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周年慶

賽博瘋子，或者說賽博精神病，大多只是被夜之城剝奪了一切，一無所有的可憐蟲罷了。他們經歷了太多的挫折與苦難，被這個殘忍的世界一刀一刀緩慢地割去人性的血肉，徒留下冷冰冰的機械骸骨，變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上不了天堂，也下不了地獄。

希怛嘆了口氣，結束了自己漫無邊際的思考。她有時也會變得多愁善感，不過對於她這種在夜之城艱難求生的菜鳥雇傭兵來說，悲天憫人的情緒還是太過奢侈了一點。

在夜之城，心性的老化同肉體的腐朽一樣致命，至少在雇傭兵這行，想著金盆洗手、退休不幹的老傢伙們無一例外都變成了垃圾。除非能夠逃離夜之城這個牢籠，不然垃圾場就是你的最終歸宿了。

所以，不論賽博瘋子經歷了什麼，又是多麼的可憐，當要解決他們的賺錢差事擺在希怛眼前的時候，她還是會毫不猶豫地接下來，並用力扣下扳機，把彈匣打空，用動能子彈去了結他們痛苦的一生。雖然還只是個剛出道沒多久的新人，但希怛自認為已經做好了足夠的心理準備。

希怛仍然保持著蹲伏姿勢，看了一眼車內綠油油的破舊顯示屏上的時間，差不多二十分鐘左右過去了，探頭看向窗外，道路似乎變得不再擁堵，至少她的這條車道上沒有車子被遺棄在路上，可以正常行駛了。

希怛從座椅下爬了出來，調整坐姿，確保雙腳都放在了正確位置，重新發動了愛車。不愧是她看上的座駕，雖然丑了點，起碼沒有出現啟動失敗的情況。她小心翼翼地駕駛著這輛天穹赫拉，雙手都放在方向盤上，一眼看過去就知道是一個遵守交通法規，老老實實開車的好司機。實際上，她是個暴躁的司機，駕照還是通過把槍口指在某人太陽穴上拿到的。她得做做表面功夫，因為她正要路過暴恐機動隊與賽博瘋子交戰的現場，得確保自己看起來毫無威脅，不會被暴恐機動隊尋到由頭，被當成賽博瘋子一起給拿下了。

100米、50米，0米……

「呼……順利過關……」，希怛長舒了一口氣，坐姿立馬鬆懈下來，邊開車邊用原生眼透過後視鏡窺探，她有些驚訝地發現這次的賽博瘋子竟然是一個看起來年輕漂亮的女人，典型的新刻奇主義穿著——「實質外在兼具。」高檔純白色連衣裙，既防彈又美觀，時尚流線型金色條紋如膚更是當下時髦的尖端潮貨……

希怛羨慕地看了好幾眼，她睡覺前經常翻看的時尚雜誌上的熱銷品就是這些，做夢都想要一套。

「可惡的有錢人，這下也成賽博瘋子了吧！哼……」希怛嘟著嘴，毫不掩飾自己的辛災樂禍，對於被該死的生活逼瘋的賽博精神病她還留有一絲同情，不過面對這種該死的有錢人，她恨不得左右兩根中指一起豎起來，要不是因為不夠雅觀，有損美少女形象，她高低得把鞋襪脫掉，連著左腳右腳的中指也豎起來。

「居然裝了一對「日暮」2013款的螳螂劍，69年就已經停售的型號，難怪會發瘋……典型的義體侵蝕……卻沒有當場擊斃……」

雖然對於女賽博瘋子被暴恐機動隊活捉這一事實感覺到了一絲驚訝，但希怛並不在乎那個女人下場如何，實驗研究？製作性偶？被挖空義體變成垃圾？

在夜之城，關心別人之前，先管好你自己吧。

希怛回想著自己每天回到小窩之後惡補的各種義體的相關知識，感覺自己人生的經驗值又上漲了一點點——不兼容的義體，打死她也不裝！雖然她現在窮的不行，身體全是原生貨，但總有一天她會買得起自己心儀的寶貝義體的，總有一天！

希怛結束了每天例行的「總結與反思」環節，按照她小本本上的流程，接下來，是娛樂時間。

「聽說體溫電台最近更新了幾首不錯的曲子……」打開體溫電台，希怛開開心心地駕駛著寶貝愛車駛向了通往城外市郊的高速上。

「晚上好，夜之城！下面插播一條緊急快訊，沃森區通往市郊的街道上出現了賽博精神病，據統計，有十三人因此身亡，犯人名為梅麗莎.羅里，二十三歲……」希怛空出一隻手揉了揉眉心，雖然夜之城的媒體都是被大公司控制的喉舌，但在報道效率上面倒是沒有什麼可指責的地方。不過，這與希怛無關，她壓根就不關心那個有錢的賽博精神病姓甚名誰，對其過往經歷也並不感冒。她只能略顯煩躁地把這段快訊熬過去，期待等會兒的新歌會給她帶來一些驚喜吧。

正如前文所說，希怛.卡斯德伊，沒談過戀愛，沒裝過什麼奇怪義體，是個全身原生貨的雇傭兵菜鳥，喜歡看時尚雜誌，看三手的純愛向超夢片，聽音樂。她喜歡幾百年前肖邦的F小調第十五號夜曲，也喜歡五十多年前武侍樂隊的搖滾旋律。聽著這些音樂，她總能感覺到有不竭的動力從心臟裡面湧出來，順著血管把動力傳輸到全身，這樣她才有勇氣在夜之城這座吃人不吐骨頭的險惡之地活著，去復仇，去逐夢，去做一些她想都沒想過的事，去遇見一些她認為值得相識的人。

她在一個人聽音樂的時候總是放鬆、感性的，就像騎士卸下了包裹全身的厚重甲胄一樣，露出了裡面脆弱而敏感的小女生。

所以當體溫電台終於結束新聞插播，開始播放新音樂的時候，她全身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毛孔張開，一絲顫慄的感覺從大腦一直傳遞到天靈蓋，心臟也彷彿湧出了暖流，一股暖洋洋的感覺包裹了全身。音樂確實有著難言的力量，希怛再一次確信了。

「Icouldn『twaitforyoutocomeclearthecupboards……」聽著女聲的低吟淺唱，伴隨著迷幻的電子音伴奏，看著車窗外閃爍的霓虹光彩，莫名地有些惆悵，於是希怛狠狠地踩下油門，加快了車速，似乎只要她開得夠快，悲傷和煩惱就追不上她。

「Turnaway……Anotherwaytobewhereyoudidn『twantyourselftogo……」心情隨著歌聲起伏，她情不自禁地想要不管不顧地逃離，逃離夜之城，逃離一切，去遠走高飛。老舊的天穹赫拉順從主人的心意高速行駛，一路穿過霓虹閃爍的市區，穿過清冷的高速，穿過市郊，到東部廢土開始減速，直到停在垃圾場前，停在清冷的月色之下。

於是希怛明白了，她暫時還無法逃離這座囚籠，歌曲會結束，旅途也有終點。

恩情、復仇、夢想……萬般枷鎖纏身，不得自由。

希怛嘆了口氣，拉開車門，下車原地調整了一下裝備，確保手中的動能手槍彈藥充足，且不會意外走火或者卡殼。通過機械性的操作來放空大腦，清空多餘的情緒，確保不會再胡思亂想。

得先把任務完成才行，希怛暗自想著，不要幻想著有人能對自己伸出援手，永遠記住，夜之城不相信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