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神遇
涅法雷姆緩步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他先是望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羅恩，看起來並沒有任何的意外和驚訝。緊接著涅法雷姆快步走上前，隨手扯下肩上那件灰舊的斗篷，輕輕拋在了羅恩的身上。
原本始終緊握住那枚十字的手指，這才緩慢的鬆開。
羅什一邊艱難調整著呼吸，一邊將視線凝聚在涅法雷姆的身上。濃霧散盡的空地上，只剩涅法雷姆孤身一人站在那裡，他緊皺著眉頭，眼角餘光瞥向那頭倒了下去，即使是被箭矢撕碎了胸膛，卻仍舊沒有任何血跡流出的死靈少年。
「是你……」
彷彿被嗆到一樣痛苦喘息的羅恩，被涅法雷姆從地面上一把扯了起來。
「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而且傷痕也並不嚴重，」涅法雷姆調轉著體內的魂力，那把銀色的弓弩在呼嘯聲中化作一團銀白色的魂力氣息，被收入了體內。
留意到因為痛苦而蜷曲成一團的羅恩，涅法雷姆伸手按住他刺骨冰冷的后脊，魂力源源不斷湧入後者的體內。緊接著涅法雷姆再度轉移視線，抬頭望向那頭已經站起身，目光空洞木訥望向自己的死靈少年。
眼神中彷彿凝聚著無窮怨恨的死靈少年，嘗試著朝涅法雷姆發出挑釁的低吼。它伸出手指，一點點將潰爛的血肉塞回胸口裡，一股一樣的魂力氣息在空氣中快速瀰漫著。
「是你？」
像是忽然記起了什麼事情，涅法雷姆將目光從死靈少年的身上收回，他像是自言自語一樣問道，「按照時間來算，現在還不應該是你蘇醒的時候，難不成是因為有人喚醒了你？不過就算是現在的你已經蘇醒，卻還是沒辦法離開這片森林，所以你操控魂力侵蝕了這名少年的意識，想要藉助他的身體來達成自己的目的？」
涅法雷姆嘆了口氣，像是在說著一件平淡無奇的事情，「那麼這場突然爆發的野獸暴動，也一定和你有關了？」
臉上忽然湧起駭人冷意的死靈少年，沖著涅法雷姆露出一副野獸般尖利的牙齒。瀰漫於空氣中的刺骨寒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速凝結著，大片的霜花漂浮在空氣里，又在一陣突然爆發的呼嘯聲中紛紛炸開。涅法雷姆猛地揮起手臂，瞬間在身前凝聚出一面無形的魂力盾牆，盡數將炸裂的霜花擋在身前。
涅法雷姆側著身子，臉上有些怒意的望向那頭死靈少年。
隨著手臂上青筋的暴起，涅法雷姆猛然向前踏出了一步，然後重重踏下。瞬間洶湧而起的魂力，將大地扭曲成無數枚貫穿空氣的地刺，那群還未來得及逃離的野獸，更是被從地底湧出的地刺貫穿了身軀，身軀無力的懸挂在地刺的頂端，滿目的鮮血淋漓。
滾燙的血液染紅了腳下的地面。
涅法雷姆剛要再次抬起手臂，並且同時調轉體內的魂力，但那頭突然沖著涅法雷姆露出詭異微笑的死靈少年，卻毫不猶豫的轉身消失在了黑暗中。突如其來的強烈噁心感，更是糾纏著涅法雷姆的意識，黑暗與恐懼再次將涅法雷姆拽入到永不見天日的絕望之中。伴隨著一陣強烈的窒息感，涅法雷姆的喉嚨里發出一聲憤怒的咆哮，他瞬間將體內魂力拔高至極限狀態，輕易的將試圖浸染自己意識的魂力驅散。
有很長一段時間，涅法雷姆只是安靜的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但他的呼吸仍舊急促凌亂，面孔上少有的露出了恐懼和不安的表情。
目光瞥向死靈少年消失的方向，涅法雷姆艱難的轉過身，望著不遠處地方艱難撐起身體的羅什·阿什克。
涅法雷姆的臉上擠出一些勉強的笑意。
「先回小鎮上吧……」涅法雷姆低下頭，望著意識仍舊恍惚不清的羅恩。他什麼都沒說，只是安靜的望著眼前的大陸，直到羅什攙扶著羅恩，兩人跟隨在涅法雷姆身後，緩步朝著風息小鎮走去。
風息小鎮·紅狐驛站
當涅法雷姆推開房門的時候，屋外的濃霧持續著湧進了大堂。
原本正坐在櫃檯後面打瞌睡的少女索卡，睡意朦朧的望著走進驛站大堂的涅法雷姆。同時她也注意到那兩名始終跟隨在涅法雷姆身後的奇怪男人，他們看起來不像是本地人，但顯然剛剛經歷過一場惡鬥，滿是疲倦的臉上只能擠出些許的笑意。
涅法雷姆快步穿過大堂，隨手摘下肩上的斗篷掛在牆壁上，出聲解釋道，「他們是來自帝都聖殿的聖職者，這位是羅什·阿什克，旁邊這位是他的兄弟，羅恩·阿什克。我想他們應該是為了調查這場野獸暴動，所以才會在這個時候趕到風息小鎮上。」
說著，涅法雷姆已經走到了壁爐前，隨手拽過一張椅子座下。
