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 55 章
一陣敲門聲將我深陷迷幻的意識拉回來。
頭並未直接抵在冰涼硬質的窗帘玻璃上,反而被青木的手掌墊著,我能感受到他柔滑的掌心抵在我後腦,五指貼上,還會微曲指節勾住幾縷發繞圈,散發煽、情的意味。
我使勁才推開他——不是青木很難推開,而是我渾身沒了力氣,軟綿綿無力,腳都站不起來。
緩了幾秒才徹底推開他,我喘著氣平復呼吸「…去開門。」
青木哼哼唧唧地先蹭了片刻,才慢吞吞去打開房門。
——打開的一瞬間他就要關閉,卻被外面早有準備的人擠身,泥鰍一般進入房內。
我緩慢站起,來人竟然是另一個[青木]……打破約定的行為令我立刻脫離親吻的餘韻,皺起眉頭。
他毫無所覺——或者說,他並不認為我的負面情緒能長久存在,原本沒有穿衣服,卻被青木嫌棄地丟過去一件外套。
青木嫌惡道「不要讓詩緒里髒了眼睛!快滾!」
[青木]一副並不認識我的模樣,歪了歪頭,脖頸手臂凍得泛著輕微紫色,唇角勾起輕輕的弧度,一派矜貴。
我愣了愣,發現自己好像不是太了解青木的記憶操作,只知道記憶相同,但並不知道怎樣才能讓他們同步,於是問道「你不認識我?」
「我知道啊,詩緒里嘛——」明顯是根據青木剛剛的話依葫蘆畫瓢,[青木]面帶笑靨,熟練的在尾音加上體現自己弱勢的音調。
原本的青木面色難看起來,他無比清楚這個仿製品在想什麼,在洞察人心方面,他有著極高的天賦——仿製品也一樣。
「快滾,不需要第二個。」青木擋在中間,與他形成對峙的局面,黑眸泛著翻湧的危險沼澤。
我的視線透過青木身旁看向[青木],他嘴角噙笑,面對另一個青木狠絕的言語不為所動,眼神輕飄飄地瞥過來,朝我微彎了眸,嘴邊的弧度異常的勾人。
我冷靜道「怎樣才能同步記憶?」
「……這個贗品自己想,就能同步。」青木似有所感,扭頭眉眼一撇,裝可憐道,「詩緒里——不是我的錯,是這個贗品的錯!他就是想獲取你的同情!」
他又轉過去,聲音徹底低沉「別想鑽空子。」
「我沒有記憶啊,」[青木]笑道,繞過他,牽住我的手臂,「詩緒里,我想我自己親自和你創造美好的記憶……我啊,一直待在陰冷的潭底,每天都餓肚子,吃不飽,其他的人一直在欺負我。」
我安靜地看著他,聽著他張口就來的甜言蜜語與討可憐的謊言。
一旁的青木雖然嫉妒,但隱隱感覺到我內心的情緒,硬生生按耐下來,只死死盯住相觸的手臂。
我面向他,認真地說道「既然有擁有記憶的青木,為什麼還要跟你一起呢?我喜歡的是擁有和我在一起時所有的記憶的青木。感情基礎也是一步一步建立的吧?」
[青木]終於意識到不對,笑容僵了僵,青木幸災樂禍地大笑出聲,被我看一眼又閉上嘴安靜。
「……等一下,」[青木]不自然地再次揚起笑意,「詩緒里……」
他的態度是對待任何一個人的態度。
沒有記憶等同於遺忘我們的約定,這個[青木]敏銳地感受到只要恢復記憶就必須離開——因為很有可能約定了只出現一個。
他耍賴一般油嘴滑舌地避重就輕,充滿甜言蜜語,其中的真心有幾分我也不知道。
我甩開他的手,移開視線「你今晚可以留在這裡,明天就請離開吧。」
青木快要笑死了,整個人演啞劇一樣無聲的捧腹大笑。
而另一個[青木]居然沒再糾纏,我面對沒有記憶的青木會採取普通的疏遠態度——這是當然的了,我無法在沒有記憶的青木身邊得到他會聽我話的安全感,自然不會逗留。
沒有記憶的[青木],不知道他說要保護我的誓言,不知道他一次次闖禍,又一次次救了我將功補過的經歷,不知道我們真正交往的原因。
這令我十分的不踏實。
以前也許能被他偽裝過去,矇混過關,但現在和青木相處越久,就越能發覺他的謊言。
我回卧室之前回頭望了一眼,青木去了客卧,還抱著枕頭朝我露出亮晶晶的眼睛和笑臉,似乎在展示自己的乖巧。
等他安安分分去卧室,客廳里睡沙發的[青木]卻依舊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心,緩慢地眨了眨眼,那雙黑眸轉向我。
