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在場人中,惟有楚星仁與林平南兩人聽到這聲音。
他二人均是身懷法術,是以可聽到普通人聽不到之聲音。那些村民尚不知何事,楚星仁抬頭已見兩道人影掠過頭頂。
與昨日不同的卻是這兩道人影不似方天靈與那三魔剎一般化作光影,而是如風箏緩緩劃過雲端。
定睛一看,那兩人卻是各自手持一柄棕色雨傘,原是以法術將那雨傘當作飛行之翼,方能騰空。由此看來,這兩人的道行卻不似方天靈與三魔剎那般高了。
楚星仁正自看的出神,那一旁,林平南卻運足真氣竭力叫道:「兩位仙俠請留步,你們要找的人正在這裡。」
空中那兩人聽了,生生頓住身形,之後雨傘驟合,兩人便有如落葉飄飄而下。待到地上時,眾人方才看清那卻是兩個十五六歲少年,兩人均是眉清目秀,文質彬彬,一身書卷氣,有如儒生。
兩人方落地,眾人便暗暗嘆了聲好。只見左邊那白衣少年環視眾人,見他們這架勢,面上閃過一絲不解。之後恭身向那林平南問道:「請問方才說我兩位師弟在這裡的可是這位大哥?」
林平南瞟了楚星仁一眼,暗暗冷笑不已。面上卻是一臉可憐道:「正是小人,實不相瞞,小人並未見過仙俠的師弟。小人驚動兩位仙俠大駕,實乃迫不得已。」
那白衣少年似是頗有閱歷,聽聞自已被騙,卻不惱怒,只是問道:「哦?大哥遇到了什麼困難,不知我兄弟倆可否盡一番綿帛之力?」
他二人自出現到此時,均是仙風道骨。特別是那白衣少年,謙遜有禮,儒雅不凡。彭粉娟站在樹下看著那白衣少年,不覺中竟是痴了,甚至沒注意到林平南說的話。
林平南長長嘆了口氣,道:「唉,說來話長。數天之前,我村中一名少年無故失蹤,眾人找了好幾天仍是未能找到。今日那少年卻又自己回來了,但回來之後卻是身負妖法,接連傷了村中許多孩子不說,還欲屠盡村中人,怕是被那山精妖怪附了身。小人自負年少時習過些皮毛法術,本想以己之力阻止這妖魔,誰知技不如人,不但未將妖魔降伏,反道被其所傷,這時見兩位仙俠從空中經過,才將仙俠叫了下來。只望兩位仙俠能本著仙家正義,為我們除了這妖魔。」
白衣少年自小受教,對正邪之分善惡之別看得極其重要,聽聞林平南這番添油加醋的話后,劍眉一軒,肅聲道:「除魔衛道乃仙家本職,大哥便是不說,我等也是義不容辭。那妖魔在哪裡?」
林平南指著兩少年身後楚星仁道:「便是他了。今日若無兩位仙俠,只怕我等均是性命難保了。」
楚星仁一聽他如此說,不由怒目相向道:「你胡說,我甚麼時候說要屠村殺人了,你血口噴人。」
林平南卻是一臉怯意道:「仙俠們自己可分辨,我等數十人均被除了武器,小人還受了傷,而他卻依舊立在那裡。若他沒被妖魔附身,早已被我等打成肉泥了,豈有依舊立在這裡的道理。」
林平南見機示弱,裝出可憐之相。那兩少年久居深山,對這世間人情看法很是單純。聽他一說,便也覺得在理,又見楚星仁身上血跡,以為是他所傷之人之血所沾。兩人想起師門中除惡護道之訓誡,二話不說便喚出自家武器。
那白衣少年之武器便是一把扇子,而他身旁那褐衫少年卻手持一支金色風車。
白衣少年打開扇子輕輕扇風,道:「周師弟,你且在一旁看著師兄如何除妖罷。」
說罷五指齊動,扇子在指間滴溜溜轉動,再次打開時,卻較之前大了兩倍不止。楚星仁分明看到了扇子上一個大大的「李」字。
只見他瀟然一揮,卻是向著楚星仁扇起風來。身後那眾人瞧在眼裡,皆是不解。要知這白衣少年離楚星仁足有三丈遠,便是要扇風,離那麼遠又能扇得到甚麼?再說他們讓他來,本意是請他除妖,他卻在這裡扇風,到底是何用意?