哈克老爹聞聲走出廚房，目光好奇的打量著這兩位突然出現的聖職者。老人顯然認出了他們身份，目光始終好奇的盯著兩人身前的十字標誌。
「兩名年輕的聖職者？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很不湊巧，他們在路過小鎮外那條道路分岔口的時候，恰好遇到了一群逃竄出西切之森的野獸，」涅法雷姆伸手接過索卡遞給自己的熱水，低頭抿了一口，「索卡，幫忙準備一些簡單的食物和熱水，另外再收拾一間乾淨的房間，給兩位客人休息。」
少女悶悶的哦了一聲，轉身朝著樓上走去。
臉色仍舊有些蒼白的羅什·阿什克，攙扶著羅恩·阿什克坐在一旁，他先是抬頭環顧了一眼這家驛站，然後沖著涅法雷姆露出善意的微笑，「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情……」
涅法雷姆嘗試著調整著身體，並且沖著哈克老爹點了點頭，「先坐下喝口熱水暖暖身子吧，外面那麼冷的天」，斜瞥了一眼仍舊意識仍舊有些恍惚不清的羅恩·阿什克，涅法雷姆輕聲說道，「身上的傷勢並不嚴重，只是過度將體內魂力拔高，以至於達到自身無法承受的狀態，對於身體而言會造成不可避免的負擔，我想他現在只需要好好休息幾天就好。」
順手接過哈克老爹遞給自己的熱毛巾，羅什起身道了一聲謝，抬手抹了抹臉上血跡。
「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你，又恰好遇到這種事情……從帝都離開的時候，我們也只是以為這就是一場普通的野獸暴動，但沒想到竟然會牽扯到一些其他的事情。」
涅法雷姆放鬆著身體，讓自己整個人蜷縮在椅子里。
「今年的寒冬來的特別早，應該又是一個漫長難熬的冬天，而且小鎮上還起了這麼大的霧，我想明天的天氣應該還會更冷，所以接下來幾天如果你們沒什麼事情的話，就不要隨意外出走動了，」涅法雷姆輕聲說著，咽下一口溫熱的茶水。
沉默坐在一旁坐在一旁的羅什，簡單擦拭著羅恩臉上的血污，並且替他倒了一杯熱茶。
「這家驛站名叫紅狐驛站，是風息小鎮上唯一一家驛站，」涅法雷姆想了想，繼續說道，「剛剛那名少女，名叫索卡，從小是由哈克老爹撫養長大。剛才那位有些發福的老人，名叫哈克老爹，是這家驛站的老闆。如果你們有什麼事情需要幫忙，可以隨時找他們，我想他們一定會儘力幫助你們的。」
羅什·阿什克仍是沉默坐在一旁，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離開帝都以後，因為要追查一些事情，所以我去了一趟北大陸，」，涅法雷姆瞥了一眼羅什，低聲說道，「我最近一段時間才返回到東帝國境內，正準備動身返回帝都，也沒想到會在小鎮上遇見你們。」
「是很重要的事情嗎？」羅什·阿什克忽然追問道。
涅法雷姆聳了聳肩，沒有繼續討論這件事情，「算是吧。不過你們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風息小鎮上？是什麼時候開始，聖殿也會插手到這些事情里了？」
羅什·阿什克微微俯身向前，雙手靠近著火焰，「我們這次前來風息小鎮，是為了協助調查有關於這場野獸暴動的背後真相，這是大主教的旨意。不過現在看來，這件事情的確要比想象中還要麻煩一些，那頭突然出現的死靈少年和這場野獸暴動之間，或許還有其他的牽連……」
窺見涅法雷姆平淡如常的神情，羅什·阿什克稍稍頓了一聲，「關於這件事情，你有其他的消息嗎？。」
哈了老爹端著手中的食物，緩步從廚房中走了出來的哈克老爹，老人安靜的將食物擺在桌子上，然後轉身走到櫃檯後面，低頭抽著煙草。
「關於這件事情的具體細節，我也不是很清楚，因為我也是剛剛返回到風息小鎮上。至於那頭突然出現的死靈少年，應該是不久前闖入到西切之森深處的那支傭兵小隊成員之一。只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那支傭兵小隊成員喪命在了那片森林裡，而原本的傭兵少年，也徹底淪落為還未完全死去的怪物。你應該也察覺到了吧，那頭死靈少年其實還未完全真正死去，他的身體和意識被同時侵蝕，但他的身體更像是一枚早就被改造的容器。」
羅什匆忙追問道，「但是……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情？」
