹌向前走了數步,雙腿一軟便倒了下來。
「倩!」南宮益一把抱住葉倩,讓她不至倒地。但懷中佳人氣如遊絲,驚詫之餘,已說不出話來了。
陸梁立在那裡,手中兀自還拎著一把刀。刀尖上的血緩緩滴在他腳北。便是他將刀刺入了她后心,在他看來,葉倩早已死了,他殺的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人。
「哈哈哈哈……」他張狂笑道:「南宮益,我得不到的東西,你也休想得到。」
南宮益此時哪裡還顧得聽他說甚麼,他想起劉俊豪曾在船上提及以真氣救人之法,當下左手將葉倩一把摟在懷中,右手按住她胸口,手中催勢,真氣源源不斷渡了過去。口中慌忙道:「倩,你堅持住,沒事的……」
葉倩凄然看著南宮益,她本已無力說話,但覺真氣入體,一股暖流順胸口游遍全身。勉力道:「楚哥哥,我……我讓我為我受苦了……」
南宮益眼中含淚,澀聲道:「為了你,我做甚麼都願意的。你會好的,你一定會好的。我帶你去找小玲姐姐,她那麼聰明,她定能治好你。」
說著便欲抱起葉倩,但她搖了搖頭,聲若蚊蠅道:「哥哥,別……她看見……要傷心……你低下頭,把眼睛……閉上……」
南宮益不知她意欲何為,聽話低了頭,四目相對,他的淚落在了她白皙面龐上。閉眼。
葉倩微微一笑,費力抬頭。
一分……兩分……
南宮益感到氣息漸近,下意識睜眼一看,葉倩雙唇便要貼到自己唇上。他心跳加疾,胸口「砰砰」直跳。情不自禁便要將頭低下。
但就在他將頭低下的那一刻,她身子一軟,頭也隨之垂了下去。
那一刻,南宮益聽到了他心中某個最為重要的地方,隨著葉倩的死而支離破碎。、
「倩,你沒事的,你定會沒事的,我一定要救活你,一定要……」南宮益狀若瘋狂,手中不斷催勢,真氣迸出,有如決提之水一般湧向葉倩體內。
若是換作他人,早就丹田空空如也,但他真氣無窮無盡,生生不息,回復得極快。便是就這麼無窮無盡將真氣渡過去,也是永遠渡不完。但他真氣渡如葉倩體內便似泥牛入海,以他無上道行,浩然真氣,也只能任著懷中伊人玉體漸涼。
在場一眾魔徒瞧得不耐,陸梁手中比劃數下,作了個「殺」的動作,所有魔徒盡都聚到南宮益身旁。南宮益卻是心如死灰,將臉貼在葉倩臉上,沉浸在無盡悲涼中不能自拔,哪裡知道身後人來。
眾魔徒紛紛御起兵器,那時間,數十道各色光芒點亮大堂,殺氣如潮。陸梁手中再一比劃,眾魔徒圍成一圈,齊齊下手。
眼見眾人兵器落下,須臾便至南宮益頭頂。但就在距他頭頂不到一尺之遙時,南宮益突然抬起了頭。
「啊啊啊啊啊啊……」
他彷徨,為何明明自己將銘神珠送來了,陸梁卻不肯放過葉倩。
他悲憤,蒼天如此作弄,究竟他做錯了甚麼。
是誰在冥冥之中註定了這一切因果。
是甚麼讓他終究與自己心愛之人無緣。
滿腔悲憤積在胸中化作無盡難宣難泄的力量,在那一刻如火山一般突然迸發。他仰天長嘯,將胸中的鬱氣嘯出。
這一嘯飽含真力,凌厲霸道,如雷驚天,撼天動地。音浪滾滾,眾魔徒明明兵器已至他頭頂,竟生是無法再前進半分。反是被那穿胸貫耳的長嘯聲震得心神激蕩,氣血翻騰。無不收兵掩耳。饒是如此,那嘯聲仍是穿手入耳,道行低一些的,耳膜震破,昏死過去。道行高的也是胸口如壓大石,悶悶難受,反應快者施展身法遁出老遠,反應慢的只得拚命運真氣相抗,徒勞無功。
這一嘯,非但未能好受一些,反是以往悲痛之事如潮水襲上心頭,嘯聲一浪蓋過一浪。桌椅裂痕縱橫,布簾如風鼓起,屋瓦片片應聲碎裂,不多時,屋頂一些較不牢固之處竟是塌了下來。但那倒塌之聲融在嘯聲之中便似細流入海,根本聽不見。
如此這般也不知過了多久,南宮益停下之時,但見腳邊竟橫七豎八躺了至少二十個魔徒,手中都還兀自握著兵器。那些道行較高的,諸如羅小梅與陸梁卻已沒了蹤影。
他此時也不去關心誰在哪裡,房屋為何倒塌,銘神珠在誰手中……只是靜靜自地上抱起了葉倩,邁開沉重步伐走向門外。
大門被打開,小玲走將進來,但見南宮益懷抱葉倩,心下一沉,叫道:「小姐……小姐她怎麼了?」
南宮益也不瞧她,一言不發。小玲上前,手一觸到葉倩冰冷肌膚,她身軀大震,唯一的希望便也破滅了。
「是陸梁對么?」小玲急促地道:「他得到銘神珠,卻喪心病狂將小姐殺了是么?」
南宮益無力點頭。
小玲頓時癱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