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 42 章
他慢半拍地捂住了臉,然後再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少年蒼白的面容染上些許的緋色,黑色泥沼似的眼睛一絲光亮都無法觸摸到,唇角有勾起肆意開心的弧度趨勢,但很快又壓下來,似乎遇見了什麼討厭人。
「……那我們快出去。」青木皺著眉,捂住胸口。
我把鴨舌帽還給他,還以為是青木的自愈能力沒完全讓他恢復,胸口難受,所以就直接走出了遊樂場。
他不知道怎麼了,一走出去就匆匆與我分開,我想問都來不及問,疑惑地看著他的背影離開,我也走回家。
回到家我整理了一下這些天兼職的錢,去銀行存好。
而在晚上九點半,我洗完澡躺進被窩裡時,手機突然被無數消息轟炸,仔細一看全是一個人。
是目前的同班同學羽太武。
[間織,我看到了,今天你和富江在遊樂場裡面對不對?]
[【圖片】]
[我想跟著他的,結果跟丟了,你知道富江的住處在哪裡嗎?]
[你到底是怎麼說服富江去那裡的!只要你給我說,我可以把我這個月的生活費全部都給你!!!]
[求求你!!]
[你怎麼不回話?!]
[你是不是想獨佔富江!]
[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間織!!]
[求求你,告訴我吧……]
[求求你!]
我一驚,他的消息一條接一條,眼花繚亂。
他發的照片是我們結尾走出遊樂場時,青木面色難看地離開的一幕。
只是照片可能糊了,青木有雙重影子,但我和羽太武都沒太在意,那太像洗照片時的事故了。
恐怕羽太武就把我放在了班級里那些跟班差不多的位置上,以為我是用了什麼手段才讓青木一起出去。
我謹慎回復:
[並不是這樣,羽太君。我不知道青木君的住處,和青木君也只是在遊樂場碰巧遇見,是同班同學就一起出來,馬上就分開了。]
我知道自己在撒謊,但他的文字里流露出的瘋狂讓我不得不決定先穩住他。
……而且,誰能想到這人看見青木還能按兵不動,只是拍照呢。
他沒有再回復。
我第二天去學校時特別警惕,青木卻沒有到班級里,一整個上午都沒有出現。
全班縈繞著焦躁的氛圍。
明明以前青木沒在,大家都習以為常並且認為他偶爾出去玩翹課是多麼正常的事情。
羽太武是一個戴眼鏡的瘦弱男生,上午一直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畏畏縮縮,從後面看去,他永遠是低垂腦袋的狀態,在班級上也是自卑的一類。
到了中午,青木才出現,他先是在班級人狂熱的眼神中巡視了一圈。
我有心告訴他羽太武的事情,也不能公然上前,只能暫時按耐住。
等下午體育課,我才找到機會給他說。
青木穿著棉白的體育服,聞言挑了挑眉,輕嗤了一聲:「垃圾,還敢偷拍詩緒里!」
我:「……有沒有一種可能,他是在偷拍你。」
「知道了,」青木並不把他放在眼裡,說完就迫不及待道,「詩緒里,我們——」
他未說完,遠處的體育老師就吹響了口哨聲,青木一臉煩躁地閉上了嘴,我們只好分開出去站隊。
不管是長跑還是仰卧起坐,青木都不會做,他只會在體育老師面前蹙著眉,裝作柔弱病態的樣子,臉色本就煞白一片,長相偏向雌雄莫辨的精緻,很有說服力。
「老師……我感覺頭很不舒服,我就不跑了。」
「……行吧,那富江你就在樹下面的陰涼處休息休息吧。」
「好。」
全班只有青木一個人在樹底下悠哉悠哉地喝水休息。
跑完長跑時我人都快沒了,喉嚨有些刺涼,腿軟,呼吸沉重。
我靠在鐵網上休息,那些人跑完就圍著青木慰問,青木嫌棄那些人跑步后的餘熱汗水,直言:「臭死了!趕快離我遠點!」
在操場外圍的鐵網處,有一個男人似乎在尋找什麼,視線一觸碰到富江就驟然爆發出刺眼的光亮。
手立刻抓住鐵網網格,青筋暴起。
在我們走上教學樓時,我回頭望了一眼,那個男人依舊在遙遙地望,眼珠子凸起,陷入深深的眼窩內。
……是誰?
