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房租

等弗雷端著洗凈的碗筷回到房間時，房間的門半敞著，一件厚實又微略有些起球的仿製羊毛大衣掛在熟悉的位置，餐桌上有些許麵包渣。

噠噠噠……一個人影出現在自己房間的門口，他穿著黑色的西褲，身上還算體面的白色襯衣領口扣子解開了兩顆，再往上些是紳士的金絲眼鏡，隱藏在眼鏡下的是一雙帶著笑意的紅色眼眸，再往上，幾根灰白的黑色頭髮斜搭在眼鏡上。

「阿普！」弗雷驚喜的喊道。

「哈哈哈，我們家的大學生，想不想我啊。」阿普張開了雙臂，也不管弗雷還抱著沾水的碗筷，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等到分開時，兩人胸口的衣服都濕了一大塊，卻只是對視傻笑。

好一會兒，弗雷才想起自己懷中的碗筷，快走幾步，側著身子，一邊收拾碗筷一邊問道：

「你不是周日才回來嗎？今天才周五吧，怎麼能提前回來，是不是知道我有好消息要告訴你。」

「嗯？什麼好消息，難道我回來了不是最好的消息嗎？」

坐在餐桌前的阿普半側過身，推了推自己的金絲眼鏡微笑道。

「阿普你真的被你的領導傳染了，笑話越來越冷了。」弗雷整理之餘不忘吐槽。

「嘿，既然你這麼了解迪奧西斯先生，那你肯定能猜到我為什麼這麼早回來了。」

阿普的聲音剛落，兩人就一起用故意壓低的聲線異口同聲道：

「阿普先生，我覺得你工作結束后，應該儘早回來，哈哈哈哈哈。」

在這樣歡快的氣氛里，阿普又吃了一大根麵包，喝了一碗湯鍋里剩下的湯，這才揉了揉肚子笑道：

「你之前要和我說的好消息呢？」

「你猜猜？」弗雷站起身，揉了揉有些發酸的肩膀坐在了餐桌對面，或許是昨晚在堅硬的茶桌上躺了太久，他的腰骨總是有些酸痛。

「嘿，真把自己當迪奧西斯先生了是吧？」阿普輕輕用手一拍弗雷的腦袋，手掌順著他的脖頸滑落，而後輕輕揉搓他的肩膀。

單薄的亞麻布料，無法完全隔絕阿普手上的繭子，也讓正在享受「服務」的弗雷眼神一暗。

快速收斂情緒，弗雷讓自己的語氣保持歡快，低聲快速道：

「我在荊棘街找到了一份勤工儉學的工作，由鐵十字安保公司提供，主要是讓我負責一部分的檔案歸理，術數計算等工作，每周周薪有三金又三先令，怎麼樣，我厲害吧。」

沒等阿普回答，弗雷繼續道：

「我們很快就能離開這個擁擠的公寓了阿普，你的羊毛外套和伊莎貝拉的首飾也應該添置一下了。」

身後阿普的手突然一頓，他低沉的聲音裡帶著些為難懊惱響起：

「弗雷……我剛和夏洛克先生提到了續約新一年的契約，他馬上就要來了。」

弗雷驚訝的轉過身，他看見阿普那雙濃密的眉毛形成一個八字，滿臉的無奈，恍然間，他想起哥哥解開的兩粒紐扣和他剛從自己房間出來的場景，趕忙追問道：

「那錢給了嗎？」

「沒呢，不過我想夏洛克先生大概很快就要來了……」阿普話還沒說完，走廊里就響起了低沉的手杖點地聲，而且距離自家的房門越來越近。

咚！

咚咚咚！

乾瘦的指節敲打在房門上，頭戴灰色羽毛禮帽，同色修身正裝，打著水色領帶的夏洛克.貝塔面無表情的站在門口，似乎正要面對一場嚴峻的禮儀考驗。

阿普將手放在嘴邊，示意弟弟保持安靜，不要開口說話，稍微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物，將紐扣扣好，這才大步走向房門。

