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老爺萬壽,公侯萬代!
崇禎九年,河南,張庄
天還冷,整個張庄還沒有煥發出春天的生機。
潘家
這裡卻是蓋起連排的房屋、圍起面積不小的院落,這是潘家大宅,潘家亦是張庄最大地主。
潘家大戶名字叫做潘洪平,乃是天啟年間舉人出身,其子潘光耀於崇禎三年亦是拿下了舉人科,一門雙舉人。
崇禎四年,朝廷加派遼餉,民不聊生。
而潘家土地卻是急速膨脹起來,田連阡陌,潘家最初所有土地,不過是千畝,在短短五年的時間,這土地便已經到了兩萬畝。
朝廷徵稅,再加上天災連年,尤其是崇禎八年蝗災和旱災齊齊出現,導致糧食歉收,人民流離失所,潘家趁機兼并土地,以低價購入土地,張庄連同周邊村落大片土地都已經落入到了潘家手中。
潘家靠著巧取豪奪,迅速的積累財富,儼然是龍堰鄉有頭有臉的人物。
如今,潘舉人的兒子潘光耀亦在讀書,溫習功課,準備籌備進士科。
這潘家大宅整體是用大石塊和土坯壘起來的,圍牆不高,只略微和一個成年人的身高持平,可是,這圍牆之內與圍牆之外卻是不同的光景。
圍牆之內,潘舉人吟詩作對,小潘舉人在備考進士,只為家族步步輝煌,更上一層樓。
圍牆之外,饑民遍野,還有一些農民,拿著地契,低聲下氣,想著把自己的土地能多換幾粒糧食。
他們餓壞了肚子,飢腸轆轆,苦苦哀求。
這潘舉人的管家申老九卻是小心翼翼的數著一粒粒米塞進了饑民的口袋當中。
「潘老爺萬壽,公侯萬代!」一個饑民交出了自己賴以為生的土地,發出了恭敬的聲音,又小心翼翼的把這袋米帶回了家。
「申管家,我家尚有十畝地,懇請潘老爺笑納,懇請潘老爺大發慈悲,收我為奴!」
「申管家,我家也是尚有三十畝地,都是良田,潘老爺慈悲心腸,願為潘老爺鞍前馬後!」
「申管家!」
此時此刻,一個年齡約莫在四十歲左右的男子,點頭哈腰的來到了申老九的面前:「勞駕,給潘老爺引薦一下!」
申老九卻是斜著眼睛看了一眼這個男子,道:「喲呵,這不是張先生么?怎麼,你家還有地要賣給我家老爺?」
這位張先生,叫做張行遠。
乃是一老童生。
聽到申老九的詢問,也只能幹笑一聲:「家裡,已經沒地了!」
申老九抬起了下巴,鼻孔對準了張行遠道:「怎麼,沒地了?要來求我家老爺施捨?那不行,這天災地荒的,我家老爺也沒有餘糧!」
「不敢,我這還有一傳家寶貝!」張行遠恭恭敬敬的開口道:「請潘老爺鑒賞,鑒賞!」
申老九本意是打發張行遠滾蛋的,轉念一想,張家祖上也是闊綽過的,要說這張家,指不定還真是有什麼傳家寶。
當下,申老九道:「你等著!」
又過了一會兒,申老九出門道:「你進來吧!」
張行遠彎著腰進了潘府大門,進了大門便是一個伙房。
這潘舉人亦算是講究些的人家,會在院子里另搭起一個生火做飯的地方,以免燒柴的煙火熏了屋內的磚石。
院內另一角則是一個棚圈的模樣,裡面還是養了不少牲畜。
此時,這伙房正在做飯,下人們宰殺羔羊,飄出了一陣陣香味兒,張行遠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愣著幹嘛?走啊!」
申老九哼了一聲,道:「莫讓我家老爺等急了!」
「是,是是!」張行遠恭恭敬敬的點點頭。
片刻之後,便在一處書房見到了潘舉人,這潘舉人卻是圓潤,天災人禍顯然是沒有影響到潘舉人的滿肚油腸。
一門雙舉人,漫說是在張庄,便是在鄧州縣亦算是豪門大戶。
