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人生
「呃……『第一次做這個的時候是為什麼，能說說是什麼感覺嗎？』這個問題可以嗎？」
直播醬一邊盡量地從海量的彈幕中挑選出不那麼尖銳的問題，一邊偷偷用餘光去留意著艾芙琳臉上的表情。
只要從那張美艷的面孔上看出半點「不願意回答」的情緒來，她就會找個借口，結束今天的訪談。
即使粉絲數會掉也無所謂了，直播醬還是不忍心，在艾芙琳那顆已經足夠千瘡百孔的心靈上再貪婪地挖出一個孔洞來。
艾芙琳盯著直播醬看了半秒，閱人無數的她可以輕而易舉地，從那張小麥色的青澀面孔上看出真情實感的十足擔憂與關切的情緒。
於是她今晚第一次真正地笑了，笑意中止不住地洋溢著開心的情緒。
「沒事……這個問題我可以回答……」抖了抖手中的香煙，艾芙琳緩緩止住笑意，順手撥弄了一下頭髮，對著鏡頭娓娓道來。
「我小時候還算幸運，在診所跑出來之後也沒多久，就被一個好心的姐姐撿到了……」吐出一圈接著一圈煙霧，伴隨著一道輕聲的嘆息，艾芙琳逐漸陷入了回憶之中，「不過她也不富裕，只能勉強養活自己的水平……撿到我之後，她經常自己只吃些最廉價的麵包，然後把合成肉都分給我吃……」
「有一年夏天，姐姐發了獎金，在公司樓底的自動販賣機上買了幾塊糖，大熱天的，放在口袋裡。等她走回來，到家的時候，糖已經全化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見姐姐哭的樣子，當時她一邊哭，一邊不停地錘著頭，罵她自己沒用……我就拉著姐姐的手，說自己其實不愛吃糖。」
停頓了一會兒，艾芙琳才接著說。
「遇上經濟不景氣和那幾年打仗的時候，日子過得就更麻煩了…。」
「那時候，晚上她下班回家，就帶一份晚餐回來，然後騙我說她自己已經在公司吃過了……後來，有一次，我偶然發現她自己偷偷在樓下的垃圾桶裡面翻找東西吃……」
「再後來……我長大了，她為了給我慶祝，自己去商店裡面買蛋糕去了……結果回來的時候，被一個醉酒的司機開車撞死了。」
「公司沒有支付保險費，司機也逃逸了……她留下來的錢，連安葬費都支付不起，所以我就去做了……最後在公共墓地給她租了個位置……差不多就這樣。」
「至於感覺？只有無窮無盡的噁心，沒什麼別的感覺……第一次之後，那天回家我在租的房子裡面洗了無數次澡，直到最後在浴室里暈倒過去……」
艾芙琳對著鏡頭平鋪直敘地說著，臉上沒有絲毫悲傷的情緒，只有一片平靜與漠然。
就像心已經死掉了一樣。
直播醬緊咬著嘴唇，目光有些閃爍。
「還有問題嗎？」
像是知道她的心情一樣，艾芙琳在直播醬正發酸的鼻子上輕輕點了一下。
「有……」
直播醬短促地回答，生怕被直播間的觀眾們發現她嗓音中的顫抖與喑啞。
「第四個……不，最後一個問題，」直播醬改了口，壓抑的感覺自心臟一直蔓延到全身，她只想儘快把這場訪談結束掉，然後狠狠地大哭一場。
「在接待那些……人的時候，有人對你示愛過嗎？」
「呼……」艾芙琳吐出一口漂亮的煙圈，低垂下眼眸，「有，還挺多的……不過印象最深的還是一個女孩……」
「她有正經工作，算是行業裡面比較優秀的一批了吧……」艾芙琳睜著那雙迷人的綠色眼睛，盯著攝像頭，彷彿能透過這個冰冷的鏡頭看到某個人的面孔似的。
「那一周她經常找我，會在我下班的時候傻傻等在門口……真像個傻子……」她淡淡地笑了，今晚第二次，彷彿從心底里湧出開心泉水般的純粹笑容。
「每次看到我身上的傷口時，她都會不厭其煩地表示心疼；明明自己不會做飯，還要不停地反覆嘗試，切了手不知道多少次也無所謂，現在做飯也已經很好吃了；我難過的時候她會一直緊緊抱著我，胳膊酸了身子僵了也不在乎……」
「就……一個可愛的傻瓜……」她丟掉手中燃盡的香煙，從肺腑中擠出最後一口迷濛的煙，去遮掩住自己這一瞬間的脆弱情緒。
「好了，這就是今天全部的訪談了，感謝Automatic＿Love女士的耐心回答，直播醬很感動哦，不知道大家什麼感覺……」直播醬及時地轉移了攝像頭，在艾芙琳手勢的示意下，一邊與觀眾互動著，一邊把直播設備帶離了房間。
只剩下艾芙琳獨自一人。
在沙發蜷縮成小小的一團。
直播醬在安置好觀眾后連忙趕了回來，見到她這副模樣，有些束手無策。
「沒事，讓我一個人靜靜就好了。」艾芙琳沒有抬頭，只是低聲說著。
「十分感謝你……我……」直播醬努力組織著語言，卻半天湊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語，急得自己滿頭冒汗。
「如果是想分錢給我就不用了，你也不容易……」
「為什麼？」直播醬擦了擦劃過臉頰的淚水，顫抖地發問。
「沒什麼，只是不想你成為第二個我罷了。」艾芙琳抬起了腦袋，眼角有些濕潤，臉上卻帶著溫柔的笑容。
◎
直播畫面中，那張熟悉的面孔消失在鏡頭之中。
朱迪嘆了口氣，隨手把手機扔到了汽車的副駕駛座上。
以她對艾芙琳的了解，這會兒一定會一個人縮成一團偷偷抹眼淚吧。
「居然說我是個傻瓜……明明自己也是個倔強的笨蛋……」她對著後視鏡，輕輕地擦拭著自己紅腫的眼角，低聲嘟囔著。
突然想抽煙了。
於是她從副駕駛的儲物箱里，摸出了一盒艾芙琳留下的香煙，隨意從中挑選了一根，含在唇邊，抽了起來。
「咳……」
朱迪並不擅長抽煙，總是會因為這小小的一根不起眼的玩意兒把自己弄得狼狽不堪。
不過，艾芙琳喜歡抽。
這個理由就已經足夠了。
朱迪自嘲地笑了一下，頭靠在座椅的頭枕上，出神地仰望那逐漸黯淡下來的靜默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