我內心猶疑,進入了樓道間。
下午放學,我收拾好書包,在學校門口忽然遇見了那個奇怪的男人,他在拉著羽太武問青木的問題。
「請問你們班的青木富江是多久來的?」
「關你什麼事!」一向懦弱的羽太武一說到富江就臉色很差,稱得上是兇狠。
那人毫不在意,怔怔道:「他的頭髮……簡直和我祖父母收藏的藝術品一模一樣!你看!」
他打開了一個木盒。
在精緻木盒裡的,是一卷蜿蜒盤旋的烏黑如碳的長發,宛如圓潤的珍珠在閃光,黑曜石一般,根根柔順至極,像是世間最完美的藝術品。
僅僅是一眼,就吸引住羽太武的目光。
「這…這絕對是富江的頭髮……可是怎麼會是長的?」
「必須要將它鎖在木盒裡,要不然會長出很多……你相信了吧?我想要你明天把富江帶出來……」
羽太武直直注視著那盒烏黑的發,突然,他伸手出其不意地將盒子搶了過來,拔腿就跑。
「可惡!!站住!!」
那兩人跑走了。
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有點迷惑,不過那盒子里的長發的確很像青木的頭髮。
青木的每一處都是獨一無二的美,就算是一根指頭、一根黑髮、一片皮膚,都能準確地認出主人是何人。
只要見過,就絕不會認錯。
我兼職完回到家,青木一如既往地非常自來熟地過來敲門。
一見面他就抱過來撒嬌:「詩緒里——快來親。」
尾音未落,冰涼的吻已經到達,我偏頭想讓他先等等,結果一個錯過他親到了我的脖頸處,驚得我立刻扒住他的肩膀腿軟。
青木完全不在乎親的是哪裡,似乎只要是我的溫熱皮膚就親得十分起勁,我感到一連串的濕痕在脖頸上留下明顯的存在感。
頸部和臉不一樣,和手更不一樣,薄薄的皮膚與無數的經脈相連,更加敏、感,也更加的癢。
他跟只大貓似的整個人都掛在我身上,比我大一圈,埋頭舔舐時我的背部貼在了冰冷牆壁上。
「……你等等啊喂!」
他舔了個遍我不得不伸手把他的頭推開。
他的舌尖沒有收回,最後一下舔舐了我的手心。
我的呼吸有些變化,都怪青木實在是太沒有邊界感了…!!
「我餓了,先吃飯!」我說道。
吃飯過程中,青木自然很嫌棄這些超市便當,吃了幾口就不吃了,在我幽幽的盯視下他頓了頓,嘀咕了幾句,又勉強用筷子刨了幾下。
我想到今天遇見的那個奇怪事:「青木,你以前剪過頭髮嗎?」
「多久之前?」
「……就,長發的時候?我今天看見一個人用盒子裝著你的頭髮,要羽太武把你帶出來呢。雖然他沒答應,還搶了盒子跑了。」
「一想到我的頭髮在那種噁心人身上就很想吐。」青木非常順滑地憤憤放下筷子。
我看著他沒吃多少的飯,「……哦,你不餓啊。」
青木又非常順滑地憤憤重新拿起筷子。
不過以前青木居然是長頭髮,無法想象,估計更偏向雌雄莫辨的階段。
第二天。
羽太武引起了班級內的巨大轟動,他瘦弱的普通面容上,短短的乾枯頭髮不復存在,反而是長到及腰的烏黑亮麗的頭髮。
——富江的頭髮。
那頭髮太過美麗,長相普通的羽太武植過來以後並沒有突兀感,因為在眾人眼裡,他僅僅是那頭髮的人架子罷了,誰會在意人架子的長相?第一眼看見的絕對是那頭柔順的黑髮。
「富江!你的頭髮怎麼在他頭上!」
「富江,難道你以前是長發嗎?我也想要。」
「羽太武你這個不自量力的混蛋!不許你戴著富江同學的頭髮!」
音樂課,老師不在,下課鈴聲響起,其餘人出去,走向原來的教室。
一人憤怒地拖拽,羽太武被拖倒在地,發出痛呼,面容扭曲在一塊宛如擰緊的抹布。
「啊!!我的頭好痛!!」
「……什麼?!」那人也發現了什麼,驚愕不已,「竟然是真的長在上面的!」
嘈雜中,青木面色不虞,出聲道:「真是噁心,我的頭髮竟然在這種人頭上,想想就要吐了,喂!你們還不快把他的頭髮拔光!」
預備鈴聲響起也無人在意,幾人雙眼通紅地看著地上的羽太武,用力拔他的頭髮。
不知為何,那髮根宛如生長進他的腦子裡,羽太武的眼珠嚴重凸出,眼白翻起,不住尖叫,唾液順著唇角流下,頭皮溢出鮮血,被攪動腦子似的,嘴巴張大到極致,彷彿瀕死的魚。
那烏黑亮麗的發,沾染了紅色之後,映照在跟班的兩人魔怔的眼中,不住地吸引著人最深處的邪念。
……
其餘人早就在下課時離開,我也是一樣,下一節課鈴聲響起才發現青木和那兩個跟班,還有羽太武都沒有到班級。
……不會真把羽太武的頭髮剪了吧?
