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第三樂章：進行曲（Ⅵ）
2074年，1月21日早晨，夜之城還是一副陰霾的模樣。
昨夜的暴雨似乎走得有些匆忙，不小心把一小撮墨黑的裙擺邊角落在了天上。
有人醒的很早，著急穿著衣服，趕去工位；有人起的很晚，慢條斯理地享受著傭人精心的照料。
還有有人靠在窗邊，抽了一根又一根香煙，徹夜未眠。
也有人一覺睡下，便是長眠。
「早安，露西。」身後窸窸窣窣的動靜並沒有干擾到雅威手頭正在進行的動作。
「早安……」露西打開封閉的窗，對著窗外的灰，慵懶地伸了個腰。
「希怛呢？」他一邊把手中的雞蛋打入碗中，一邊輕聲問著。
「還睡得跟豬一樣……」露西揉了揉有些發酸的胳膊，「她像個八爪魚一樣纏了我一晚上。」
「蠻新奇的體驗，不是嗎？」雅威輕笑了一下，往鍋裡面倒了一點提前燒開的溫開水。
露西笑了笑，不置可否。
「在做什麼？」她踮著腳，離得遠遠的，好奇地望著碗里盛放的雞蛋與鍋中的溫開水。
「雞蛋羹……」雅威轉過身，遞給她一雙木筷子，「會打雞蛋嗎？一邊加溫水一邊打勻……」
「要加鹽嗎？」露西接過筷子，看起來很是嫻熟地問道。
「經常自己做飯吃？」雅威挑了一下眉毛，把裝鹽的罐子放到她面前。
「餓的時候，一邊吃小吃，一邊看做菜的雜誌，就會覺得嘴巴里的味道香了許多。」
「希怛以前也是這樣……」他輕輕嘆了口氣，從露西手中接過已經打勻了的雞蛋。
「我以前怎麼了？」希怛冷不丁地從雅威身後鑽了出來，可惜沒有成功嚇著他。
雅威張了張嘴巴，最後只是低頭，把希怛那張湊過來搗亂的臉蛋又吻了回去。
◎
「媽？今天……怎麼起來晚了？」大衛眯著惺忪的睡眼，一邊刷著牙，一邊從衛生間走到客廳的衣櫃換衣服，卻意外瞥見了還留在家中的葛洛麗婭。
「今天不是學校開家長會嗎？」葛洛麗婭笑眯眯地走到還有些呆愣的兒子面前，輕輕擦去他嘴角殘留的泡沫。
「工作呢？」
「今天我們組放假了，說要參加別的部門的同事葬禮……」
「但是？」
「但是我找你希怛姐姐和雅威去參加了……」葛洛麗婭撓了撓紅髮，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著。
「真有你的……」大衛撇撇嘴，「過年前要別人參加葬禮，有點不吉利的……」
「啊！」葛洛麗婭苦惱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我忘記這一茬了。」
「雖然他們也不在乎這種細枝末節的小事就是了……」
「所以你在逗媽媽嘍？」葛洛麗婭才反應過來，惡狠狠地伸手，掐住大衛的臉蛋，往左右輕輕拉伸著。
「多笑一笑，媽媽。」大衛眯著眼睛，輕輕摟住了消瘦很多的她。
「臭小子……」葛洛麗婭哼了一聲，用力在大衛豎起的頭髮上撓了一下。
「那我先去上學了，下午開家長會的時候聯繫我，我到時候來接你……」
「好……」
在她愣神的工夫，大衛已經輕輕帶上房門，去上學了。
過了好一會兒，葛洛麗婭才回過神來。
看著面前已經關上的房門，她晃了晃腦袋，小跑著湊到窗前。
努力夠著頭，臉緊緊貼合在冰涼的玻璃上，她只瞅見一個模糊的小小背影步履匆匆地快步走著，眨眼間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
「長大了啊……臭小子。」
葛洛麗婭昂著腦袋，望向灰濛濛的天空。
今天沒有下雨。
卻有水滴垂落。
◎
「哇，美味！」穿著純白的棉襪，希怛眯著眼，把腳擱在了男友腿上。
「新學的，味道不錯吧。」雅威低頭，往嘴裡送了一小勺溫熱的水嫩蛋羹，「也要感謝露西，雞蛋打勻的程度剛剛好。」
「嗯。」露西舀了一勺，輕輕對著它吹拂著氣。
於是小小的一勺雞蛋便順著氣流的擾動跳起舞來。
像是果凍一般彈嫩十足。
「以後也這樣就好了……」希怛又抿了一口帶著蔥花的蛋羹，含糊不清地說著。
「那我不就成你傭人了，想的倒是挺美……」露西搖了搖頭，收起心中湧現的淡淡成就的感覺，一口把彈跳的雞蛋送入口中。
「嘻嘻……」希怛揉了揉銀髮，訕笑著，把臉埋到了碗中。
「哦對了，今天下午我們要代替葛洛麗婭去參加同事的葬禮……」
「我也要去嗎？」露西反問著，餘光瞥見希怛那可憐兮兮的眼神，覺得自己又狠不下心去拒絕了。
「先說好，我可沒有去參加葬禮時穿的衣服……」她嘆了口氣，還是半推半就地接受了。
「好耶！等會兒我們就去商場買衣服！」希怛的計劃得逞了，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喜悅的燦爛笑容來。
「我無所謂……」雅威低低說了一句，捧起碗，把雞蛋羹喝了個精光。
「話說，知道是誰的葬禮嗎？不會就是那種大公司的所謂『葬禮』吧……就是走走形式的那種？」
「很不幸，大概率就是那種『葬禮』。」希怛嘆了口氣。
「有這閑工夫，還不如多去給那些死在路邊，無人認領的倒霉蛋收屍。」露西挑了挑眉毛，「公司的管理狗們就是破事多……」
「據說邀請了不少人來參加，聲勢挺浩大，葛洛麗婭剛剛升職，就收到了邀請……」
「一般這種情況，要麼是公司高層死了，找些人來烘托下氣氛；要麼就是有人因公殉職了，公司為了安撫人心才搞出來的……」露西輕蔑地說著，公司的那些腐朽的條條框框，她再清楚不過了。「真正想要來弔唁的人，反而會被攔著不讓進去……」
「唉……」希怛嘆了口氣，「虛情假意到了極點……」
「說不定還會立個碑，做個雕像之類的……新美國一向如此，就算夜之城現在獨立了，也擺脫不了骨子裡的惡臭。」露西說著，把碗底最後一勺雞蛋羹吞下肚，長長地呼出一口溫熱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