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丁眠一向不喜歡和醫院相關的事務打交道。
原因很複雜,其中大半是因為她的兄長丁燧於十年前診斷出強直性脊柱炎,發現時是初期,在醫院理療、調理,仍不見好。
那幾年正是丁家企業快速擴張的重要時期。丁燧無法放棄事業,在短短几年內,病情發展到不妙的地步。
強直發展到後期,嚴重的會導致軀體殘疾,行走艱難。
丁眠無法接受這種可能。
她要求丁燧放下手中事業,盡量配合醫院工作。然而,生意場上哪有那麼多隨心所欲的事,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手下又有成千上萬的員工跟隨公司……後來,丁燧的病情慢慢加重,最嚴重的時候連彎腰都彎不下來。
丁眠關心丁燧的身體健康,即便她因兄長生病時的苦痛,而對醫院產生了微妙的畏懼心理。在這方面,也從不假手於人,一直親自處理與丁燧有關的醫院預約、治療手段。
「哥,你什麼時候回京市體檢?」
周末,休息日。公司沒有太多事要處理,丁眠選擇在家度過這一天。
軀殼「林子夭」亦在丁家主宅,一魂兩體,一個在和兄長聯線通訊,一個在書房看書。
只有苦逼的大學新生「天瀾」,周末依舊不休息,在烈日高空下暴晒,跟著教官練軍體拳。丁眠嫌熱的時候就會「下線」天瀾,確保自己不會受到軀殼外在環境影響。
她悄無聲息地回看了眼在書房木椅上抱著書看的自己。軀殼屬性限制,「林子夭」對書的通讀程度遜色主身體、「天瀾」,唯有在正常人也會迅速理解的娛樂項目、休閑手段上接收信息的速度較快。
所以她給自己挑了一本適合午後看的閒情逸緻雜書。
視頻通訊接通時,丁燧那張鬢髮帶灰的臉就映了出來,他高高興興地對著丁眠打了個招呼,回答道:「下個月月初吧,這裡的養生理療還沒做完。」
「汪叔說讓我催你趕快回來,」丁眠對著鏡頭那邊的兄長揚眉笑了,她語氣溫柔,只對家人有的耐心口吻,「市一上了新的設備,說是新研發的,理療效果好很多。」
丁燧樂呵呵地點了點頭,答好。
他們交流了一番關於生活的細碎瑣事,很快,丁燧步入正題,他說:「聽阿姨說,你請了個朋友回家裡住啊?」
他顯然是從住家阿姨口中得到了大致信息,問的時候也不試探,就特直白,笑眯眯的,「是我想的那樣嗎?」
前不久兄妹倆還在對丁眠的「單身狀態」進行了討論。
沒過多久,丁燧就意外驚喜地從住家阿姨口中得知了丁眠的生活里多了個「男人」!
住家阿姨對他說時,倒也沒有特別具體,只說這個年輕人長得頗標緻,願意照顧丁眠,吃飯口味和丁眠也合得來,她在家裡都不需要單獨為他多做幾份菜。
「要我說呢,那年輕人長得真是俊,」住家阿姨說起來興緻高昂,「對丁小姐也很關心,知道丁小姐工作回來累,很會伺候人,挺懂得疼人。」
丁燧對丁眠的伴侶從來沒有什麼太高的標準。
只要符合丁眠的擇偶標準,他這個做哥哥的舉雙手雙腳贊同。都是成年人,他知道接管企業,工作多年的丁眠有自己的生活方式。
她喜歡什麼,他就願意愛屋及烏。
「可以說說嗎?」
兄長耐心地等待她的回復。
他可以看到手機屏幕上,妹妹那張標準的美人臉出現了一霎的恍惚不定。
下一刻,她重提舊話:「……還記得我之前說的嗎?」
「心意相通、相互扶持、共同生活的人?」
「嗯,」丁燧看著她露出了猶豫不決,很快,她輕聲細語說,「他算是。」
丁燧看著她,有點想問她這句猶豫的「他算是」意味如何——該不會是他們之間的感情還沒有深厚到進化為「他是」的篤定吧?
