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噩夢
什麼時候連睜開雙眼，都變成了一件極其困難的事情？
她咬著牙，全身的力氣都朝著那層薄薄的眼皮衝去，意識在黑暗中奔行了半晌，才終於尋覓到一絲光亮的縫隙。
「你醒啦？」朦朧中，她聽到女孩雀躍的嗓音。
「……水……」她努力地張開嘴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是徒勞地一張一合著，直到精疲力盡，才從靈魂深處逼出一道最深切的懇求。
「喏，知道你要醒過來了，提前給你準備好了溫水。」雙馬尾的姑娘睜著一雙紅瞳，小心翼翼地將水杯湊到她的唇邊。
她沒有力氣去道謝了，只是貪婪地張嘴，在紅眸少女的幫助下汲取著生命的泉水。
喝完水后，她又重新癱軟在床上，陌生的無力感伴隨著陣痛，無時無刻不在侵蝕著她傷痕纍纍的心靈。
緩了許久，在第一百零八個呼吸之後，她才找回了說話的能力。
「謝了……麗貝卡。」雙眼無聲地看著潔白的天花板，她一字一頓地尋回語言的能力。
「沒事的……薩沙，醫生說你狀態不錯……」
「過了多久了？」薩沙打斷了麗貝卡安慰的話語，只是輕聲詢問著，嗓音依舊嘶啞。
「七天……從那輛無人的浮空車頂下來后，你整整昏迷了七天……」麗貝卡坐在床邊，握著薩沙慘白的雙手，用自己的掌心溫暖她彷徨的心靈。
「新聞……關於Securicine的報道，你們見到了嗎？」薩沙突然抓住麗貝卡的胳膊，激動地詢問著。
「看見了，薩沙……你做到了。」麗貝卡往薩沙的身邊挪了挪，緊緊摟住病弱女孩的纖細身軀，雙手輕輕拍著她的後背，撫慰她波動似浪涌的沸騰情緒。
「嗯……」得到了夢寐以求的回答，薩沙時隔多日，露出了真心的開心笑容。
「生物技術遭受了重大打擊，原本的盟友棄他而去，敵對公司也加緊落井下石……薩沙，你要好好地活著，要去親眼見證，這頭無恥的可憎惡獸徹底死亡的那一天，好嗎？答應我！」麗貝卡緊緊抓著那雙脆弱的白皙玉手，生怕薩沙突然得知大仇已報，一時生出輕生的念頭。
「放心……我沒那麼脆弱，只是癱瘓而已……」薩沙柔和地笑了笑，失去雙腿的錯覺也摧毀不了她愈發堅韌的心靈。
「醫生說……可以治療的，別太擔心……曼恩已經去想辦法了。」
「嗯……」薩沙點了點頭，一口氣鬆懈了下來，立刻軟弱無力地癱靠在了麗貝卡身上。
「薩沙……再休息一會兒吧，我會一直陪著你。」麗貝卡小聲說著，踢掉了腳上的鞋子，鑽進了被窩裡，緊緊抱著薩沙的柔軟身軀，用自己全身的熱量去給予她無限的溫柔。
「嗯。」
薩沙低聲應著，輕輕閉上了雙眼，蜷縮著，躲進了身材矮小的麗貝卡溫暖的懷中。
就像多年以前，她躺在病床上的母親懷裡，開開心心地度過自己的生日一樣。
心臟中不斷湧出暖流，順著血管輸送到全身，那暖洋洋的感覺令她舒服地睡著了。
「晚安，薩沙。」麗貝卡看著已經睡去的薩沙，眼中溢著細膩的溫柔。
曼恩為了支付昂貴的醫療費用，最近一周連軸著轉，瘋狂接著各種委託。
眼下，一個巨大的單子擺在面前，他迫切地想要尋找其他靠譜團隊的合作。
麗貝卡嘆了口氣，躺在床上，凝視著純白的天花板，怔怔出神。
「這真像是一片冰涼的雪地啊，就像這個*蛋的世界一樣，冷酷無情。」
曼恩指了指頭頂雪白的天花板，大口大口地喝著啤酒。
「曼恩，少喝一點。」坐在他身邊的壯碩女人皺著眉頭，一把奪走了曼恩手中還剩大半的酒瓶。
「趁著還沒到約定的時間，你先眯一會，別喝酒了。」
「多莉歐你明白的……對我來說，喝酒就是一种放松的手段。」
多莉歐沒有說話，只是冷冷地注視著身邊這個魁梧的男人。
視線穿過那層墨鏡的阻隔，隱約能察覺到男人眼底那無窮的疲倦與自責。
「唉……」她嘆了口氣，強硬地把曼恩拉倒，讓他在自己腿上躺下。
「休息一會吧，曼恩，這瓶酒你醒來再喝。」多莉歐終究還是心軟了，語氣稍微和緩了一點。
「嗯。」
曼恩強忍著大腦深處傳來的劇痛，緩緩閉上了雙眼。
他睡得並不安穩。
腦子裡的神經一根一根地被抽打著，像是有隻地獄的小鬼鑽入了腦中，一邊發出癲狂的大笑，一邊胡亂撥動著琴弦，演奏出人類難以忍受的血色樂章。
或許是過量的酒精起作用了，小鬼痴痴笑著離開。
安靜才沒幾秒，一隻隱形的毒蠍就從大腦的褶皺中鑽了出來。
它用足尖的鋒利攀附在肉壁上，從大腦出發，在他的全身遊走起來。
尾巴上的毒針甩動著，跟隨著前行的步伐，一下一下地刺遍曼恩全身的神經網路。
接二連三的痛苦折磨令他眉頭緊皺，痛苦地在睡夢之中無力地掙扎著。
他想要怒吼，卻發不出聲音。
他想要舉起手臂上的大炮，對著無窮的黑暗開火，卻發現自己的四肢已經消失無蹤。
他想要睜開雙眼，直視恐懼，卻看見了空蕩蕩的腦後。
他的雙眼緊閉著，卻有無數雙眼睛在他的全身上下緩緩睜開。
積壓在心底的無盡憤怒與自責在此時突然爆發了出來，一下子把他的殘軀炸飛了出去。
彷彿失去了重力似的，他一直飛到無窮高空。
即將要穿透含著濕意的雲層。
他意識到了這點，興奮地去親吻那即將消逝的雲。
馬上要穿透黑暗了。
他大口咀嚼著殘存的雲朵，高興地想著。
他的殘軀就這麼飛著，一直到太空，見到了一縷刺眼的光亮。
「你醒了？」
恍惚之中，曼恩聽見有男人在輕聲的問候。
「他剛剛怎麼了？渾身抽搐不停，義體也不受控制了。」一道熟悉的女人嗓音透露著關心，正急切地詢問著。
「他差點瘋了。」
「所以你才叫我喂葯給他？」
「對。」
「我欠你一個人情。」
曼恩掙扎了幾下，順著聲音的指引，向著光亮的地方飄去。
他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