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小心佛……」男人的聲音因為聲帶的異化和萎縮變得有些不清晰,但是在這樣近的距離里還是足夠米切爾勉強聽清。
「已經被纏上了嗎?」館田警官艱難地伸出手揉了揉小國王的發頂,卻讓自己崩壞得更快了,但是他卻毫不在意,只是擔憂男孩背後,那個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的安危,「走投無路的話,就去中華街,關帝廟和天后宮。」
館田警官的話,海音寺溯游牢牢地記在心中,不過眼下他自己就有了系統的幫助,八尺夫人的騷擾並不是什麼特別大的問題。
遺言的內容無疑證明了他之前的猜想,總持寺內部必然有著什麼問題,他忽然想起自己的前桌之前還嘰嘰喳喳地說要去寺廟給哥哥祈福,而橫濱公認的最有名和靈驗的寺廟不外乎就是總持寺。
雖然不確定女孩子的缺席和總持寺究竟有沒有關係,但是總持寺和館田警官被殺以及他自己被襲擊脫不了干係。
而現在除了追查總持寺的事情,海音寺溯游還要想辦法擴大「自己」的影響力,其中一點就是通過米切爾·恩德的馬甲讓他捏造的組織在某些地方擁有一些知名度。
「果然還是從都市傳說什麼的入手好了。」海音寺溯游自言自語道。
而在他擁有這個想法后不久,一個有關於願望之王的都市傳說忽然在一些小眾愛好者的論壇上興起。
*
武裝偵探社的沙發上,谷崎潤一郎將頭埋進自己的臂彎中,一言不發。
國木田獨步站在淺色頭髮的青年身邊,臉上的神情也不太好看。
坐在谷崎潤一郎對面的是與謝野晶子,頭戴金色蝴蝶發卡的女社醫端著紅茶,看似最為鎮定,但過了許久,紅茶的液面卻半點沒有下降。
「直美醬回來了嗎?」
打破這種尷尬氣氛的是剛剛完成委託回來的宮澤賢治,少年還未進門,活潑開朗的聲音就從門口傳來,國木田獨步想要讓氛圍不要向著更糟糕的方向奔騰,卻
已經來不及了。
「找不到,哪裡都……」
谷崎潤一郎從臂彎中抬起頭來,眼眶中滿是血絲,臉上再也看不見他原來的那種隨和和溫柔,取而代之的是濃重的焦慮。
這樣的焦慮幾乎要把這位身為兄長的年輕人給吞沒了。
不過也難怪,一向無比關照和親近的妹妹毫無徵兆地失蹤,任誰都無法不坐立難安。
「都怪我沒有和直美一起去寺廟參拜,才會讓她不高興,一個人跑出去……」谷崎潤一郎的頭又深深地低了下去,看起來自責到了極點。
「你和直美要去的寺廟是哪一個?」在一旁安靜了許久的江戶川亂步忽然問道。
「誒,亂步先生,唔,是總持寺,聽說那裡也很靈驗,所以直美很久之前就說要去看看了。」
雖然不明白偵探為什麼這麼問,但是淺色頭髮的青年還是立刻回答了江戶川亂步的問題。
對於偵探的能力一貫的信任讓他燃起了一些希望:「亂步先生,難道您有什麼推理了嗎?」
「這個嘛……」江戶川亂步托著下巴,眯起眼睛思索了片刻,又轉向福澤諭吉的方向,「社長,館田雄一脖子上失蹤的玉牌是哪家寺廟請來的?」
「總持寺……」福澤諭吉下意識地順著青年的思路回答著,話語脫口而出之後才反應過來,「亂步你怎麼知道館田警官的名字?」
「這個不重要。」黑髮綠眼睛的名偵探掩飾性地搖了搖手,他才不會說是自己於太宰治合謀偷看了福澤諭吉的任務卷宗。
「等等,既然都提到了總持寺。那亂步先生的意思是……」太宰治捕捉到了對話中的關鍵詞。
「嗯哼。」綠色眼睛的名偵探得意洋洋地哼了一聲,驕傲的尾巴都快要翹上天了。
江戶川亂步的推理讓人眼前一亮,幾乎挑不出錯處。
被鬼神襲擊的館田雄一被偷走的玉牌來自於總持寺,而谷崎潤一郎的妹妹谷崎直美在毫無徵兆地失蹤前最後去過的地方也是總持寺,這樣也未免太巧合了一點。
