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家庭地位
阿姨其實還在從廚房裡往桌子上端菜,我親爹卻已經在座位上坐好,看來如今他這家庭地位還可以。
我目測這菜飯的量,四個人吃不完,而我準備各式各樣的菜都稍微吃一點兒。
阿姨見我們出來,就招呼我們坐下,我坐定之後,望著桌面上的菜式,眼冒金光。不得不說,這菜飯夠硬。我今天也懶得裝什麼沉穩,準備大吃一頓再和他們說話。
「看你那樣!像幾輩子沒吃過好飯!」沒想到我還沒有動筷,光看我的神情,我親爹就罵了我一句。
阿姨趕緊瞪他一眼示意他不要罵我,他卻寬慰阿姨,「沒事兒。他一點都不臊得慌。」
阿姨使勁瞪了他一眼,又看向我,還沒等她開口,我趕緊說,「沒事兒沒事兒,習慣了習慣了,不用在意不用在意。」我是真心懶得現在就和他們費勁。
阿姨抱歉地看了我一眼,也坐下了。
妹妹已經開始動筷了,阿姨趕緊以眼神示意她要注重桌面禮儀,然後轉頭看向我,正要說開場白,卻看見我滿眼對菜飯的渴望,改口道,「那先好好吃飯吧。」
我可是真心來吃飯的,聽她這麼說,我馬上端起米飯,吃了三口,然後把臨近的各色菜式都挑了一點兒、連同米飯,一起吞入口中。
「吃飯就像個惡鬼!我不信你平時在家也這麼吃,真是夠現眼!」我這親爹也顧不上吃飯,就光在罵我。
阿姨也來勸我,「慢點吃,慢點吃,喝口湯。」
原來還有湯,我嘗了嘗,似乎忘放鹽了,這正合我意,我端起一碗,一飲而盡。
妹子覺得好笑,也狼吞虎咽起來。這下她媽急了,趕緊嗔她要細嚼慢咽。我親爹也開腔,「一見他你就學一些不著調,不許這麼快吃飯。」
妹子癟了癟嘴。
「太快吃飯確實不好,會得胃病。而且將來你上了大學,出去和朋友們吃飯,也不好吃的太快。」阿姨善意勸我。
謝她能教我這些,其實我當然知道。
平時在家也不會吃的如此之快。只不過從前我親爹生病我照顧他那段時間,我親爹也沒閑著擠兌我,那個時候,他見我吃飯超過三分鐘就要罵我,我才練就了這身本事。今天我還沒開吃飯他就罵我,我如今也是存心慪他。
想必他也還記得那事兒,「現在又沒人逼你吃得這麼快,你做這樣子給誰看!」
阿姨趕緊拉他不要再說,「少說兩句,快吃飯吧。」
我飯已經空了,「有其他主食么?」
爹剛把碗端了起來,聽到我這話,又撂在桌上,怒不可遏。
我見他生氣,心裡難得暢快,趕緊火上澆油,「我平時不這樣的。今天吃的快點、多點,是因為,為了吃這頓,我從早上開始就沒吃東西了。」
他氣得七竅生煙,我內心甚為得意,料定他現在是不能起身打我、只能心裡賭氣。
但我失策了,他把筷子往桌面一摔,就起身像是奔我而來。
我慌了,但是阿姨及時大吼了一聲,「鬧什麼鬧!」
我爹偃旗息鼓。
但她卻是沖著我來的,「你也是的,你爸不想看你這副吃相,你就非得要做出這個樣子氣他。你不知道他病還沒好全?你存心氣他做什麼?你就會在人前裝孝順,背地裡里暗戳戳使壞。不知你存的什麼心,專使軟刀子……」
她越說越過分,七年穀八年糠,什麼狠說什麼,越說越怒,說得連我親爹都變得神色緊張,
不斷打量我還能不能撐得住。
我是快撐不住了。
但我瞥見妹子那雙慌張擔憂的眼睛,只有苦笑一下,對她說,「所以不要學哥哥吃飯這麼快了。」
撕破臉的好處在於,不用再費心力維持溫情脈脈的面紗;但這其實殘酷,只看你受不受得住。
我心如鋼鐵,面比城牆,像這種被人請去家裡罵兩頓的小事,還是受得了的。
畢竟從前比這更糟。
我快七歲的時候,我親爹就琢磨著打算再娶個媳婦了,那個時候我還和我親爹一起住。
我親爹在第一段婚姻中因為養我而吃了大虧,後來終於開竅,想要在娶新媳婦之前,把我送給對門兒的鄰居。他覺得反正我是撿的,誰養都一樣,對門兒的父子看上去都是傻子,平時也總管我的閑事,估計能對我不錯。
但我不同意。那段時間,我親爹情緒極其反覆無常;也不知他是真心苦悶,還是只是存心磋磨我、想把我擠兌走。
我快九歲的時候,他現在的媳婦、這個阿姨懷上了我妹子。
但彼時,我因被我親爹磋磨過重,已變得心冷志堅,眼中帶恨,與滿世界為仇。
我親爹想要接阿姨來家裡,但是她見我目光陰鷙,心裡防範著我,不肯同住。
我親爹當時對我還是有三分疼愛的,知道我變成那個樣子都是拜他所賜。所以他並沒罵我什麼,只是對我百般許諾,說以後一定不再苛待我、求我聽話。我終於殷勤有禮,他也終於把阿姨接到家中。
他們不見了戒指禮金,疑心是我偷的。我親爹審了我近一個月,沒什麼所獲。
但他們仍舉行了隆重的婚禮,高朋滿座。
那時候,其實,阿姨雖然有些怕我,但對我還是正常。我親爹得償所願,娶了新媳婦,心性也穩定了不少,反思他的種種,開始想要多補償我。所以,那個時候我的日子其實還過得下去。
可惜,我那個時候根本沒打算原諒我親爹。整個人,只想著要復仇。
他們放我這樣一個禍害在家裡自然難能安寢。
我親爹常年和我鬥智斗勇,已經習慣了。
但是阿姨沒見這陣仗,嚇跑了,又躲回娘家住了好幾個月。
她孕九月的時候,因為要來城裡生產,所以不得不回來與我們同住。當時正是臘月,天寒地凍,隔三差五就飛雪花。她卻想吃甜瓜。終於在親爹四處尋覓甜瓜卻尋而不得的時候,她爆發了,痛述我親爹是個人渣。
我看準時機、故意挑釁,潑了她一杯冷水。
她氣得被送到了醫院。
數天之後,我親爹再回來的時候,不想再忍我了,出手去了我半條命,但可惜他終於還是收手,我沒有死成。
我不知昏了多久,醒來后又在醫院住了三個月,出院的時候聽說妹子已經平安出生,他們一家都搬走了,原來的店也不開了。
從此,我就再不知道他在哪裡,但他想找我還是易如反掌,畢竟我就住在對門兒趙老師家。然而這些年,他始終就沒再來找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