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嘆息
「等吃完這頓飯,你就做好準備,融入這個嶄新的集體吧。」
柏洛斯僵硬地上提著嘴角,努力地調動面部的所有肌肉,拚命地想要做出一副和善的樣子。
他的話語卻像是即將帶領著死刑犯殺頭的劊子手。
語氣冷冰冰的,彷彿死神藉助他之口,對這世界做出最終的審判。
身高超過兩米的柏洛斯縮在椅子上,正常大小的碗筷在他的手心裡像是嬰兒玩具,伸手把裝飲料的水杯湊在嘴邊,像是在飲用一瓶口服液。
簡簡單單一張一合的開口,瓮聲瓮氣的喉間振動就將整張飯桌都震得顫抖。
真是誇張。
梅麗莎輕輕搖了搖頭,繼續咀嚼著口中糜爛的合成肉餡。
那道巨大的陰影完全遮掩住了光照,梅麗莎低著頭,瞪大雙眼,小心翼翼地吃著。
明明室內燈火通明,她卻覺得自己身處黑夜之中,生怕一個沒看清,不小心把勺子捅到鼻孔里。
梅麗莎思緒運轉著,瞅了一眼對這種情況已經見怪不怪的羅威納和比特,默默點頭,算是對隊長發言的回應。
柏洛斯有些尷尬地撓了撓腦袋。
他實在是不適合幹這種事情。
即使臉上擺出了他自認為最友善的微笑,也沒有外人能從中感受到一絲親和的感覺。
兇狠的面相,癱瘓的表情,高大的改造身軀……
十足的殺戮機器。
「總之,先吃飯吧。」他輕輕咳嗽了一聲,卻差點把放在桌上的玻璃杯震飛到空中。
連羅威納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更別提新人梅麗莎了。
「我們等會兒要去幹嘛?出任務?」
良久的沉默之後,羅威納放下碗筷,一邊用紙擦著嘴巴,一邊善解人意地替梅麗莎問道。
「更新裝備,夥計們,順便帶我們的新人長長見識。」一提到專業領域,柏洛斯就來勁了。
他的聲音不自覺得大了起來,惹得梅麗莎直難受得捂耳,就連比特和羅威納也是眉眼緊皺,一副難受的樣子。
羅威納悄悄對著比特做了個手勢,兩個冤家對頭默契地對視一眼,同時上前,一左一右地架著興奮的柏洛斯離開了餐桌。
梅麗莎嘆了口氣,看著滿桌的狼藉,心底的絲絲涼意卻被入口的熱湯衝散了,只留下滿滿的暖意。
或許,情況也沒她想象中的那麼糟糕。
幾個孤獨的瘋子湊在了一起,抱團取暖,倒是比外界那些衣冠楚楚的正常人,顯得更有人情味一點。
梅麗莎看了一眼空蕩蕩的座位,輕輕嘆息一聲,隨即拿起勺碗,大口大口地吞咽著溫熱的食物起來。
2074年,1月19日,12:30
直到走出小屋,來到屋頂寬闊的天台,溫和的冬日暖陽直直潑灑在她的臉上時,梅麗莎才意識到緩緩流逝的時間。
長久的沉睡把她凍結在了十天前的破碎時空裂隙之中,意識在最深沉的黑暗之中隨意漂流。
現在,金色的鋤頭揮舞之間,把她從堅冰中解救。
「終於感覺活過來了!」
她情不自禁地伸直雙臂,迎著清風,深深地吸了口氣,彷彿要把那金色的迷霧全部吸入肺中般,蘊藏著無盡的貪婪。
「再等一分鐘,接我們的車馬上就到。」羅威納看著梅麗莎如獲新生的樣子,嘴角忍不住跟著勾起了一絲弧度。
「浮空車?」梅麗莎有些害羞地撥弄著有些長的劉海,剛剛失態的模樣讓她有些羞於見人。
終於還是耐不住好奇的情緒,在心房中不停抓撓的酸癢,梅麗莎猶豫了幾秒,還是開口問道。
「看你一臉憧憬的樣子,第一次坐浮空車?」羅威納和梅麗莎並肩站著,把另外兩個男人隔離得遠遠的。
「差不多吧……天上翱翔的感覺……總比在地上賓士要來得自由。」梅麗莎點點頭,輕輕倚靠在天台的堅實護欄上。
「趁著新鮮勁還沒過去,等會兒好好體驗一下吧,以後……你會飛到想吐的。」比特湊了過來,對著梅麗莎說話,眼睛卻直直瞥著羅威納,嘴上的語氣也顯得陰陽怪調的。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比特!你什麼時候才能學會說人話?」羅威納大皺眉頭,一手攬著梅麗莎,一手沖著比特有些歪斜的鼻子指指點點。
「哇哦,那我可要恭喜我們親愛的羅威納小姐又學會了一門語言,能這麼流程地和我爭吵,一定很用功地在學習吧?」
「我*****」羅威納惡狠狠地拱起了鼻子,雙目怒視著比特,一頭紅髮在輕風中飛揚起來,彷彿它的主人心中那團熾熱的不滅烈火。
梅麗莎站在一旁,轉頭眺望離得遠遠、一副「事不關己」模樣的柏洛斯,又回頭看著兩人又開始吵嘴的模樣,低聲笑了起來。
「你們兩個看起來……倒像是夫妻吵架……」梅麗莎失笑著,不假思索地吐露出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
「啊!?」
「啊?!」
兩個死對頭總是有著奇怪的默契。
他們異口同聲地發出驚訝的喊叫,連嘴巴張開的角度,眉眼上揚的弧度都是那麼相似。
「你別學我說話!蠢狗!」
「你也別學我說話!蠢貨!」
他們額頭頂著額頭,像是兩頭憤怒的公牛要將對方頂得頭破血流,又像是親密的情人,鼻尖互相貼合在一起,彼此交換著對方的一呼一吸。
「他們總是這樣,習慣就好了。」柏洛斯不知何時輕輕站在了梅麗莎身邊。
即使他的嗓門壓得極低,那沉悶的驚雷炸響還是讓梅麗莎有些頭暈目眩、昏昏沉沉。
「他們為什麼會這樣?」梅麗莎平復著呼吸,輕輕拍了拍胸脯,緩緩問著。
「相信我,你不會想知道真相的……」柏洛斯搖搖頭,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背過身去,一步一步沉重地離開了。
瘋子再怎麼表現得含情脈脈,一副和諧友善的樣子,本質上依舊是失控的殺戮機器。
就連梅麗莎也不例外。
當她迷失自我,自手臂之中伸出兩柄螳螂利刃,遨遊在血肉的海洋之中時……
即使她重生了一萬次,也逃不過那必然的厄運。
柏洛斯思索著,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