尤其是孩子潘光耀今年不過二十歲,前途遠大,若是中了進士科,更是前途無限,這樣人家縱然是縣令見了都要客氣一二。
張行遠卻是乾瘦乾瘦的,站在潘舉人面前卻是顯得有些滑稽可笑。
潘舉人微微的抬起了眉毛,似是用鼻子發出了聲音:「張行遠,你說,有一件傳家寶?是何物?」
張行遠恭敬道:「還請潘老爺品鑒一二!」
一邊說著,張行遠來到了書桌前攤開了攜帶的字畫。
忽的
潘舉人坐直了身體,一臉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的字畫,而後,喃喃自語道:「這是《瑞鶴圖》?」
這《瑞鶴圖》乃是宋徽宗趙佶所創,趙佶當皇帝不行,字畫卻是一絕,自創書法「瘦金體」。
《瑞鶴圖》繪彩雲繚繞之汴梁宣德門,上空飛鶴盤旋,鴟尾之上,有兩鶴駐立,互相呼應。畫面僅見宮門脊樑部分,突出群鶴翔集,莊嚴肅穆中透出神秘吉祥之氣氛。
潘舉人看了一眼張行遠道:「這是你家的傳家寶?」
「正是!」
張行遠客客氣氣的開口道:「我家祖上亦曾在趙宋為官,昔年金兵攻陷都城汴梁,盡掠九十二府庫160餘年所積藏的金銀財寶、書畫珍玩等,連同徽、欽二帝及皇族、臣僚三千餘人席捲北去,《瑞鶴圖》便是落入到了我家祖上手中!」
潘舉人仔細的觀摩了一番,謹慎仔細的看著每一個細節。
他對字畫亦算是有所了解,卻並不知道,這《瑞鶴圖》是真是假,只是,仔細的看了下去,便越發覺得這是真跡。
若是真跡,那邊是真的發達了。
潘舉人長吸了一口氣,而後道:「行遠,你來我家不只是讓我品鑒一下吧?」
「潘老爺!」張行遠道:「小人願意把《瑞鶴圖》抵押給潘老爺,換些銀子,家中無米下炊,還請潘老爺慈悲!」
潘舉人卻是笑了,端起書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慢悠悠的開口道:「我怎知這《瑞鶴圖》是真是假?」
張行遠道:「潘舉人,這《瑞鶴圖》,在我家傳承數代,怎能有假?」
「你怎麼能保證,你祖先收藏的《瑞鶴圖》就是真的呢?」潘舉人反問了一句。
「我……」張行遠頓時說不出話來了。
潘舉人卻是不緊不慢:「老九,你去賬房支一百兩銀子,再給他十斗米!」
張行遠急了,道:「潘老爺,這……」
潘舉人淡淡的開口道:「我怎知道這《瑞鶴圖》是真是假?總要找古董行鑒定一下,這一百兩銀子和十斗米我按贗品算,若是真品,再來給你補上如何?」
張行遠沉思了片刻:「還請,潘老爺立下字據!」
潘舉人眼眸當中浮現出幾份不快:「怎麼,張行遠,你信不過我?」
「口說無憑,還請潘舉人立下字據!」張行遠堅持道。
潘舉人冷哼一聲,取來了紙和筆,寫了一份字據,遞給了張行遠,張行遠看了幾眼,確認無誤之後,這才叩首道:「潘老爺萬壽,公侯萬代!」
潘舉人揮了揮手,好似打發一條狗一般:「走吧,老爺我要用膳了!」
……
……
賬房之外。
張行遠獃滯了許久,瞪著申老九道:「申管家,潘老爺明明說是要給我一百兩銀子,十斗米,你怎給我八十兩銀子和八斗米?」
申老九隻是冷笑了一聲道:「哦,那是我家老爺不知道,如今,這米價上漲,二十兩能買四五斗米就不錯了!」
張行遠怒道:「我去找潘老爺說去!」
申老九隻是冷笑:「好啊,你去,你儘管去,讓我家老爺用膳不爽利了,這下場,你試試!」
「你!」
張行遠驚呆了,芬芳的辭彙幾乎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拳頭都攥緊了,只是,最後卻又無力的鬆開,只能拱了拱手:「多謝申管家!」
