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內聽
第四章內聽
天覆地載,萬物悉備。莫貴於人,人以天地之氣生,四時之法成。然則落地染塵,一生靈性漸被世俗所蓋,久則貪嗔痴念,更有悲歡離合喜怒哀樂,六欲七情。由是衍出生老病死愛憎別離八苦。不能超脫。
流光易過,白日里董生採藥調息,或許是之前家國事多,倒不曾注意這附近小山竟有如此多藥草。
「我記得《本草求源》講這白鶴藤葉敷爛腳,能化腐瘡,治鼓脹,理血祛風,除濕活絡。晚上再搞點小酒配著,正好治我這外傷。也不知道如今江湖武林到底是個什麼情況,神鵰俠楊過隱居多年,丘處機攜全真教歸入元朝,我該何去何從……」
董生心中思索,拄杖駐足,將白鶴藤收入葯籠,不由自主思索其天下大勢。想著想著,突然展眉一笑。
「也罷也罷,我已經是世外閑人,想呢么多做啥,這般年齡,先找個地方安身,在討個老婆成家才是正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卻不知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元雖滅宋,天下仍是大亂。就是下山之後,才是安穩難尋。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此處可不贅言。
半日盤坐半日修,呼吸之法的修行,越到深處越從靜,倒是武學功夫,到深處便講究身手靈敏,有時快上一步,天地便截然不同。此是動靜能修。便如九天神龍,大則興雲吐霧,小則隱於泥沼。能升能隱。自然變化無窮。
天色漸晚,林風呼嘯。山林野外,別有靜謐,黑夜也少不得幾重危機潛伏。半睡半醒中,董生的身體愈發放鬆,呼吸也更加悠長協調。
隱約中,耳竅不向外開,反向內尋。心臟每一次搏動,體內血液在血管內噴涌激流,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縱然是小小的體內,每一分一秒,經脈搏動間也有無數細胞毛細血管的破滅和重生。
大唐高僧玄奘法師有《心經》傳世,其中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以此為佛法入三摩地之高深境界。
而在此之前,周身必有生滅垢凈增減為我所知,為我所聞。耳邊一次次心跳聲傳來,由小到大,漸漸悠長,漸漸如雷貫耳。
行氣銘第七重境界萌則長本來變化如此,然而呂祖傳下鐵拐李金丹妙藥,董生體內本源倏忽盈科而進,只在生滅之間,受行氣銘呼吸吐納牽引變化,本來肉體凡胎,內處多有損傷,只是純氣,只做旁觀,任它體內自由生滅。
此時氣貫金丹,便是能立,能行,能持,能負。再加上董生純陽之體,元陽未泄。皆是精氣日足,這金丹入了體內,此刻便是位天地,育萬物。
方其根芽,猶未有干。行氣銘呼吸之下,只管栽培灌溉。這金丹便生了根,發了芽。從心體上用功,那肉體破敗不堪,明不得,行不去。此刻有如神助,精氣一時隨金丹而動,任它修了這裡去補那裡,易筋洗髓。
可惜視聽言動四層功夫,這行氣銘僅得三重,氣動,身隨,體內隱隱生出雷音虎豹,也可稱作氣言,隨之便是內聽,不能反觀內視,金丹動靜,也只能靠聽聲辨位處理肉身,終是浪費了一些藥力。
這易筋洗髓的效果,也只能修復他身上半數傷勢,加之呼吸造詣,一身功夫算來卻是恢復六成之多,勉強七成。竟在呂洞賓預料之上。
原來世事如同苦海,我等將身作舟。這金丹療養半數內傷,接下來我用這白鶴藤治療外傷,倒是進一步促進了我的恢復。也應該是這個道理。
武學之人功夫達到入微的層次,自然對自身的功夫有一個清楚的認識,他們的每一份實力都絕非僥倖。呂洞賓當初所言,僅僅是呼吸加上金丹對內傷的療效,但董生身體,卻是內外傷都有,一些部位甚至生瘡發爛,自然也會影響到實力的發揮。
白鶴藤對外傷治療明顯,算是加速了董生的恢復。
一夜過去,山林依舊如常,只是身體的不同,也只有董生能感覺到身體的變化,現在的他,可以下山了!
「七成!雖然還達不到一流的層次,不過二流之間也算是好手了!」
過去事已過去了,未來不必預思量。而今直道而今日,梅子熟時梔子香。
拋卻舊姓名,董生死,董信生。
丈夫生來事不成,江山丟盡我亡名。十年出入王孫府,秘登將相愧君侯。幾回少年長意氣,一浮老病失別愁。血腥風雨劫難波,死地生還恰巧然。不懼當時命先死,只怕後來拳術失。
事到如今,他不會不知道呂洞賓救他的意思是什麼。
「人無信不立,我便還了你的恩情,此去傳兵武,後來隱世間!也該去老家看看了!」
世事如棋,從來興廢由天命。
元朝滅宋之後,也是戰爭不息,人民有倒懸之苦,將士多汗馬之勞。
董信一身破爛,自山上下來,彷彿流民一般,倒也沒有引起多少人注意。如今亂世,流民實在正常。
「老哥可知新會縣怎麼走!」
此處距離崖山不遠,最近的大縣城應該便是新會縣。董信打定主意,混入人群。便混入流民之中。
一路問話,迎來的只是一個個冷漠的表情,一幅幅眾生相,路旁流蕩的人幾乎全是等死的模樣,沒有一個人回答董信的話,實在是這一身穿著,他剛想靠近別人,這邊的人便摟緊了懷中的包裹,生怕被他搶走!
董信跟著走了兩天,路上倒是沒有什麼風波,可眼看著到縣城口,一隊官兵卻強涌而來。
「大人可憐可憐我們啊……」
「我們不是盜匪啊……」
「給口飯吃啊……」
「我想吃東西……」
沉默了一路的人積攢了一路的力氣,剛要開口求饒討飯,誰知道靠近的士兵卻突然拔刀。
「哪來的盜匪,全部殺了!搜搜他們偷盜了縣城的什麼東西!」
只聽為首的隊正一聲猙笑。
「不不不,他們可不是土匪,他們是殘留的宋兵!留不得啊!」
旁邊的狗頭軍師突然開口。
「快……快跑啊!」
「哦?哈哈,對對對!兄弟們殺了他們,咱們領功去,崖山海戰之後,逃到咱們這邊的宋兵可是不少,一個都不能放過!」
突然之間,便血流成河。一堆人嗚咽著,四處亂跑。可一邊是沒頭的蒼蠅,沒吃沒喝,沒經過訓練。一邊是年輕力壯的士兵,怎麼可能跑得過呢!
「老天爺救救我們啊!」
「大人饒了我吧,我就是條狗啊!給我口吃的吧!」
人群中呼喊求饒,冷漠著不張嘴,木然的看著屠刀宰下的不一而是。董信也愣了,他知道軍中可能有殺良冒功的行為,可這是城門口啊!
拳頭逐漸握緊,他的眼睛變得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