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大樂寺(下)
其時寺中信眾不少,俱聽到此聲,轉頭看來。那漢子自桌下狼狽鑽出,又羞又惱,羞的是如此大庭廣眾之下出了丑,怒的是南宮益如此不講理,竟二話不說就動了手。
其實將他推出,並非南宮益本意。那紅綢是他臨葬葉倩之時,自她衣上撕下的一片衣角,緊緊帶在身上留念。被那漢子撕破胸襟,那紅綢落下,他下意識便去撿起,順手一撥,手中內含真力,將那漢子推了出去。
「好小子,我給你臉,你不要臉,大爺這下若不要了你的命,我便不姓陳。」那漢子暴喝一聲,一掌劈頭蓋臉打將下來。
南宮益不閃不躲,任他打來。那漢子暗自稱奇,但手到半空無法收勢,心下驚道:「這下糟了,這小子有些力氣不小,但卻不閃不躲生受我這一掌。便是不打個斃命當場,也要頭破血流,只剩半條命。在佛祖面前行兇不說,將來還得吃官司。」
越想越是害怕,但未及轉念,那一掌已生生拍在南宮益頭頂。如中頑石,那漢子一雙肉掌生疼,倒退數步。卻見南宮益動也未曾動過一下,毫髮未傷,更不用說甚麼頭破血流了。
那漢子錯愕不已,深知南宮益必有過人本事,不敢再作逗留,心道:「這人痴痴傻傻,身懷本領卻打不還手,莫不是個瘋子?這可不妙,若是他發起瘋來,一掌便能將我斃了,保命為先,大丈夫能屈能伸,還是先退了罷。」
當下對妻子道:「娘子,我已教訓過他了,咱們走罷。」
他妻子情知不妙,也道:「咱們走,改日再來拜過佛祖。」
但二人轉身,卻見十幾名小和尚不知何時圍在了面前。
「阿彌陀佛,施主請留步。」
漢子懼於大樂寺名聲,不敢造次,雙手合十說道:「幾位小師傅,留我二人做甚?」
其中一小和尚單掌豎在胸前,道:「這位施主在此生事,若不能向師兄們說明,師兄們會責怪我等。施主還是留下來解釋一二罷。」
漢子心裡「咯噔」一跳,欲要走脫,卻已來不及了。無處另一名小和尚帶了個二旬和尚腳步匆而來。那小和尚指著漢子道:「師兄,便是那位施主了。」
那和尚眉清目標秀,彬彬有禮,走到漢子面前時目光有意無意掃向南宮益,很快便又收回。/合十道:「阿彌陀佛,小僧釋遠,不知施主高姓大名。」
漢子小心瞟了南宮益一眼,移開幾步,才道:「大師有禮了,在下陳忠。」
他始終小心翼翼,時不時瞟向南宮益。釋遠瞧在眼裡,微微一笑,點頭道:「這位陳施主,不知因何打翻佛前供桌,可是我寺中有人待施主不妥?」
陳忠搖頭道:「那卻不是,只是……大師,請借一步說話。」
釋遠隨他走出幾步,此時寺中人都停了下來,靜靜看著殿前這些人。陳忠長話短說,將經過娓娓道來。釋遠一言不發聽著,時不時輕輕點頭。待陳忠說完后,他低頭想了想,說道:「陳施主,事情經過小僧已瞭然於心,施主若是想走,便走了罷。」
陳忠聞言如獲大赦,一刻不敢再行耽擱,扶了妻子腳底抹油走得飛快。
待那陳忠走後,釋遠才來到南宮益身旁,說道:「施主,不知施主遇到甚麼困擾之事,可能告訴小僧?」
此話內含真力,生生鑽入南宮益耳中,南宮益怔了怔,緩緩回過頭來望著釋遠,兩眼直如兩口枯井,頹然道:「葉倩死了,再也不會活啦。」
說罷眼前一黑,就此昏死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醒來時,他正躺在床上。一股煙氣,幻幻散散,裊裊盤旋在上方。他那身又臟又破的舊衣也被換作了僧袍。他心頭一跳,急忙探手入懷,摸到那塊紅綢才又安靜下來。
轉頭一看,房中不見太多物事,簡潔齊整,一絲不苟,分明是一間禪房。牆上掛著一副觀世音菩薩畫象。手托玉凈瓶,腳踏七彩蓮,一雙妙目滿含慈悲,望著世間蒼生苦樂。
那畫象前立著三支大香,煙氣便是自大香上而來。
南宮益看著那畫象,喃喃道:「菩薩,善有善報,是真的么?」
「自然是真的,」隨著說話聲,一人推門而入,是那釋遠和尚。他豎掌於胸,和氣地道:「佛曰:『善惡到頭終需報』,此話定是錯不了的。」
南宮益搖頭道:「不是,這是騙人的。葉倩為人那麼好,連一隻螞蟻都不曾踩死,卻被陸梁殺了,她為何沒有善報呢?」