過了一節課,那幾人還沒有回來。
課間里,我發現自己把課本遺落在了音樂教室,返回去。
我可能終生都難以忘懷這一秒的場景,音樂教室里,青木正躺在血泊中,他的頭髮連帶著整塊頭皮都被人拔下。
我渾身癱軟地跌倒在地,「青青青木……?」
我想到什麼,在如此恐怖的場景里突然有了力氣,走到他身邊,探他的鼻息。
——沒有。
強忍住害怕,貼上他的胸膛傾聽心跳。
——沒有。甚至在他的心臟處發現了一處深刻的刀痕,人被刺入,必死無疑。
沒有救了。
他有自愈能力,但總不可能復活啊!
我在側耳貼著聽時已經忍不住嗚嗚哭泣,眼淚啪嗒啪嗒落下。
「嗚嗚嗚嗚青木……」
下一刻,我跑進老師辦公室:「老師!青木被人在音樂教室…用刀子殺掉了!」
我帶著哭腔的聲音響在安靜的辦公室內。
「什麼!?」老師立刻站起來跑向音樂教室。
我不住地抽泣,跟在他後面,不敢再看,他打開教室門,緊張的神情卻一變,不虞地瞥我一眼:「間織同學,以後不要詛咒同班同學。」
我一愣,看過去。
——空蕩蕩一片。
屍體不見了。
但血跡還在!
「…一定是兇手把青木帶走了!你看血還在這裡……」我急道。
男人的眼神僵直可怖,漸漸的,我的聲音低下去。
「間織,」他看似溫柔,實際強勢道,「富江只是喜歡玩,這應該是羽太的血吧,真是頑皮。富江現在應該和那兩個學生出去了吧。」
我動了動嘴唇,不敢再說話。
有一種我再堅持青木死亡的話,就會有不幸的事情發生的預感。
但回到教室,我依舊四肢發軟。
我報了警。
他們也說那是羽太武的血,青木在別處玩樂,再說,沒有屍體不能定性。
警察走後,我又被老師警告了一遍。
更別說臨近放學時,那兩個人竟然回來了。
一口咬定青木是出去玩了。
「富江他讓我們把羽太武的頭髮都拔光了!哈哈哈哈!羽太武現在肯定羞於見人吧!」
「我們把羽太武的頭髮拔掉以後,他一直在流血,我們就去找了醫生,結果一回來人都不見了——下次見到一定要揍他一頓!竟然敢戲弄我!」
「富江?富江他說無聊,在我們還沒有拔完的時候就走了啊?估計又是跑哪裡玩了吧?」
……不,不是的!他肯定被羽太武殺害了!
我內心在尖叫,面上卻不能顯露分毫。
等羽太武頂著帽子上學時,我才鼓起勇氣去問他。
——我敢發誓,這是我最有勇氣的時刻,直接詢問一個殺人犯。
羽太武並未迴避,反而露出痴痴的笑:「富江啊……富江被我丟進河裡了。反正死透了,間織你就別管了。」
我渾身顫抖,將錄音交給了警察。
我不知道後面是怎麼處理的,總之羽太武被抓走,他以殺害了富江為榮,供認不諱,而那一天,全班都跳入了河裡尋找,有幾人當場溺死。
捕撈隊捕撈了幾天,沒有找到富江的屍體。
於是草草結案。
這幾天就跟夢一樣。
班級里的氛圍愈發沉悶,每一個人臉上都帶著死氣。
我再去了一次音樂教室,在角落裡,發現了一根細長的黑髮。
我抖著手拿起來,害怕極了。
死亡之人的東西總會給人一種毛骨悚然之感。
但就當是青木的遺物吧……嗚嗚嗚嗚嗚嗚還是好可怕!!!
