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第三樂章：進行曲（Ⅶ）

陽光艱難地穿破粘稠雲霧的層層阻攔，最後剩下幾縷殘軀，傾斜地潑灑在窗上。

腦袋貼著玻璃，眼眸低垂，瀕死的光落在她的臉上，影印出絲絲細長。

「羅威納？」

身後響起的柔和嗓音讓她從過往的回憶之中幽幽蘇醒。

「時間到了嗎？」她輕聲問著，嗓音喑啞。

「還有四個小時……」梅麗莎把攥著的熱水杯塞到羅威納手中，「先喝點水，休息一會兒吧……」

「嗯……」羅威納淺淺抿了一口，溫度適宜的水順著食道，一點點滋潤著她油盡燈枯的軀殼。

「公司為什麼……」

「這不是我們該關心的問題……」羅威納搖了搖頭，打斷了梅麗莎未說完的話語，「我們只要安葬好比特和柏洛斯就足夠了……」

「羅威納……」梅麗莎抬著頭，仔細地注視著羅威納的側臉，欲言又止。

「怎麼了？」

「你還好嗎？……」

「沒事……」對著陰霾的天空，羅威納搖了搖頭，大口地喝著熱水，如同痛飲熾熱的酒液。

破碎的光照拂在她紅色的發梢上，本該是如火般熱烈的色澤，如今卻映出了乾涸鮮血般的黯淡顏色。

◎

「這件怎麼樣？」

雅威看著希怛提起裙擺，緩緩轉圈，墨色的呢絨長裙包裹著她，像是黑色花瓣含住純白的蕊，旋轉著綻放。

黑色的絲綢面紗披掛在銀髮之上，忽隱忽現的是女孩那素顏的無暇臉龐。

「很合適。」他輕輕攙扶住轉圈之後晃來晃去的女友，輕聲說著。

「那就好。」希怛輕輕跺了跺腳，「除了腳有點痛之外……」

雅威的視線順著她的話語落下，在裙角起伏之間，純皮的貓跟鞋調皮地搖晃著腦袋。

「我也一樣，穿不慣高跟鞋……」露西推開隔壁更衣間的帘布，搖搖晃晃地踩著細高跟走了出來。

「怎麼樣？」她輕輕抓住希怛伸過來攙扶的手，低聲問著。

長款的大衣包裹著襯衫，在領口處開出雪白的花朵，修身的長褲將她完美的線條盡數勾勒。

「好看。」雅威點著頭，順手接過露西換下來的衣服袋子。

「需要買花嗎？」

「一束純白的天然鮮花可比我們身上這三件衣服加起來還要貴上許多……」露西回答著希怛的詢問，撥弄著稍顯凌亂的發梢。

「那還是算了……」窮苦日子過慣了，希怛還是偏向於節儉一點。

畢竟是參加素未蒙面的陌生人的葬禮，沒必要徒增太多不必要的開銷。

「走吧，回去把換下來的衣服放好，然後就去葬禮現場。」露西瞅了一眼商場的時鐘，還有三個小時，綽綽有餘了。

「雅威？走吧，別發獃了，回去讓你看個夠……」希怛伸手在男友藍色的眼眸上晃了晃。

雅威回過神來，伸著手，輕輕拂去希怛肩膀上折斷的細小髮絲。

「好……」他瞥了一眼在身邊活躍跳動著的數據洪流，輕聲回答著，臉上沒有流露出絲毫異樣。

◎

「保羅先生，您看我這個計劃怎麼樣？」

張羨安弓著腰，對著坐在上位的男人畢恭畢敬地說著。

保羅緩緩切割著三成熟的天然牛排，默默聽著他膽大包天的計劃。

鋒利的銀刀劃破鮮嫩的肉質，留下一縷接著一縷猩紅色的血。

「試試吧……」他隨意地說著，彷彿那數十、上百條鮮活的性命只是一串無機的數字而已。

「如果成功的話，有了這麼多的實驗樣本……」

「不要在成功前臆想結果。」保羅輕聲打斷了張羨安滿臉的狂熱，「現在，坐下來吃飯……時間還早著呢。」

「是，保羅先生。」

張羨安乖乖地坐下，隨手抓起桌上的食物，大口大口囫圇吞咽著，活像一頭饑渴的食屍惡鬼。

正午的光照歷經險阻，虛弱地喘著氣，照射在這頭厲鬼的臉上，卻已經失去了審判的力量。

張羨安擦了擦嘴角的血紅，嫌陽光刺眼似的，在徵求保羅先生的同意之後，隨手把餐廳的窗帘拉上。

「你不關心你的家屬嗎？」

昏沉的黑侵吞了光明的領地，保羅放下手中的刀叉，平淡地詢問著。

「家屬？」張羨安冷笑了一下，「我沒有家屬，只有一個苦苦追尋卻求而不得的女人和一群聽話的工具罷了。」

保羅點了點頭，不置可否。

「保羅先生，您看過《聖經》嗎？」或許是氣氛太過沉悶的緣故，張羨安主動續上了話題。

「粗略地看過……」保羅握著手邊溫熱的飲品，低聲回答。

「我最喜歡《啟示錄》第六章……」張羨安舔了舔乾澀的嘴唇，臉上洋溢著些許瘋狂。

「天啟？」保羅拿起桌上的紙巾，輕輕擦拭著嘴角。

「『我看見羔羊揭開七印中第一印……』」張羨安止不住地點頭，模仿著古希伯來語的腔調，吟誦著舊日的篇章。

「好了好了……」保羅皺了皺眉頭，緩緩地敲了桌子三下。

「抱歉，我失態了……」張羨安回過神來，面露緊張地反覆擦拭臉上滲出的汗水。

保羅微微點了點頭，沒有把他的醜態放在心上。

「如果沒事的話，我先走了？」張羨安輕聲問著，在得到肯定的答覆之後，轉身快步地離場。

他粗暴地推開木製的大門，卻沒料到門後有人。

厚重的門扉劃破空氣，直直地把紅衣的女人撞倒在地上。

「抱歉……」他連忙把自己心心念念的女人攙扶起來，不停地表達著歉意，「你怎麼在這裡？」

「嘶……」美麗的面孔都有些扭曲了，安賢媛不停揉著後背，斷斷續續地說著，「我肚子餓了……」

「下次直接叫後勤的人把餐飲送到你辦公室就好了……」張羨安無奈地搖了搖頭，隨意地編輯了一條信息給公司的後勤部發了過去。

「那我回辦公室去了？」安賢媛打量了一下這個陌生了許多的男人，嘆了口氣。

「嗯……」張羨安點了點頭，鬆開攙扶她的手，準備向著自己辦公室的方向走去。

臨了，似乎是想起了什麼，他止住前進的步伐，側轉著身，對還未離去的安賢媛低聲提醒道：「今天別離開公司……注意安全。」

「什麼意思？喂！」安賢媛皺著鼻子，沖著男人漸行漸遠的背影喊了幾聲，卻沒有得到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