涅法雷姆斜瞥了一眼羅什，「想要造就一枚完整的容器，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不僅是要將體內魂力調整到極為細微的平衡狀態，而且還要適度調整容器本身對於魂力的承受極限。和普通魂術師不同，容器的本身就是一種不應該存在的魂力天賦，它既不是由魂力為基礎而發動，也不是由魂力所能決定自身能力極限，而是一種本該是極為純粹的魂力天賦能力。」
「至於其他魂術師，他們所具備純粹的魂力天賦，大多取決於他們身體對魂力的掌握和協調，天賦種類也傾向於自身魂力特性，而隨著對魂力掌控的愈發精準，也就能夠將自己趁手的魂器，以魂力的方式收入自己體內，這種能力其實和容器極為類似，但本質上又並不是同一種能力，」涅法雷姆嘆了口氣，繼續說道，「那頭突然出現的死靈少年，本身應該被人為改造過，從而成為了某種類似容器的存在，至於這場突如其來的野獸暴動，應該也和那頭死靈少年脫不了關係。」
羅什突然想起了什麼事情，追問道，「在你見到那頭死靈少年的時候，你突然說……是你？你指的是……」
涅法雷姆愣神望向壁爐中燃燒的木柴，像是自言自語一般說道，「你不需要知道這些事情，而且就算是你知道了這些事情，也未必是一件好事。離開這麼久，有太多的事情改變了。」
羅什默不作聲坐在一旁，手指卻下意識攥緊。
「我聽說帝都傭兵工會會派出一支傭兵小隊，負責調查有關於這場野獸暴動真相。如果你們已經準備好進入西切之森，與他們結伴而行也是個不錯的選擇，至少彼此之間還能有個照應。不過我並不建議你們介入到這件事情里，具體的原因我也不好和你過多解釋，所以你們今晚先好好休息吧，有什麼事情等到明天再慢慢聊。」
表情仍是困惑不已的羅恩搖晃著腦袋，忽然沖著涅法雷姆咧嘴一笑。他大概是認出了眼前的男人，但嘴裡只是含混不清的嘟囔了幾句，臉上卻寫滿了愉快的表情。
「索卡，帶兩位客人到樓上休息吧。」
望著正從樓上走下來的少女，涅法雷姆沖著索卡招了招手，「還要麻煩你替兩位客人把食物送上去，最好給他們準備一點熱水和濕毛巾，擦擦臉上的臟污。」
索卡悶悶的哦了一聲，有些不太情願的望著仍舊坐在原地的羅什兩人。
少女有些疑惑的打量著眼前這兩名聖職者，在光線的照耀下，他們左臂上的那枚臂帶，彷彿是一灘融化的水銀，沿著他們的手臂緩慢流淌著。
「那我們……先到樓上去休息了，還是要感謝你出手幫助我們擺脫困境，」羅什·阿什克緩慢站起身，目光有些異樣的盯著涅法雷姆。
昏暗的燈光下，男人滄桑的面孔上，突然湧起了許多年前的一些記憶，他嘆了口氣，思緒也隨之飄向遠方，直到羅什兩人走到樓上，涅法雷姆這才收回了思緒。
「那兩位聖職者怎麼會突然出現在小鎮上？」
哈克老爹起身走到涅法雷姆身旁，隨手拖過一張椅子坐下，「他們是經歷了什麼事情？怎麼看起來一臉狼狽的模樣？」
「他們在靠近小鎮的地方，遇到了一群離開森林的野獸，而我恰好遇到了他們，就順路和他們一起進入到小鎮上。至於他們為何會出現在這裡，我想也應該是為了調查關於這場野獸暴動的真相吧。不過這件事情，遠沒有看起來這麼簡單啊，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捲入到這件事情里，接下來應該還會有更多的外地人，會陸陸續續抵達風息小鎮。」
「他們的目的，都是為了那個傳言……」哈克老爹輕聲說道。
神情疲倦不堪的涅法雷姆，將身子倚靠在椅子上低聲說道，「早點去休息吧，哈克老爹，這些事情就先不要多想了。今晚我來守夜好了，放心好了，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我都能夠照應的好」
哈克老爹低頭敲了敲手中的煙斗，起身後嘆了口氣說道。
「那你也早點休息，千萬別累壞了身體，那我先回去休息了，有什麼事情你隨時喊我，我就在後院的房間里，能夠聽得見。」
涅法雷姆點了點頭，望著哈克老爹轉身走向驛站後院。
「天氣越來越冷了，如果我不儘快動身，恐怕很難在大雪封路之前趕回帝都弗雷恩斯。雖然並不急於將有關於伊蓮恩的消息傳遞給聖殿那位大主教，但不知為何心中有些莫名的煩躁和不安，好像有什麼事情將要發生。」
昏暗不清的火光，將涅法雷姆的身影投射在滿是油漬的窗戶上。
「但現在那個傢伙被突然驚醒，分明是有人策劃了這場突如其來的野獸暴動，如果我在這個時候貿然闖入西切之森，恐怕只會加劇這件事情的發生，到時候連風息小鎮上的居民，可能都將面臨野獸侵襲的威脅。」
屋外的冷風，吹涌著濃霧朝遠方趕去。
哈克老爹沉默一人站在後院門口，他悄悄回頭望了一眼已經沉沉睡去的涅法雷姆，忍不住低聲嘆了口氣，轉身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