哪知他這一扇,竟是颳起漫天狂風,飛沙走石,勢如千軍萬馬朝楚星仁湧來。要知這乃是這白衣少年所習法術,他這一扇不比常人,會出現這效果,在村民眼中極是吃驚,但他在眼中卻有如家常便飯一般平常。
楚星仁立在那裡,只覺勁風刮的麵皮生痛,幾乎脫掉。他心知那白衣少年只消再刮一下,自己定是不知飛到哪裡。
待得風停下后,方要躲開,又猛的想起什麼。於是假裝不經意回頭,卻見彭粉娟仍舊立在那裡,目光痴痴卻是不知心想何事。
方才風起時,若不是他恰好立在她身前為她擋住大部分風力,她早已被颳走了。
而那些人只是一心欲要除了他,哪裡注意到這裡還有個彭粉娟呢?在那短短剎那之間,他思緒千迴百轉,終於還是沒有挪走哪怕是一步,而是後退幾步,堅定地擋在她前面。
那白衣少年只注意看楚星仁,也未注意到他身後還立著個少女。眼見自已一扇之下,楚星仁並無動靜,便高聲道:「妖孽,你快快束手就擒,否則這我風聲扇定然饒不了你。」
楚星仁聽到自己被稱作「妖孽」,心中大痛,腦中一片空白。一肚子的話欲要辯解,但辯解之詞到了口中卻變作:「我倒要瞧瞧你這風聲扇能奈我何。」
白衣少年一聽,再不猶豫,連扇幾下,狂風大作,較之方才還要大上許多。
楚星仁凝出祭才劍,直插入地下,這才借幻劍勉強穩住身形。可憐他身後那些樹,小一點的被刮的東倒西歪,大的枝殘葉損,樹葉被生生刮下,飛向林中深處。
彭粉娟卻因有楚星仁在前,自己又立在樹下,大部分風力均被擋走,是以未有任何損傷。
白衣少年見楚星仁立在那裡紋絲不動,心中燥惱,口中低聲念咒。
白衣少年再扇時,那風勢小了許多,但風中卻似裹挾萬千無形利刃一般。吹到楚星仁身上時,楚星仁只覺遍體疼痛,額前劉海生生短了一截,衣裳也瞬間開了無數個口子。臉上、身上、四肢均是在眨眼間布滿密密麻麻的傷痕。
才片刻之間,楚星仁周身上下也不知受了多少傷,只覺遍體鱗傷,火辣辣的生疼。有似被凌遲片剮一般。
那個瞬間,怒意隨血液直衝頭頂,腦海中閃過方天靈曾經囑託。
「這祭才劍戾氣極重,一旦使用這祭才劍,必須默念心訣,否則劍魔入心,後果不堪設想。……」
「劍魔入心!」
白衣少年見楚星仁還不屈服,正欲再揮扇,忽見楚星仁化去祭才劍。
白衣少年以為楚星仁化去祭才劍是打算投降,哪知抬眼一氣,楚星仁也正好頭望來。
只見得楚星仁面容猙獰萬分,眼中似血通紅,渾身上下散發無盡戾煞之氣,竟是變了個人。
他所發出戾氣之重,白衣少年雖在三丈之外仍是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心中駭然不已。
楚星仁右手緩緩高舉過頭,祭才劍瞬間凝出,這次竟是一口氣凝出三丈長。白衣少年動容之際,那祭才幻劍已當頭落下。
雖是簡單的一個動作,卻氣勢十足,叫人慾躲不能。在場所有人均被那劍懾人劍氣鎮在原地動彈不得。
幻劍未至,濃烈劍氣已使得白衣少年脊背發涼,額上冷汗如雨。他無法可避,只得大喝一聲,將白扇拋到空中。
他身後那褐衫少年見勢不妙,欲助自己師兄一臂之力,也將自家兵器,金風車拋出。
白扇在白衣少年頭頂上方結出一道橢圓形氣盾,那風車在下方不停轉動,白扇與那氣盾於是也跟著旋轉起來。轉眼間便似陀螺一般滴溜溜飛速轉動。
祭才劍落在那氣盾之上,被那旋轉之力抵消大部分勁力,剩餘勁力也被帶偏,落在草地之上,留下一道深深劍痕。