因為丁眠臉上的表情有點凝重,丁燧一時間也不太敢多問。
他恂恂試探道:「他現在在家裡?」
「嗯。」
說起另一個自己目前的狀態,丁眠忍不住翹起嘴角笑了一下——在丁燧眼裡,這個笑容就像是她想到那個年輕人就很高興那樣。
「他在看書。」
手機攝像頭搖晃地掠過書房,丁眠沒有問過對方的意見,直接將他看書的樣子攝入。丁燧連拒絕的話都沒來得及說出口,就看到那個有著俊俏臉蛋的年輕人翻動一頁,似有所覺般抬起臉,沖著鏡頭,很內斂、很沉默地彎起眼,笑了一下。
直到將「自己」展示完畢,丁眠心滿意足地收回手機,繼續和丁燧嘮嗑。
她不打算將自己擁有多個軀殼的秘密告訴丁燧——在年幼時,心知自己與他人有著極大不同,說著兄長以為的「童言稚語」,她就有所隱瞞著掩蓋最重要的信息。
不是對親人的不信賴,只是這種秘密太過難以置信,頗為荒唐。
再加上那時候的丁眠,還沒有遇上「另一個自己」,說出口,恐怕也只會讓人覺得是玩笑話。
丁燧望見丁眠眼中的笑意,他頭一回有些踟躕,不知道該不該說,能不能說——這段糾結情緒來自短短几分鐘內,他見到妹妹舉起手機,未曾問過對方意見,便將對方攝入鏡頭內的一系列動作。
「眠眠?」
「嗯?」平時交談到這個點,他們都有點懶散隨心,丁眠手機支在一邊,開始用另一部私人電話打開醫院預約程序,準備給丁燧預約下個月初的體檢套餐。
「下次拍別人,記得要先問一問能不能拍,」這是屬於最基本的人情交往原則,丁燧從小教她的,她從來都做的很好,但唯獨在這個年輕人身上,沒這麼做。丁燧將語氣放得柔和,沒有責備的意思,「是不是這樣做會更好一些?」
丁眠低著頭,沒有注意到丁燧糾結的小情緒,她只當他是隨口聊聊。在兄長面前,反應總是最直接了當,不加偽飾,可因為說的速度快,語氣又漫不經心,落進丁燧耳中,就更加耐人尋味。
「沒必要問他,我做決定就行。」
她的聲線總是柔和、溫暖的,尤其是在自幼相依為命,年齡差了十七歲的哥哥面前。但是,這一刻的她,語氣用詞說一不二,頗有點「沒必要理會他意思」的態度。
丁燧心裡一個咯噔。
他好半天沒說話,腦子昏昏的。
直到丁眠奇怪地抬起臉,問他:「怎麼不說話了?」
丁燧慢吞吞地,小心問道:「能給我一份他的資料嗎?」
「我看那男的長得還挺俊的。」
丁眠恍然,她將丁燧的身份信息輸入,預約了主治醫師的號,然後輕描淡寫說:「我忘了告訴你,他是林穎才的堂弟。」
「一會我把資料發過去給你,」丁眠泰然處之,早就準備好讓兄長過目安心的個人資料,她輕快說:「他小時候生過病,待人處事都比尋常人慢一些,下回遇到了,哥你體諒他一點。」
前邊的獨斷專行,不考慮那年輕人的意見;後邊的溫聲叮嚀,希望家人能體諒那年輕人將來可能在世故人情上的笨拙。
這就是「打一棍棒給個甜棗」的最佳例子。
丁眠向來懂得恩威並濟、軟硬兼施,她手頭培養了不少忠心耿耿的員工,在接任公司的五六年裡,將丁家的事業做得輝煌煊赫。
如此手段,有丁燧教導的結果,也有她自己磨練出來的成就。
年長者意外地沉默下來,他有點憂愁地瞄了她一眼,蝸牛行走般緩緩吭聲:「好,我會的。」
丁眠朝他溫暖而甜蜜地笑了起來,那雙清亮的眸子里盛滿關切,「不多說了,給你預約體檢號,等你下個月回來。」
視頻通訊掛斷,她仍未察覺到丁燧皺巴巴的眉頭是緣由她對待「另一個自己」的態度。
因為是自己,所以毫無邊界感,隨心所欲地介入彼此的空間,甚至都不試著詢問對方的意見,在他人眼中,無疑是專橫、獨斷的,堪稱是「極不健康的交往方式」。
……
丁眠將預約的時間地點號碼截圖保存,發給助理,提醒對方加入她的行程——每次丁燧體檢,她都會一塊陪同前往。
做完以上工作,丁眠返回京市第一人民醫院的預約程序,漫無目的地搜索其他體檢項目。
如今「林子夭」已經在主身體身旁,「天瀾」在校內封閉訓練,還有數日才能解放。
丁眠原定設想過的「全面體檢」,也將要提上日程清單。
她草草掃過醫院體檢中心的預約程序信息提示。
——成人體檢套餐。
——性別,男。
丁眠閱讀了幾條體檢預約信息的活動,目光落在其中之一,她點開看了看,下意識地念了出來:「……體檢團購價,打八八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