『但是這不太可能。』
在做出了這樣的猜想之後,黑髮的前港口mafia幹部卻又飛快地在心中否認了自己的猜想。
總持寺是橫濱的三大靈能力組織的其中之一,與筱原八幡神社和位於橫濱中華街的關帝廟天后宮齊名,影響力非同小可,做出這樣的事情無疑是有些不符合邏輯。
『但是也不是不可能,如果是港口mafia的話……』過去工作經歷的回憶湧上心頭,這樣的猜測太宰治沒有說出口。
確定了總持寺充滿了可疑的色彩之後,關於谷崎直美失蹤一事的調查地點也就敲定了,在分配完任務后,偵探社的社員們都心事重重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不過太宰治的猜想也並非空穴來風,前港口mafia的幹部對於那些背地裡的交易還是十分了解、甚至親自參與過的。
在港口mafia的某間秘密會客室中,案几上的茶水已經涼透了,但是並沒有人去品嘗這些品質上乘的香茗,只是暴殄天物般的任由它們一點點變涼。
「是茶水不合您胃口嗎?」森鷗外狀似關切地對著對面的人問道。
他們剛才正討論到關於以後合作的事宜,只是在森鷗外的某個提議說出口之後,對面人卻一直都保持著沉默不語的狀態,似乎對於談判的內容十分不滿。
「並不,不過是時機未到。」慈眉善目老人似是而非地回答。
老人皺皺巴巴的,如同風乾的橘子皮一般的臉上擠出一個有點怪異的笑,年輕清亮的聲音從這樣一位看起來老態龍鐘的人口中傳來,無端地有些詭異。
坐在森鷗外對面的正是一個僧侶打扮的老人,頭剃得很光,戒疤上滿是歲月的痕迹,太陽穴不正常地腫脹著,後頸則有深深的肉褶子,像是這具皮囊其中的內容和軀殼並不服帖一般。
做工精巧的僧袍合袈裟繁複地披掛在老人身上,他看起來有幾分禪意與超脫,甚至還稱得上慈眉善目,卻又像是被俗物絆住了腳,宛若昂貴包裝紙中包裹的庸俗玩笑。
「慧覺大師這是什麼意思呢?」森鷗外聞言神色不變,只是不著痕迹地改變了一下坐姿,讓自己的上半身距離僧人更近了一些。
不料被稱為慧覺大師的僧人只是撫摸著自己的鬍鬚,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港口mafia和總持寺的合作不是第一次了,森鷗外輕而易舉地就明白了這位貪財的老人的意思。
「中也。」森鷗外喊了一聲,從他身後的黑暗中,立刻走出了一個身材嬌小的青年。
有著一頭半長的橙色頭髮的港口mafia幹部走上前,略長的髮絲擋住燈光,在中原中也的臉上留下長長的陰影,讓青年的表情也變得有些曖昧不清。
他的手中提著一個小巧的手提箱,步伐沉穩地靠近了茶几。
看到手提箱被放上茶几,露出裡面一捆捆的鈔票時,老人的目光立刻變得貪婪起來,眼神幾乎無法從那堆紙鈔中挪開。
「不知道慧覺大師現在能不能為我解惑。」明明是疑問的句式,黑髮男人卻硬是說成了肯定句,似乎對於僧人會在自己的條件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而胸有成竹。
慧覺大師的眼中幾乎要冒出貪火,簡直就像是被人拿住了脖頸的雄雞,臉上卻還要保持著那副高深莫測的樣子。
但他心中似乎顧忌著什麼,居然能夠讓這位貪婪成性的老人艱難收回了看向鈔票的目光,轉而面色陰晴不定地看著森鷗外。
「不可多言……不可多言……」
僧人絮絮叨叨地念叨著,就像是在念誦這某種玄之又玄的經文。
青色的血管在他的脖頸上突起,他的眼睛也驟然瞪大,看起來在警覺著什麼,又像是被虛空中的某種力量拿捏住了命門。
