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候火廳
放下木碗,弗雷沉默片刻,收斂好情緒,在心中嘲笑自己道:
這高中養成的習慣,以往複盤的是學習狀況,知識點的掌握,那時用處總是不大,現在看來,反倒適合整理生死之間的大事。
還真是不死到臨頭就不努力啊。
就這樣,等到窗外陽光不再熱烈,大地的寒氣重新統治溫度,他才用小刷子和手帕將外套的皺褶抹去,讓它恢復了整潔,然後穿上一身正裝,向著荊棘街出發。
荊棘街離弗雷所在的鐵樹街有些距離,弗雷有些害怕錯過了守火者的上班時間,只好先來到聖馬丁街等待公共馬車。
在溫斯頓王國,公共馬車分為兩種,公營和私營,前者通識教會提供的特製煉油蒸汽機為動力,輕量化的雙層車廂,延著路邊的煤油燈旁的管道通行,能乘坐近五十人,唯一的問題是修有管道的街道只有近十年新建的富人街,所以能去的地方少,站點固定,費用高。
後者由兩頭馴化的托塔木鹿獸拉動,這種鹿獸耐力足,腳步穩,拉動帶著機械結構的雙層車廂,大概能坐二十人左右,只有大致路線,沒有設定的站點,隨叫隨停,除非客滿,唯一的問題就是車廂較小,速度較慢。
能讓弗雷特地來到聖馬丁街等待的,自然是前者。
不多時,蒸汽在壓力槽里噴射的聲音由遠及近,一輛雙層馬車停在了聖馬丁街的站點前。
「去荊棘街。」弗雷對車夫說道。
「荊棘街三銅盧恩,一二層隨便坐。」和車夫處在同一車廂的瘦白年輕人從柵欄那邊伸過手。
他是負責收支的人員,在私營公共馬車上,這種職業往往由車夫兼職,但是公營馬車的車夫往往是熟練的蒸汽技工,他們本身的工作就很繁忙,所以會有額外的收支人員。
「好的。」弗雷從正裝外套右側的口袋裡掏出僅存的三枚銅盧恩,遞給了對方。
還好我今天是來領工資的……弗雷兩隻手揣在空空如也的兜里,向著車廂內走去。
一進車廂,他發現乘坐者竟然不算少,一層二十幾個座位已經被坐滿,正裝端坐的男女士三三兩兩的交談著,幾個穿著休閑服的男士打量兩眼面前的「新人」,嘴角勾了勾。
「是了,要開學了,新生們差不多也都來了。」弗雷微笑點頭,向著二層的樓梯走去。
馬車還算平穩,所以弗雷行走得也還算快,幾步之下已經來到二層樓梯旁。
「小哥,你來我這擠擠吧。」走道右側的一位老紳士突然開口道。
弗雷低下頭,老紳士所在的位置還有一位端莊的老婦人和一位三歲左右的孩童,他正將孩子抱起,放在自己的腿上,給弗雷讓出位置。
「這……那就多謝紳士了。」弗雷微微點頭,順勢就在空出的座位處坐下。
這邊剛一坐好,車頭處突然爆發出一陣哀嚎,正是此前微笑打量弗雷的幾人。
「小哥你不要和他們一般見識,他們就是吃了虧,拿你打賭呢。」旁邊的老人低聲道。
「那自然不會。」弗雷輕聲回答,而後借著整理衣物的間隙向後瞥去,記下樓梯旁兩人的模樣,而後又重新坐好,合眼休息。
吃了虧……拿我打賭……樓梯旁的人似乎是非凡者……
身邊的乘客來來往往,大部分都是都在瀏覽報紙,一站一站又一站,除了先前他要上二樓時的熱鬧,車廂里都很安靜,正好讓弗雷能夠閉目養神。
「荊棘街到了!」
弗雷睜開眼,
順著人流下了車,站在了荊棘街的站牌旁,見樓梯旁的兩人並未下車,這才用手擦去了額頭上的冷汗。
成為超凡之後,怎麼覺得世界越來越恐怖了……弗雷呼出一口氣,整了整衣領,這才延著人行道向下而去。
鐵十字安保公司和站點還有些距離,他往日未曾來過此處,此時沿路打聽,很快就看到了卡門大學畫著劍與盾的標誌,延著大學圍牆向下,這才看見了那黝黑的二層建築。
弗雷理理襯衣,拾階而上,伸出右手,輕輕叩擊房門,最後靜心等待。
秋風掃落葉,日寒煎人壽。
等了許久,連牆門有幾塊磚高弗雷都數清楚了,也未見人來開門,這才再度伸出手,輕叩大門。
咚!咚!咚!