見得楚星仁「妖術」強勁至斯,白衣少年不由有些心有餘悸。回頭道:「多謝師弟出手相助了。」
他那師弟擺手道:「師兄這裡哪裡話,我們師兄弟本該互幫互助才對呀。」
白衣少年點點頭,回過頭來舉扇再揮。
這次卻無狂風,也無那無形之刃,而是在那扇下出現一條火龍,如流星般掠過草地。所經過之處,地上青草盡皆成了焦灰。
那火龍鬚臾之間便至楚星仁面前,猛的一竄,直衝楚星仁面門而來。
間不容髮之際,只見楚星仁御劍將那火龍拍扁了方向,火龍直打在一棵樹上,那樹上立刻出現一個巨大的焦黑深坑。
再看那褐衫少年也在收回金風車后,情知自家師兄功法不如眼前這「妖人」,於是自懷中拿出一沓黃符,夾在食指與中指之間,口中念咒不斷。
咒語念畢,那整整一沓黃符末端一齊著了火,他並不慌亂,隨手一拋。燃燒的黃符便在他眼前化作飛灰。
這時候,褐衫少年另一手風車呼呼轉動,向天一吹,漫天紙灰紛紛變作蒲公英。風車旋轉不停,蒲公英被吹向楚星仁方向。
白衣少年見褐衫少年使出這一手,不由欣慰地笑道:「想不到周師弟竟然還有這一手。看來師兄是小看你了。」
褐衫少年道:「師兄過獎了,我們一齊將這妖魔除了再說罷。」
白衣少年道:「師弟說的是。」
說罷,手中白扇全部打開,猛的揮手一扇,三道火龍自白扇下竄出。掠向楚星仁,火龍掠過草地,留下道道焦黑痕迹。
白衣少年扇出火龍之時,那漫天蒲公英已飛至楚星仁頭頂上空。只見楚星仁雙足一頓,拔地而起,竟是自己沖入蒲公英陣中。
褐衫少年眉間露出喜色。他這法術便是以那「蒲公英」將敵方團團圍住,之後只需念個口訣,那些「蒲公英」便會粘在對方身上,叫對方動彈不得。而今這楚星仁自投羅網,他自是欣喜不已。
只見楚星仁身在空中,竟是兀自轉動起來。地上那兩名少年均是大惑不解,不知楚星仁意欲何為。只見楚星仁將祭才劍橫在身外,轉動之時,勁風將周圍蒲公英帶動,隨著祭才劍飛旋不已。遠遠看去有如一個巨大大的蟲繭,將楚星仁包裹其中。
褐衫少年欲要施法讓那些蒲公英粘在楚星仁身上,哪知那些蒲公英卻在楚星仁身周飛旋,根本靠近楚星仁。
隨即,白衣少年扇出那三道火龍已然躥到楚星仁下方,亦是高高躥起,徑直撲入那大「蟲繭」中。
漫天蒲公英立時被火龍點燃,一傳十,十傳百,所有蒲公英在瞬間著起火來,成了一個「火繭」。
「火繭」尚未燒完,就見祭才幻劍暴長兩丈,破繭而出,向著兩少年高高落下。
兩少年見他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巧破自己合力一擊,吃驚之餘,氣息驟亂,欲要閃躲卻是有心無力。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幻劍朝自己而來。
轉眼間,祭才劍已至二人頭頂,而在那幻劍末端,楚星仁雙眼通紅如血,面目猙獰。而在那血紅眼中的黑色瞳孔,卻突然閃過一絲明亮——
他看到了那個他一直念念不忘的身影。
彭粉娟。那個國色天香,嬌小玲瓏的身影不知何時已來到兩少年面前。
她正面對著楚星仁,竟似欲以自己柔弱身軀擋住這氣貫長虹的一劍。
楚星仁神智混沌,眼中腥紅一片,幾乎不能視物。但她的出現卻讓他重新看見了一切。
看見了她張開雙臂,臉上堅決的表情。
楚星仁腦海中閃過那晚方天靈的面容,他那同樣堅毅的表情。
如果換作了是方天靈,他會怎麼做?
