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人生如戲,再赴雲雨
馬識快步走在街上,身後背著一個滾圓的包裹。
偏僻的城外儘是蕭索,遠處一座孤零零的矮小土屋夾在兩面石凹中間。
靠近些,他便看到一位老婦人坐在家門口,兩眼雖是微閉,可手上卻動作麻利地穿針引線。
他連忙跑了起來,鹿皮鞋在泥濘的土路上帶起一片泥點。
推開簡陋的籬笆門,馬識望著她身上與雪地截然不符的破舊薄衫,心疼地道:「娘,您怎麼又跑出來了?」
聽到聲音,老婦人看了過來,臉上深厚的皺紋堆出一個樸實的笑容。
「太陽出來了,又沒什麼冷風,我出來晒晒,順便把衣服縫一縫。」
馬識快步進入,打開包裹,翻出一件製作簡陋但非常厚實的獸皮衣,捏上去還有點兒堅硬。
轉頭來到老娘身後:「娘,停停手,兒子給您穿件衣裳。」
老娘一呆,馬識已經幫她把一隻袖子套上了。
感受到溫暖,老婦人一驚:「兒啊,你莫不是亂花錢了?」
馬識一邊給她穿衣,一邊道:「沒有,娘,我今天想了想,還是覺得應該買點厚衣服,冬季才剛到,要不然晚上太難熬了,而且這厚實的獸皮衣服,咱們往後每年秋冬都能穿,一年四季晚上還能靠它禦寒,不算浪費。」
話雖如此,可老娘卻心疼不已。
「哎喲!你給我買這個幹什麼?你快住手,我不穿,我一個老瞎子,待在家裡又不需要出門,這件留給你和弟弟換著穿!」
「不用,我給他也買了。」
「你……」
「娘,別心疼了,我剛剛找了人,明兒他們就來修房子。過後還能剩下余錢,我準備做點兒小營生,光靠做嚮導還是不行,指不定什麼時候才有客人。再說,弟弟在城主府里也快一年了,過後的工錢就會大漲。咱們的日子只會越來越好,不會比現在更差!」
老娘默不作聲,卻眼中含淚。
給她穿好衣服,馬識綻放笑容:「娘,暖和嗎?」
老婦人連連點頭:「暖,暖得很!」
黃昏時分,馬途回來了,一肩背著糧食,另一邊斜挎著裝滿碎布的包袱。
馬識訝異地喚道:「小馬?」
馬途微微垂頭,長發遮面,語氣低沉:「城主有事要忙,管家讓我們各自回家。」
馬識鬆了口氣,他還以為弟弟自己跑回來或者被辭了。
「回家好,把東西放下歇會兒,馬上吃飯了。」
馬途默不作聲地進門。
吃飯時,馬途偶然抬頭之際,被馬識看到了臉色,馬識本想詢問,卻顧忌到身邊的老娘,於是暫時閉口。
飯後,他拉著馬途出門。
「小馬,你的臉怎麼那麼白?生病了?」馬識一邊關心地詢問,一邊伸手貼上弟弟的額頭。
馬途沒來得及讓開,身子不由一僵,接著搖頭道:「我沒事。」
「確實不燙,反而有點兒涼,凍得不行吧?走,進去把獸皮衣穿上,今晚咱們兄弟倆也有厚被子了,一定能睡個溫暖的安穩覺。」
馬途嗯了一聲,眉頭微皺。
……
浴桶中熱氣瀰漫,房間里溫暖如春。
王鯉微微后靠,注視著身前一張巨大且清晰的「屏幕」。
屏中是一間房屋,屋裡坐著舒嶢。
這位元神境的蜀山劍修此刻雙眉緊鎖、眼神凌厲,毫不客氣地訓斥著跪在面前的老人。
鬚髮皆白的扶柳道人此刻以頭搶地,戰戰兢兢,渾然不見此前道骨仙風、飄逸出塵的模樣。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任何時候,但凡有修士進入安平城,都要立刻跟我彙報?」
扶柳道人抬起頭重重往下一磕:「師父,弟子知錯!」