沉重而緩慢的敲門聲在屋內回蕩,卻沒有任何回應,弗雷等待片刻,便伸出右手,改敲為推,讓目光隨門縫擴大。
一入眼,是昨夜見過的客廳,一組古典的真皮沙發和棕色的漆制茶桌,昨夜自己坐過的工作桌前,一個馬尾高高豎起,帶著厚實眼鏡的女孩正一臉專心的看著一本大部頭。
這就是「公務人員」的生活嗎……雖然咱們都知道,但是也別這麼悠閑吧……弗雷心中腹誹,向著女孩靠攏,在那本大部頭上輕輕敲擊一下。
咚!
女孩一下合上了那本厚實的大部頭,放在桌上,端正坐姿,臉上扯出一個有些緊張的笑容,視線上抬,這才有些錯愕的問道:
「啊,您好,您有什麼需求嗎?」
《薔薇戀人》……真青春啊……弗雷眼睛掃過大部頭露出的書名,微笑道:
「你好,我是弗雷.克斯坦,布里塔.歐皮特先生讓我今天過來報道。」
說罷,弗雷略微彎腰,表示了對於打擾對方的歉意。
高馬尾女孩樣貌年輕,圓潤的臉蛋上充斥著青春的膠原蛋白,穿著制式的女士西服,內里是帶著蕾絲邊的白襯衫,下半身是修身的皮帶褲,襯得她的人有一種學者的書卷氣。
「隊長……應該在這裡,額,你稍等,我進去問問他。」女孩站起身,向著樓梯處走去,馬尾一點點向下跳,很快就消失不見。
很不靠譜的樣子……我是不是該重新考慮一下……弗雷捏了捏手指,在心中腹誹,從心的冥想呼吸著等待。
很快,原本從樓梯消失的女孩從旁側的房門裡走出,臉上帶著笑容道:
「弗雷先生,麻煩你跟著我,隊長今天負責候火廳,不能離開。」
「好的。」弗雷微笑點頭,緩步跟隨其後,心中默念幾下候火廳的名字。
走下樓梯,穿過隔斷,一條兩人來寬的走廊出現在面前,走廊邊各有三間房間,每個房門旁都寫著對應的房間名。
緊閉的房間沒有任何聲音傳出,而敞開的房間能聽見噠噠噠的機械敲擊聲,不一會兒,一個拿著白色報表的女孩從敞開的房間里走出,弗雷順勢看去,竟是熟人。
灰色的眼睛藏在褐色的捲髮下,黑色的連衣裙上面有著薄紗,襯得她越發精緻,正是奧黛莉.伯恩。
這孩子昨晚加班今天還要上班啊……前世幸運沒能成為社畜的弗雷感慨著微笑點頭示意,對方卻面無表情的路過。
啊這。
馬尾女孩徑直走向走廊盡頭,眼見就要撞上牆壁,然而牆面卻突然一陣水光搖晃,隨後人影就此消失不見。
弗雷的瞳孔縮小一圈,雖然他並未外放靈性,但是距離如此之近,這竟然一點魔力波動也無。
弗雷輕吸一口氣,邁開步子,眼前先是一黑,臉部像是穿過一片柔和的水汽,而後昏黃的燭光映入眼帘。
一臉微笑的馬尾女孩見弗雷跟上,轉身笑道:
「還要下幾層台階。」
這間密室沒有擺放任何傢具,只在四個牆角各擺放了一怪異的石雕,中間是一條青灰色石質階梯向下延伸。
石雕大概半米來高,體型矮胖沒有脖子,四肢纖細環繞著一根比它略高一籌的燈柱,柱子上插著白色的蠟燭,此前那昏黃的燭光正是由此而來。
階梯兩側的牆壁每隔一米就插著一對造型古樸的燈台,昏黃的光隨著兩人帶起的氣流搖擺,驅散了黑暗,讓人心態平和。
這麼多蠟燭,也不顯得悶熱難以呼吸,這裡恐怕還有另外的出口吧……弗雷小心跟著前面的馬尾女孩,心中暗暗思索。