褪去任何的偽裝,只剩下沉靜冷漠,我們一瞬間對視。
他露出些微疑惑的神色,竟泄露出幾分純稚。
按照沒有記憶的本來的青木,原應該任性肆意,但除了一開始的耍賴,他再沒有半分舉動。
他此刻的神情彷彿就連他自己也想不通為什麼真的就安靜地待在這裡。
「你是誰?」[青木]突然問道,固執地不想要妥協般同步記憶。
他的自傲與無比的自信自戀還習慣性存留在身體里,起初是因為耍聰明,耍心機,現在他卻是加上反叛的心思,非要從我嘴裡親自問出。
或者說,以此來多說幾句話而已。
「間織詩緒里。」我回答。
「間織詩緒里……」[青木]咀嚼了一遍我的名字,倏地一笑,不帶任何高高在上的意味,愉悅地說道,「真是好聽又特殊的名字。」
「你叫什麼?」我禮貌道。
「青木富江。」
我點點頭,道了聲晚安,關上門扉。
……
客廳的[青木]緩慢地移開看著詩緒里房門的視線,再次盯著手心。
明明,只是像往常一樣重複奪取同情、獲取人心、然後把她利用至死的過程,但莫名的發揮不好。
或者說中途就覺得乏味,不想再演。
那個贗品實在礙眼,但她知曉他沒有記憶,看過來時異常冷靜的眼睛更引人注意,焦糖似的眸應該是可愛的、溫暖的,再怎麼樣都不可能刺人冰冷,她的目光也的確沒有寒冷的時刻,最多只有無比的平靜。
但就是讓他冷,比寒潭深處時還要冷。
……怎麼回事?
陌生至極的情緒來勢洶洶,侵襲全身,讓他連演戲都無法正常進行。
那個仿製品的記憶,一旦被他取得,這個擁有焦糖眼睛的少女就可能不會留下他。
[青木]在她起初詫異的目光中和贗品的譴責聲中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將計就計,沒再獲取記憶。
他沒有多想具體的原因,總歸是不重要的事情。
但是那個贗品在知道他耍小聰明、不恢復記憶妄圖以此為借口留在這裡時,他朝他悄然露出的複雜又狠毒快意的眼神,到現在都還在腦海里揮之不去,帶來不妙的恐慌預感。
事態發展,心緒變化,這個房子,這個人,似乎在將他引向不可窺視的人生路線。
[青木]瞥向客卧。
那個仿製品從剛剛進客卧開始,就一直沒有放任他和詩緒里獨處,仗著詩緒里的門與他的房間平行看不見,開著一條縫,那雙黑沉狠厲的眼隱藏在門縫中,充滿殺意的視線沒有一刻離開過他。
特別是在詩緒里與他道晚安的時候,簡直是焚燒般滔天的惡意侵襲而來。
[青木]與他對上目光,朝他露出嘲諷的笑。
剛剛沒有向詩緒里揭穿,也是因為自己的心緒不穩。
奇怪的是,她對待自己和那個贗品截然不同的依賴程度,令他的心臟湧出一股想要毀滅什麼東西的衝動。
與以往那些自私的對物品奴、隸的佔有慾不同,那是更為卑劣卑微的妒火。
不可能。
[青木]在黑暗裡按了按閉上的眼,眉頭緊蹙。
陷入黑色的眼前卻再次掠過她平靜的眼神,既讓他惱怒,又情不自禁地一直看下去。
——不要這麼看我!不準這麼看我!
——但是也絕不要不看我。
等少女的卧室熄燈,徹底入眠,那門縫幽幽緊盯他的青木才開口「贗品,垃圾,真是蠢笨。乾脆餵魚好了,魚都嫌棄你的大腦。」
[青木]充滿戾氣地反駁「你得意什麼?不過搖尾乞憐得來的關注,你以為我在乎嗎?」
這個青木剛剛跟狗差不多的舉動他是看在眼底的,雖說他現在的心底情緒莫名,但按照以往,他是絕對不屑的。
這番話一說出口,那股心底的彆扭就愈發嚴重,似乎正自己反駁自己的話語。
[青木]皺了皺眉,不太習慣這麼在意一個少女,被她牽動。
青木並沒有被惹怒的跡象,反而勾起唇角,精怪一樣的眼眸在暗處彎出弧度,大半臉都隱藏在黑暗裡看不清,顯得驚悚猖狂「哦是嗎?那就記住你說的話好了。」
不知道戳中他的哪個點,[青木]徹底被激怒,「你……!」
「不要吵醒詩緒里。」
「……」
該死……!他竟然下意識安靜。
[青木]內心咬牙切齒,同時也翻起驚濤駭浪。
就算再怎麼不聰明,他現在也發覺了不對勁。
富江是一種異怪之物,它能引起人最大的惡念,是在人的腦海里輕吟「殺了我」的怪物。
而間織詩緒里,就是對付它的最佳武器,如同吸血鬼與賞金獵人,獵物與獵手。
……為什麼?