審老九隻是嘲弄一下:「走吧,走吧!」
張行遠小心翼翼的把銀子收了起來,又把這些陳米放在了小推車上小心翼翼的往家裡推去。
卻是一個破舊院落。
家中一共四口人。
張行遠,長子張勇,次子張牧,幼子張信。
院落雖然落魄,卻是有四間屋子,供張行遠,張勇,張牧,張信四人居住,如今,張家卻是破敗了,屋舍雜亂,早就無人收拾了。
老大張勇給潘舉人做佃戶,做長工,勉強維持一口飯吃。
老二張牧不久之前害了一場病,躺在床上氣息奄奄,只有老三,還在讀書,這也是全家唯一的希望。
老三張信不久之前過了縣試和府試,只要過了最後的院試,便是秀才。
中了秀才便可以免戶內二丁差役,此外,秀才可以免糧的,雖說比不上舉人,卻也可以讓家裡省下不少糧食。
一個擁有二十畝田地的中農,一輪到差役,都可能傾家蕩產。自崇禎四年開始起,張家有六十畝地,只是崇禎五年一年,張家手中的六十畝地就變成了二十畝。
而現在,是真的一畝地都沒了。
六十畝地換了糧食,全家都變成了潘舉人的佃農,長工。
對於赤貧來說,這是最好的辦法,給潘舉人當佃農只要交了租子,就沒有那麼多賦稅,朝廷搜刮賦稅也是搜刮不到你的頭上。
只是,去年開始起,當佃農也不行了。
崇禎八年,一場蝗災,一場旱災,田裡收成越來越少。
潘舉人的租子也交不起了。
整個張家,崇禎九年已經是家徒四壁了,數日之前,次子張牧也不知道吃了什麼東西,吃壞了肚子,上吐下瀉,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逼的張行遠不得不抵押自家的傳家寶。
崇禎四年開始起,朝廷一次次加稅,徭役,讓張行遠這一家還算是過的殷實的家庭迅速的衰敗起來。
之前朝廷收稅,多少還能活下去,甚至還能讓張家有點余錢,供三個孩子讀書。
而現在就算是溫飽都成了問題。
「爹!」
一看到張行遠回來,張信急忙站起身來:「潘舉人可是銀子了?」
「給了一共八十兩!」
張行遠回憶起今日的遭遇,不由自主的握緊了拳頭:「兒啊,你要好好讀書,日後,拿下秀才,中舉人,中進士,贖回咱們家的傳家寶,祖宗傳到咱們家的東西,可不能在我手裡斷了根!」
「兒明白!」
張信點點頭,而後,他又道:「爹,如今,院試在即,兒,想要去拜訪一下院試主考何輔臣,需得是備點禮物,如此秀才無憂,只是,這銀兩……!」
張行遠略微沉吟了一下:「需要多少!」
張信比劃了一下手指:「六十兩!」
張行遠道:「明日,我陪你一起去,你先在家照看一下二哥,把米煮上,我去找大夫!」
……
……
潘家
潘家父子正在細細的觀摩字畫,小潘舉人忍不住道:「爹,這是真跡?」
「八成是真跡!」潘舉人笑了,仔細的觀摩瑞鶴圖,許久卻是笑了起來:「倒是沒想到,張家還有這般寶物!」
「老爺!」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傳來了一個恭敬的聲音:「陳捕頭來了!」
潘舉人收起了字畫,道:「讓他進來!」
隨後,就看到一個身材魁梧的大漢走了進來,雙手抱拳:「見過潘舉人!」
潘舉人微微的點點頭道:「陳捕頭,我這裡還有一樁麻煩事兒,還請你解決一二!」
陳捕頭客氣道:「潘舉人但說無妨,小人有一分力,便使得一分力氣,斷然不會叫潘老爺失望!」
「那張行遠一家!」潘舉人不疾不徐的開口道:「給他安個通賊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