老人乾瘦得如同禽類腳爪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向手提箱的方向,卻被森鷗外輕描淡寫地制止。
「這樣可看不出誠意啊,慧覺大師。」
有著黑色長發的男人臉上帶笑,聲音中卻並無半點笑意,反而冰冷得可怕,帶著不容拒絕的意味。
「無緣!無緣!」老僧人有些神經質地笑了,神神叨叨地默念了一句什麼,就出人意料地收回了手。
森鷗外心中一凜,面上卻半分意外也沒有表現出來。
他沒有想到這一次老人居然態度這麼堅決,悄悄地皺了一下眉頭。
『事情似乎有些超乎意料了呢。』森鷗外想。
對面的老人似乎快速地眨了一下眼睛,等到睜開的時候,老人的瞳孔周圍就像是被鑲上了一圈金邊。
「只需靜待。」老人的聲音也忽然換了一種語調,變得渾厚而滄桑,倒像是符合他外表年歲的語氣了,但這樣的前後反差卻更加地突兀了。
「閣下在說什麼?」這種過於嘶啞的音調讓森鷗外不太能很好地聽清楚老人的話語。
「只需……只需靜待……靜待……奯梻錒錒錒錒錒……的到來」彷彿是某種早就無法使用的舊磁帶一般,老人的聲音忽然變得斷斷續續,嘈雜到了人耳幾乎無法分辨的地步。
劇烈的咳嗽聲充斥了房間,而在這個過程中,老人發聲的器官似乎也發生了改變。
他的聲帶似乎被某種物質吞沒和同化,只餘下一些發出枯燥噪音的功能。
就像是某種昆蟲一般,他身體的某一個部位忽然擁有了振動的功能,飄忽又渾濁的聲音從他身體的各處傳出,無法分辨具體是哪一個器官震顫的聲音,老人彷彿成為了一件人體播音機。
就好像是有一股「氣」在僧人的身體中流淌和膨脹,老人皮下的一些物質漸漸膨脹開來,後頸的褶子像是找到了填充物,突兀地被抹平,只留下淺紅色的龜裂。
這一切的變化是如此突然,但森鷗外卻像是完全沒有察覺到異樣一般,依舊淡定地坐在原位。
只是金髮碧眼的小女孩不知道何時已經出現在了僧人旁邊,面無表情地阻攔在了森鷗外和慧覺和尚的中間。
中原中也想要上前護衛,卻被自家首領用眼神制止,只得有些站立難安地在原處待命。
「祂!」老人的聲音猛地拔高,他的眼睛睜大到了一種可怕的地步,就好像是暴食而死的金魚,上半身也劇烈地抖動著,向著森鷗外的方向前傾。
「祂就要來了。」老僧人看著港口mafia的首領的眼睛說道,聲音篤定而狂熱。
「誰?」森鷗外聲音平穩地問道。
坐在柔軟沙發中的黑髮男人即使面對這樣駭人的場面,看起來依舊平靜的可怕。
「祂,是祂,是祂啊啊,祂在這裡!」老人的眼睛瞪大到了一種恐怖的地步,死死地盯著港口mafia首領的方向。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怎麼能?你怎麼敢?你怎麼會不知道?」
老人的聲音變得激動起來,幾乎稱得上是手舞足蹈。
「所有人!所有人都要迎接……迎接……」
他因為老年斑而變得斑駁的乾癟皮膚由於情緒的快速變化而變得赤紅,那層薄薄的、如同紙片一般脆弱的皮膚血管如同青蛇一般扭曲著,讓人擔憂這些流淌的血液是否會將這層過於單薄的屏障撐裂。
那雙乾枯的,宛如鷹爪一般的手眼看就要抓住森鷗外的衣領,但在中原中也的拳頭接觸到老人之前,慧覺大師卻自己面朝下栽到了茶几上。
光滑的陶瓷地板上殘留著一些水漬,似乎是剛才的沖泡茶葉濺出所致,而這也讓慧覺大師滑倒,阻止了老人瘋狂的動作。
「嘩啦——」昂貴的茶具被老人的動作掃落一地,在堅實的地板上碎成許多片。
而整個人砸到茶几上的慧覺大師也忽然不動了,就像是發條鬆掉了的人偶,頓時失去了生氣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