馬尾女孩走在前面,盯著腳下,比弗雷還要小心翼翼,口中念念有詞:
「每次走這裡,我腦海里總是會出現自己腳下一滑,咕嚕咕嚕一路滾下樓梯的樣子,畢竟我可不是奧黛莉那樣厲害的騎士,你不知道,當初奧黛莉第一次來值夜時,因為著急下去,結果就一路滾了下去,哈哈哈哈,不過她真的好厲害,她幾下翻滾,竟然一點也沒碰到,我就不行……」
女孩大概是因為緊張,嘴裡總是不自覺嘮里嘮叨,突然她微不可見的託了托眼鏡道:
「忘了自我介紹了,我叫凱西,過去是教會孤兒院收養的孩子,所以這裡就是我的家,以後你就是我的同事啦,嗯,還只是同事啦。」
「這自然是最好的結果,希望布里塔先生可以給我這個榮幸。」弗雷打量著封閉的四周,只覺得溫度舒適,全然沒有地面上那種入秋的寒意,透出一點古怪。
「放心啦,你能到這裡,說明隊長信任你,當然,你別看隊長在外人面前那副深沉的樣子,但是其實隊長人挺跳脫的,長得也好看,就是那雙眼睛盯著你的時候,總是有些嚇人。」
凱西的聲音回蕩在階梯里,含糊不清像是含著一塊糖。
「誰盯著你的時候不嚇人呢?」弗雷笑著反問道。
「那倒也是啊。」
說話間,凱西伸手拉動了最後一個燭台,他們腳下的圓台突然一陣顫動,而後緩緩下降,之前左邊的路竟然是假的。
待到圓台穩定,出現在兩人面前的是一條開闊的走道,兩側牆壁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座高大的天使雕像,光芒從天使手心散出,讓兩人的影子縮成一個小黑點。
弗雷敏銳注意到,這些雕像上各自有著不同的聖徽,有雲遮霧繞星星點點的夢之聖徽,有齒輪和藥瓶重疊的通識聖徽,有一輪明月空空蕩蕩的圓月聖徽……
這些聖徽並沒有什麼特殊之處,只是行走它們之間,總是有一種莫名的莊嚴感油然而生,讓兩人不願像過去那般閑談聊天。
不多時,一道十字路口出現在前方,凱西簡短介紹:
「往左是卡門大學聖伍德教堂,往右是材料、武器、文獻庫,直行就是候火廳。」
卡門大學聖伍德教堂?卡門大學還真的和非凡有關啊。弗雷聽得一陣獃滯。
卡門大學聖伍德教堂,那裡是整個戛納市生命之樹教會的總部,所有虔誠信徒的神聖之地,聯同處在北區葉樹街的永恆律法教會「罰罪教堂」,東區路修街的通識教會「槓桿教堂」和郊外寧靜之地教會「安眠教堂」組成了整個戛納市周圍幾座城市的宗教信仰。
自己目前身份敏感,弗雷秉持著多看多聽少做的原則,只是記在心中,沒有多說。
直行穿過十字路口,不過片刻,一扇繪製著繁雜樹根紋路的青銅對開大門出現在兩人面前。
它只是立在那,就帶給人一種沉重、威嚴和冰冷的感覺,不像是門扉,像是深沉地下的死亡。
「候火廳。」凱西指了指門,手臂轉動,指隨臂轉,落在旁側一扇小門上,沖弗雷眨了眨眼道:「你自己進去吧,隊長在裡面呢。」
說罷,轉身就走,毫不拖泥帶水。
「麻煩你了。」
弗雷禮貌躬身,目送著凱西離開,待到凱西的腳步聲消失不見,他才看向凱西此前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