青木看出他的疑惑,面容痴迷到臉上染出緋紅,甜蜜道「因為是詩緒里啊——」
「即便你沒有記憶,也總會成為與我爭搶詩緒里的垃圾。」
青木毫不懷疑這一點。
任何青木——到了現在——只要一見到她,就絕對會被吸引住全部的注意力。
「所以,明天就趕快滾。」他關上了門。
夜晚,[青木]在沙發上輾轉反側,心臟遲來地傳遞出心動的訊號,砰砰砰幾乎震碎了他的耳膜。
身體與感情一見鍾情,思維卻停滯在以前的習慣,導致[青木]像是走進了死胡同,更是被那個贗品暢快的表情刺激,越走越偏。
想不通,想不明白,無法理解。
他沒有找回記憶,所以站在客觀的角度看待那個青木與詩緒里,隱約能察覺;但他又對她產生了陌生的情,被拉入局面,腦子被攪混成一片。
明天就要走。
不論恢不恢復記憶——畢竟現在想要代替那個青木,他沒有幫手不能夠完美做到——就算有,也難保那些蠢貨會不會傷害到詩緒里。
他不自覺這麼想。
明天就要走。
腦海里不斷劃過少女那張可愛的臉,冷靜的眼。
「呃……」突然,少年在沙發上痛苦出聲,在他光滑的背部竟然裂開了一條血縫,一顆哭泣的腦袋正要生長,如同他內心不能理解無法宣洩的情緒破土而出。
牆上的少年影子弓起腰,被吸食血肉般扭曲了身體,他背部探出圓形的影子。
他想叫,應該大聲喊叫,痛苦地哭泣。
但腦海中莫名劃過的,是那句「不要吵醒她」。
於是只有細微的肉撕開的聲音。
客卧的門被打開,青木一臉不耐,小聲道「真是廢物啊,我和詩緒里接吻都努力抑制住自己了。」
他一把抓住正在分裂的[青木]的頭髮,一路拖行。
在將要離開這座房子時,那渾身冷汗的少年扣住門框,指節在泛白、顫抖。
青木冷漠地瞥一眼,只覺得礙眼,詩緒里的屋子,別人最好能少碰就別碰。
但這個仿製品用的力氣太大,那顆頭也在無聲地流淚。
青木低身,陰惻惻道「詩緒里最討厭、最害怕你這副醜陋樣子了。」
他懂富江們最在意什麼。
果不其然,少年鬆了手,那顆頭張大嘴緘默地呼吸,眼淚不停地流,一路上留下鹹味的水珠,融化在雪中。
青木將他隨便拖到一個地方就扔下不管,抱臂踢了他一腳,惡劣道「千萬別找到有關詩緒里的記憶哦。你看看你,沒找到就這副窩囊樣子,找到了還得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絲毫不在乎自己也是陷入情的其中一員,大肆嘲諷。
「呵呵呵呵呵」少年趴在地上冷笑,那顆頭原本在自由生長,卻莫名其妙停止了速度,也許是被那「她害怕」的言論影響,猶猶豫豫不知如何是好。
「其實,那些記憶也不是你經歷的吧?噁心的贗品。」[青木]勾起惡意衝天的笑,「鳩佔鵲巢!」
「你懂什麼?」青木並不在意,掀眸冷淡地看他一眼。
道德底線在他這裡是不存在的,他巴不得頂替。
「而且你就說說而已。我不信你不想——」青木展開一個笑,「不管有沒有記憶,你都會想的。」
處理好分裂的噁心仿製品,青木哼著歌回家,打開門,拍拍身上的雪,沙發上有一些血跡,青木還把沙發收拾了一遍。
他回到客卧,滾到床上,床上靠著牆壁,與隔壁的主卧一牆之隔。
他轉身親密地貼上,哼哼唧唧撒嬌道「我解決了一個麻煩,詩緒里。」
「你肯定會被那東西嚇一跳,所以我才做的。不是順著嫉妒,絕對不是。」
「你討厭他,對不對?所以我就處理了他。我也討厭他。」
空氣中充滿了他嘀嘀咕咕的自言自語。
「好討厭。裝什麼裝呢,明明那傢伙已經成了那副樣子,還要嘴硬,結果分裂了。」
聲音陡然低沉「他分裂了!憑什麼!!他一定在心底妄想著不屬於他的!」
房間安靜片刻,青木手掌摩挲著牆面「你知道為什麼分裂嗎?因為太喜歡你了詩緒里。」
「我也是……接吻的時候,其實後腦差點分裂了的,我忍住了。我才是最好的……」
他喃喃,再次重複,瀰漫著執念「我才是最好的,詩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