他已無暇再思考。
祭才劍落下。
在場眾人瞧在眼中,皆是為了彭粉娟便要這麼死在楚星仁劍下而扼腕長嘆。哪知那幻劍卻在彭粉娟頭頂生生頓住。
此時的祭才劍足有二尺寬,七彩透明劍刃停在彭粉娟額前劉海之上。幾根秀髮為劍刃所斷,劃過她雪白臉頰隨風落下。
二人便相距這麼一丈有餘立著,四目相對。
楚星仁眼中腥紅漸漸消失,那祭才劍也隨之化去。
他方才依方天靈之說,不念鎮劍心訣,劍魔立時入心。祭才真元周身流竄,身體不能自已,被那祭才真元所制。那懾人劍氣與戾氣自然也是祭才真元散發出。
楚星仁本以為自己從此以後便成這祭才真元所控制的傀儡,誰知方才那劍劈下時,眼中映入彭粉娟身影,他心中不知怎的一顫,竟就這麼擺脫祭才真元的控制。
若非他在最後關頭及時住手,彭粉娟早已成了劍下亡魂。
但楚星仁與彭粉娟對視許久,一時間,在場眾人皆是默然。楚星仁見彭粉娟神情堅毅,目光決絕,竟是無心再戰,眼見她為了救那兩少年連命也不要,頓時心喪如死。撤手化去祭才劍,盯著彭粉娟那一雙妙目。
此時的楚星仁衣衫襤褸不堪,全身散發著燒焦氣味,冒出縷縷黑煙。根本辨不出面容來。而那彭粉娟乍見楚星仁如此模樣,也是駭然不已,若非她事前知道這是楚星仁,只怕要嚇的大叫。
她方才本是立在那樹下痴痴發獃,後有村民遠遠瞧見她,小聲叫其姓名,她這才反應過來。只是楚星仁劍魔制心,加之那時又正躍上空中,是以未曾覺察。
她欲回到那些村民身邊,誰知走到兩位少年身邊就見楚星仁一劍朝那兩個少年劈下。她不想雙方有任何損傷,更不想白衣少年被楚星仁所殺,情急之下不由自主橫在那兩位少年之前。
那兩名仙家少年得以逃過一劫,拱手謝那彭粉娟道:「多謝姑娘相助,以後若有需要,在下粉身碎骨在所不辭。姑娘請退後,待我等除了這妖魔再說。」
話未說完,卻是楚星仁痛聲呻吟。眾人循聲望去,卻見楚星仁肩頭被一柄銅錢劍自背後穿過,胸前血流不止,還可看到幾枚銅錢。
原來林平南在一旁觀戰,生怕兩少年敗於楚星仁手下,是以小心繞到楚星仁附近蓄勢待發。見楚星仁這一劍下來卻被彭粉娟擋住,又怔在那裡,便覺時機已到,暗暗施法,趁楚星仁未反應過來之時重創於他。
林平南偷襲得逞,不由大笑道:「哈哈哈哈……妖孽,你最後還不是傷在我林某人手下?哈哈……」
白衣少年見林平南這番趁機偷襲,不由眉頭微皺。他自小便受師門教誨,行事光明磊落,看不慣林平南如此做法,更不願落下趁人之危的把柄。見褐衫少年欲要出手,便伸手阻止自己師弟,兩人靜靜立在那裡。
楚星仁受了重創,卻只是呻吟幾聲,並不反擊。而是盯著彭粉娟雙目。許久,才緩緩道:「為甚麼?為甚麼擋在他們面前?」
彭粉娟眼眶一紅,淚如泉湧,泣聲道:「我……我只是不想你殺人,我……」
她泣不成聲,再也說不下去。
楚星仁仰天大笑,那笑聲卻是凄涼萬分。
笑罷,他眼中閃過一道厲芒,右手凝出祭才劍,竟是不顧左肩上的銅錢劍,轉身朝著林平南衝去。
林平南見他屢屢受創還如此神勇,嚇破了膽,也顧不得甚麼顏面,抱頭鼠竄。但楚星仁並不追他,而是直衝入那樹林之中,須臾消失不見。
眾人這才醒悟過來,楚星仁此時已是強弩之末,是以假意反擊,實則藉機逃遁。
白衣少年道:「此妖道行高深莫測,若是留在世上,將來終成禍害,切不可放虎歸山。」
褐衫少年點頭道:「我們快些追上,將他殺了。」
兩人將方才騰空所持的雨傘掛在腰間,各執武器追入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