嘎吱——

同叫人牙酸的開門聲響起的，是阿普故作誇張，帶著濃厚科恩口音和貴族腔調的聲音。

「哦，夏洛克先生，您真是一位守時的紳士，您的到來讓我不勝榮幸。」

阿普鬆開緊握門把的左手背在身後，右手劃出一個圓弧落在左肩，左腳同時點在右腳右上，膝蓋微微彎曲，一個比弗雷正式許多的貴族古禮完美得在他身上復刻。

弗雷的視線順勢越過哥哥，落在對面取下禮帽置於胸口，彎腰行禮的夏洛克先生臉上。

他一張蒼老的臉上，歲月的痕迹彎了彎，露出一個有些難看的笑容，兩片紅的發紫的嘴唇碰觸幾次，他同樣略顯尖銳、浮誇回道：

「哦，親愛的阿普閣下，是我冒昧打擾您了才對，還請您原諒。」

說話間，阿普已經引著夏洛克先生進了房間，見兩人的望了過來，弗雷只能有樣學樣的做了一個類同於阿普的理解，輕聲道：

「早上好，夏洛克先生，一日未見，你的氣色又好了不少。」

「早上好，弗雷閣下。」

夏洛克先生回答之後，上下打量一陣弗雷的禮節，眼角露出幾分嫌棄，一副吃到了心儀之物后再也看不上街邊粗陋的點心的模樣。

幾人又幾番推脫客氣，你來我往之後，終於坐在了餐桌前。

夏洛克先生稍微調整了一下坐姿，這才從身側的口袋裡拿出了一張有些透明的紙張，微笑道：

「那我，就不客氣了，這是咱們接下來一年的房屋契約，阿普閣下，您看……」

阿普臉上帶著笑容，接過契約之後快速掃視而過，即時看到上漲了百分之三十的價格，他嘴角的笑容也沒有消失，通篇認真讀過，他將那紙放在桌上，微笑道：

「夏洛克先生，這個價格漲幅……」

「阿普閣下，您可不要覺得我胡亂出價，我這個價格，絕對是合理合法合適的，您在戛納市，絕對，絕對找不到第二家這樣的公寓了。」

夏洛克先生說得整個人都有些激動，上身微微前傾，恨不得拿起筆幫阿普把名簽上。

阿普微微擺手，身子略微後仰，嘴角的笑意不減，思考幾秒便快速回道：

「不不不，夏洛克先生，我的意思是，你這個價格，真是太便宜了！」

「嗯？」

這下不止夏洛克先生，連旁邊的弗雷都一下愣住，不知道面前的阿普正在說些什麼，但是弗雷自然是相信阿普的，多年貿易行的工作經驗早就讓他處事之圓滑遠超常人。

這不，阿普見對方這幅模樣，嘴邊笑意更盛幾分，補充道：

「夏洛克先生，如果是這個價格，我想和您簽的不是眼前這份契約。」

眼見夏洛克先生又要起身，阿普繼續說道：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和您簽一份三年的契約，這才是我的訴求。」

「嗯？」夏洛克先生又一愣，本能的心中就湧現出了質疑的情緒，覺得這其中怕不是有什麼貓膩，那種來自精明商人的理智擊敗了對於錢財的天然渴望，他張口道：

「阿普閣下，我……我能問問為何嗎？」

「哦，夏洛克先生你不知道嗎？」阿普一副驚訝的神情，接下來很快變作猶豫，眼神也有些躲閃，似乎在考慮要不要說。

「阿……阿普閣下，究竟是什麼事情？您還記得當年是我收留了你們嗎？看在當年的情分上，您這發財的路子，帶帶我吧。」夏洛克先生那是著急的手都在發抖，手杖都有些握不牢了。

弗雷臉上神色不變，心中卻暗自腹誹。

這老吝嗇鬼還真敢說，當年母親離世后，我兄妹三人本就無依無靠，想著先做些營生，慢慢維持生計，誰想到時隔多年當年城防隊的受害者再次上門，一把火燒了自家的房子，這下過去種種算是徹底隱入塵煙。