釋遠嘆了口氣,說道:「世間眾生皆受業力所感,所行所識所說,必有業報。善業者得善報,反之亦是如此,『種善因得善果』一語便是由此而來。而眾生之業未必今生得報。即是說,今生做了惡事,未必今生便要遭惡報,反之善行亦是如此。未脫輪迴者,生生世世都要受輪迴之苦,待到惡業贖盡,善業大成時,方得解脫輪迴。是謂修成正果。」
南宮益定定瞧著釋遠,也不知聽懂他話沒有。默然許久,才又訥訥地道:「葉倩死了,再也不會活了,……她死了,甚麼都不重要了。」
釋遠不解道:「敢問施主,葉倩是何人?」
南宮益木然說道:「她是個很好很好的女子,天下再沒比她好的女子了,若沒有她,我早就死了。但是現在,她卻被陸梁殺了……」
釋遠輕搖其首,嘆道:「阿彌陀佛,吾師誠不欺我也。紅粉髏髁,髏髁紅粉。人世間最傷人之事,不外乎情了。刀劍可傷皮肉,叫人疼痛難禁,情字卻是可傷人心,叫人生不如死。施主空負一身無上神通,卻為情所困,與行屍走肉無異,著實可惜了。」
他竟也瞧出南宮益身負不世神通了。
南宮益也不知有沒有聽進釋遠的話,獃獃望著上方。
「咚……咚……咚……」遠處傳來悠揚鐘聲,延綿悠長,怡神入耳,直透人心。
釋遠道:「施主且在此好生休息,小僧這便去了。施主若是有甚麼吩咐,盡可告訴小僧。」
他走出數步,南宮益突然道:「等等。」
「我想出家。」
釋遠一回頭,便見到了南宮益疲憊神情。
「施主想出家?」釋遠眉頭微皺。
南宮益無力點頭。
釋遠似笑非笑,說道:「施主若是當真看破紅塵,願意入我空門,悟佛法,參佛道也無不可。不過出家乃是一件大事,施主還是想清楚些再做決定不遲。」
南宮益形同朽木,抬眼看了釋遠一眼,眼前這一塵不染,笑容滿面的和尚隔著虛無縹緲的煙氣,竟顯得如神如聖。
釋遠見他不語,又道:「施主經脈極弱,想是久未進食,雖有絕世神通護體,但如此下去也於體有傷。小僧這便吩咐去做些可口齋飯。」
南宮益不置可否,釋遠口宣佛號,便自去了。
南宮益下了床,望著窗外青天如海,白雲若山。不知怎的竟羨慕起天上白雲來,心想若是能如雲朵那般自由自在隨風飄,甚麼都不管不顧倒也好。
「就在這裡,是了,我知道定在這裡了。」
突然,一個細微說話聲鑽入南宮益耳中。他隱隱覺得那聲音似是聽過,卻又想不起在哪裡聽過,一時怔住。
只聽另一個聲音道:「齊老漢,咱們寺里甚麼時候也來了這麼一個大人物了?」
第三人道:「我怎麼知道。不過我方才跟慧靈打聽過了,他說是昨日來了個少年,不言不語,才說一句話就昏迷至今。」
最先說話那人嘆道:「看來咱們三個老頭子久不問世事,都已孤陋寡聞了。一個少年竟身懷如此高的道行,與數年前咱們遇到的那小娃娃一般。果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換舊人吶。」
這時便有一人道:「曹老漢,你的算學獨步天下,你算算咱們三人幾回合能勝得了他。」
那老曹卻道:「我可算不來,你若有那本事,你自算去。」
另一人道:「廢話那麼多做甚,咱們悄悄上去,給那人來個出其不意,佔得先機,任他再高的道行,咱們也得去試試。否則整日念經頌佛甚是無趣,不找點樂子怎麼成。」
那老齊遲疑道:「高老漢,若是方丈他們回來了,釋遠那幫小和尚告狀可如何是好?」
高老漢不耐道:「我早就瞧你曹老漢沒種了,行事婆婆媽媽,前怕狼后怕虎。跟個娘們兒似的,一點也不痛快。你不去,我二人自去,你可別怕我二人不帶上你,是你自己不去的。」
齊老漢忙道:「別別別,我自然要去了,左右回來最多讓老和尚念叨一遍。我就不信他還能把我和口水吞了。」
南宮益聽得腳步聲輕微,竟是朝自己來,不由掉頭回望。正見三個長發被面,身穿僧袍的老者已然來到房中。
南宮益一見這三人,心頭一跳,他們不是別人,赫然竟是六年前偶遇,後來設計將自南國的船上帶下來的「三魔剎」,曹良,高俟諒與齊海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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