班級里的氛圍很危險,我請了個長假,自己在家裡學習。
周末,我把青木的衣服全部帶到老家,在院子里挖了個坑連帶著那根髮絲也一起埋了,堆了個土堆。
墓碑我也買不起,青木居然沒有任何親人,孑然一身,也就沒有人處理後事,河裡死人太多,並且水流不能被燒紙污染,不覺得是個掃墓的好地方,我就在院子里堆了一個。
……難道算是個衣冠冢?
我邊嗚嗚爆哭,邊給這個埋了青木衣服的土堆燒紙。
燒掉紙錢,還燒了……對不起,想想還是紙錢對他最有用。我一股腦給他燒了好多好多,夠他在地下買棟房子了。
燒到中途,北村雄不知道聽到了什麼風聲,居然趕了過來,我在掃墓,他就沉默地站在我身後,似乎不知該如何開口。
他嘆了口氣:「間織,別太傷心了,你馬上要考試了。」
我抽泣幾聲:「我知道的北村先生,所以我明天就走了。青木,我明年上大學了再來給你掃墓嗚嗚嗚嗚嗚順便把大學宣傳單燒給你嗚嗚嗚嗚嗚」
北村雄:「…………」
他並未多說什麼,只莫名其妙地說道:「如果富江要回來,希望你不要害怕,他是為了你而回來的。」
「??你別嚇我北村先生!」我一驚,「死人怎麼可能回來呢……哦,你是指鬼魂吧。他頭七早過了,應該回不來了……不對,這個世界是沒有鬼魂的……」
我又開始害怕得哆嗦,邊掉眼淚邊燒紙。
北村雄沒再多說,沉默地陪著我。
在我冷靜下來,哭累了再也哭不出來的時候,他遙望著黑夜降臨的天空,說道:「間織,你就沒有一刻覺得富江有什麼奇怪之處嗎。」
「……我知道,不過我直覺他不會害我,也覺得那不是我可以坦然接受的領域,就算了……而且,青木應該不會想別人不禮貌地刺探他的秘密吧。」我乾巴巴道。
「……青木他都死了,以後就更沒關係了。」
北村雄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終決定只說了聲再見,好好學習,就離開。
我獨自一人抱著膝蓋盯著青木的墳墓土堆發獃。
我也許很快就會恢復,畢竟馬上是最重要的階段,我不能鬆懈。
「明年再來看你吧。」我最後說道。
但是也許是今天的夜晚很涼爽,我哭累了,抱著膝蓋自己都不知道的入睡。
清涼的風帶來睡意,土堆逐漸冒出無數的黑色髮絲,它在不斷地生長、增多。
我好像做了個夢。
夢見蜘蛛絲一樣的東西纏繞住我的腳踝與手腕。
很冷,很緊。
它滑過我臉上的淚痕,又輕輕繞過我的脖頸,腰間、手臂,越纏越多,輕柔的,並沒有讓我難受,反而讓我以舒服的姿勢躺著,貼近我皮膚的絲,帶著人性化的憐惜。
最終,連一絲的微光都感受不到了。
……
北村雄並未離開,站在門口處,夾著煙,火星在夜中加重一瞬,白煙瀰漫。
半晌,土堆冒出無數的黑色髮絲,在黑夜裡異常的詭異。
北村雄雙眼深深地望著土堆前瘋狂生長的黑色線狀的活物,它們將昏睡的少女完全纏繞住,順從心意地不斷貼近,似乎察覺到有人在眼神複雜地看,下一秒那些黑色的線就惱怒又充滿佔有慾地包裹住整個的她。
遠遠望去,就像一個活動著的巨大的黑色絲球,沒人會相信裡面還有一個沉睡的少女。
吞噬的表面是保護的姿態。
「……」北村雄吸了口煙,再抬頭看了看夜空,黑沉一片,無比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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