幸好大哥身上殘存些財物，這才找到一家便宜的小店暫住，就算如此，那店家也三番四次刁難幾人，想要把本就擁擠的兩居室再租給一戶人家，要不是當時大哥阿普找到了工作，及時補上租金，幾人早就被趕出此處。

那店家正是面前的夏洛克先生，苛刻至此，何來恩情？

只是大哥究竟想怎麼辦？

弗雷想著，就見阿普一副為難的神情，實則眼神悄無聲息的落在了自己身上。

「阿普閣下，就當我老頭求求你，行行好吧。」再看夏洛克先生，他此時正整個人壓在桌子上緊緊抓著阿普的手。

阿普抬起眸子，眼神不經意間和弗雷對視，而後才握住夏洛克先生的手，勉強道：

「這樣，那我就秉持公正之心，不隱瞞您了。」

「按照以往來說，您這個價格確實略顯高昂了，可是您想想，今年是什麼時候？」

夏洛克先生的眼睛在眼眶裡轉了又轉，那也沒想到有什麼特殊的日子，能讓這兄妹三人一下要租三年的房子，思考幾秒，他就主動嘆氣道：

「這……阿普閣下，您就不要和我一個老人兜圈子了……」

和我有關……時間……

一道閃電照亮弗雷昏暗的思緒，他看向哥哥，嘴角上揚，聲音里合適的透露出一點焦急：

「哥！」

「嗯？行了，弗雷你不用說了，咱們家雖然落魄了，但也是貴族血統，不可自賤。」阿普臉色一變，似乎正在責怪弟弟，實際上那雙藏在金絲下的眼鏡，正流露出滿意的神色。

他轉過頭，半側著身子，向夏洛克先生繼續說道：

「實際上，再過幾天，就是卡門大學的開學時間了。」

見對方還是一臉迷惑，阿普嘆了口氣，

「您知道，在戛納最繁華的街道當屬荊棘街了，那麼是為什麼呢？正是因為那裡是我們這種大學之城的心臟。」

「四年一次的卡門大學開學典禮即將到來，到時會有多少貴族蜂擁而來，多少尋找生意的人隨之而來？」

「可是，這和我有什麼關係呢？」夏洛克先生嘟囔道。

阿普一下拍在他的手心，痛心疾首道：

「您怎麼會這麼覺得呢夏洛克先生！那些隨之而來的人也要住的地方吧，而荊棘街那麼小，很快就會被住滿，那麼……」

「對！對！對啊！」夏洛克先生激動的抽回手，「到時候就會有大批人擠進鐵樹街，那我的房租也是時候漲價了！」

他的眼睛突然變得警惕，一把抓過了桌子上的紙質契約，表情變得有些兇狠有些貪婪，也顧不上他往日的那些紳士風度，揮舞著手杖道：

「阿普閣下，我想我們續約這件事，還需要考慮。」

「或許你們應該儘快搬出我的公寓了。」

「這……夏洛克先生，你不能言而無信，最起碼應該給我們一些緩衝的時間，我們的契約可還有一個月的時間。」阿普先是一愣，而後拍桌而起。

也許是被他突然強勢的態度嚇到，夏洛克先生的動作都頓了頓，而後又恢復了那副兇狠模樣，恨恨道：

「一個月之後，給我搬出這裡！」

放下狠話，夏洛克先生自然不可能再留在這裡，連忙拄著手杖向外走去，很快他獨特的腳步聲就消失在走廊。

等到徹底聽不見腳步聲，一直保持著憤怒表情的兄弟兩人才一下子笑出聲來。

阿普拉了拉自己的領口笑道：

「弗雷，你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圓滑了？」

「嘿，阿普，人都是會進步的。」弗雷也笑著回答。

兩人笑著又互誇幾句，這才各自進了房間，疲憊了一天的弗雷躺在自己不算柔軟的小床上，困意如潮水襲來，淹沒理智。

在睡夢的邊緣，他輕輕念誦逍遙遊的口訣，意識徒然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