「知錯?你現在跟我講你知錯有什麼用!所有城門入口都有布置,就連著你的白虎觀,監督是否有修士進城這點小事你都辦不好!我看你那白虎觀里養的儘是一群廢物!」
「師父恕罪,弟子回去便嚴查……」
舒嶢聞言,忍不住一腳踹在扶柳道人肩頭,立時將其踢得連連翻滾,手臂也頓時斷裂,只松垮垮地下垂。
舒嶢指著他厲聲罵道:「伱也是廢物!這件事我交代給你,你又交代給別人以後是不是就忘了?」
扶柳道人連忙重新跪好:「都是弟子的錯,還請師父息怒。」
「我要不是息了大半天的怒氣,你的腦袋早就掉在白虎觀里了!我告訴你,要不是那小子……」舒嶢忽地一頓,面色一陣劇烈變幻后,重重一哼:「要是出了事,我保證你想死都難!」
扶柳道人不斷叩頭,砰砰響動中,地面很快便染上鮮血。
好一會兒,舒嶢坐了下去,沒好氣地說:「行了!年紀輕輕,別磕死了!」
扶柳道人這才停下,抬頭之際,滿面鮮紅,白髮貼面,狼狽不堪。
舒嶢見狀又是一陣蹙眉。
「你回去以後,把白虎觀的人全部撒出去,我不管別人怎麼說,反正一定要確保不能出現任何問題,否則要找他們麻煩的就不是我,而是蜀山!」
扶柳道人蒼老的身軀猛然一顫,當即應道:「弟子遵命!」
「滾!」
「是!」扶柳道人起身快步離去。
舒嶢靜坐不動,神態極為嚴肅。
酒樓內。
王鯉並未驚訝於舒嶢的表現和言語,相反,現在看到的東西才更符合他一開始對舒嶢的心理認知。
不管怎麼說,舒嶢也是第四境的劍修,既修出元神,又有劍意在身,他的修為超越王鯉兩個境界,在人間王朝更是近乎無敵;他是正兒八經的蜀山弟子,元神境可以視為蜀山的中堅力量;他在外作為一府鎮守,論地位與白虎山神、安平土地、地府城隍相等。
實力,背景,身份,樣樣不缺。
只在面對王鯉的時候,身份和背景遭到了一定程度的碾壓。
可還是要提那句話:實力才是最重要的根本。
所以,當舒嶢接到他的傳令后,出於身份、背景、職權壓迫和自身行為而產生懼怕及一瞬間的顫慄或許不假,可他上樓之後面對王鯉的種種表現,就必然摻雜了演戲的成分。
如果王鯉只是這個世界一個十四歲多的孩子,那他也許真就信了。
所謂人生如戲。不僅要自己會演,更要能分辨出別人是不是在演。
王鯉注視著屏幕中陷入沉默的舒嶢。
他此前就認定舒嶢有事,畢竟他說了一大堆東西,卻沒有說出關於雲雨閣大陣抽取元氣匯入天上陰氣旋渦的事情,他也許是覺得王鯉不可能發現這個問題。除非舒嶢也沒看穿雲雨閣的大陣,但這個可能性隨著方才的視聽逐漸趨於零。
當然,舒嶢並沒有在言語中有所泄露,他的一言一語似乎從各個方向角度去解讀都很合適。
反過來說,也正因如此,才顯示出舒嶢的狡猾,也展露了他的刻意。
水過留痕,雁過留聲。
除非舒嶢在見過王鯉之後就直接保持全靜默,否則只要他動起來,就一定會留下線索。
但一個本就心虛的人,總是會想著再做些什麼,用以彌補或遮掩。
懷疑一旦產生,罪名即刻成立。
王鯉並不在乎自己是否從一開始就在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做有罪推定,畢竟他暫時還沒有直接以此緣由裁決殺人。
況且,退一億步說……我爺爺是執法殿主!
思忖少焉,屏幕中的舒嶢站起身來,隨著幾個陌生面孔的出現,他也褪去了方才的嚴肅冷峻。
王鯉莞爾一笑,收起符籙星盤,出浴更衣。
夜色來臨,出門直向雲雨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