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師

拜師

次日一大早,李靜安醒來,發現又不見寒樓的蹤影,摸了摸他的被窩,發現還有一點溫熱,知道他才出去不久。

李靜安趕緊穿好衣服鞋子,臨出門時,蹦跳了一下,發現於暢手藝不錯,鞋子被他縫得很結實。

出了門,拖著個掃把,又往瀑布下跑去了。

和以往一樣,先是一頭扎進水裡練氣,而後出水練拳,看時間還早,又開始摸石頭,搬石頭。

他的力氣就是這樣練出來的,不然三百斤的弓,他又怎麼會拉得開。

等練完這些之後,才開始在山道上畫大字。

因為這邊來人很少,所以就算隨便掃掃也沒人發現,更何況李靜安認為,山道上留有落葉才好看。

總是掃,反而不美。

如果沒人警告他,他多半會一直這麼簡單地掃掃就是了,至於那些漂亮的落葉,能不管就不管。

因為和向智有了昨天那個賭約,所以到了上課時,他也沒有去。

趁著這個時間,他跑到練武場上去練習那些劍法和弓箭。

天外天會教學員一些基本的劍法劍招,能不能發揮大用,就看自己悟性了。

李靜安知道自己悟性一般,但只期望自己練得熟一些,能在可辦到的範圍內,盡量做到最好。

就像之前的射箭一般,那些人不知道,他其實練習射箭練了好幾個月。

每到深夜無人時,他便獨自一人跑到這邊練習射箭。

與星辰作伴,與明月起舞。

練了幾個小時后,到了中午,他又跑去食堂吃飯,好在他的鞋已經被縫上了,不然又得臭翻一片白眼。

路上,他遇到雲青姐妹,李靜安微笑著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了。

妹妹雲青雪點頭回應,雲青雨卻視而不見。

李靜安也不在意,出了食堂,便往宿舍走去。

結果,在經過一片花圃時,忽然聽到一陣吵鬧聲。

「……個窮酸東西,沒長眼睛是不是?瞧你把老子衣服撞的,都髒了。」

一個高大少年指著自己的衣服,對地上滿臉血污的於暢罵道:「你眼睛瞎了?!沒看到老子走過來嗎?」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不對,我馬上去給你洗乾淨。」

於暢跪著伸出手,卻被那少年一巴掌打開了,「把你的臭手給我拿開,被你這種低賤的玩意兒碰了的東西,還讓老子怎麼穿?你……」

那少年說著,一腳朝於暢的臉上踢去,但突然,他身形一個踉蹌,整個人超前撲飛了出去。

李靜安收回了腳,迅速把於暢拉了起來,「怎麼回事?」

「星星竟敢踢我?」

那少年反應過來,轉頭對李靜安怒道:「你找死是不是?」

於暢低著頭說道:「我剛才過來時不小心撞到了他,把他衣服弄髒了。」

看到李靜安的臉色鐵青了起來,於暢連忙說道:「是我不對在先,你不要惹他。」

李靜安拍了拍於暢的手掌,轉身看向那個高大少年,「人家只是碰了你一下,你就下這麼重的手?」

那高達少年冷哼道:「像他這種低賤的玩意兒,碰一下我都嫌臟,覺得噁心。打他一頓,我還嫌輕了呢。」

「你說別人是低賤的玩意兒,你又是個什麼玩意兒?你覺得你比別人高貴?」

李靜安冷哼道:「呵,也是,高的倒是挺高,拉出去當畜生賣,相信也貴,可不就高貴嘛。」

「你說什麼?!」

高大少年指著李靜安的鼻子,怒氣沖沖道:「你有種再說一遍?」

「再說十遍也是如此。」

李靜安不屑地望著那個少年,「這件事且不說是不是真的是我朋友有錯在先,即便是他不小心撞了你,他已經給你道歉了,你何必下這麼重的手?

話再說回來,這裡只有一條道,他是不小心撞了你,難道你就沒不小心撞了他?要是你的眼睛也看著前方,而不是頂在頭頂上當天窗。別人撞得到你?這誰對誰錯,我看你也有責任吧。」

那高大少年冷哼道:「老子走路從來不讓,而且老子可以明確告訴你,不是老子沒看見,而是老子看見了沒讓。怎樣?現在老子就是認為是他的錯,就是他不小心撞的老子,又怎樣?」

「你一口一個老子,你媽知道嗎?」

李靜安沒好氣道:「有你這種逆子,你說會不會把你媽氣死?

還怎樣,你以為你很吊?做錯事了還能大聲說話,很霸氣?你知不知道,有錯就要認,挨打要立正。別整得像有爹生沒娘教的雜種。」

「你罵誰是雜種?找死是不是?」高大少年臉色鐵青,一雙眼都快噴出火來了。

「你要是真能讓我死就試試,否則別在這逼逼賴賴,老子看著煩。」

李靜安拉著於暢,準備朝醫館走去。

「我說了你能走嗎?」

高大少年一把抓住李靜安的肩膀,一下將他給拽了回來。

李靜安眼疾手快,在回身的一瞬間,一腳朝那高大少年的下巴踢去。

那少年沒防備住,被踢中下巴,直接向後倒去了。

「快走!」

李靜安二話不說,又拉著於暢就跑。

但沒跑幾步,就被那個高大少年攔住了去路。

他搖晃了一下脖子,發出一連串的骨骼爆響聲,「他們都說你是廢物,說你連炁都未曾顯化,原來我還不信,這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廢物。不過剛才你踢了我那一腳……」

高大少年笑了起來,「呵,你還真是個廢物啊。」

李靜安懶得理會他的嘲諷,只是伸手到身後,然後低聲對於暢說道:「你先走,這裡交給我。」

於暢急道:「那怎麼行?我怎麼能丟下你不管?」

「那好,一會兒你先上去抱住他,我先走。」

李靜安又低聲道。

於暢愣了愣,但還是點頭道:「好。」

李靜安苦笑不得,不過又輕聲說道:「一會兒我替我抱住他,我從左邊跑。」

於暢嗯了一聲,然後立刻朝那高大少年抱了過去。

那少年冷哼一聲,剛才的話,他可是一字一句全聽進了耳朵里,早早就有了防備。

就等於暢朝自己撲來,這時看到於暢動了,嘴角勾出一個玩味的笑容,正要出手利用擒拿之術將於暢反制,突然眼前一花,接著胸膛和肺腑被人連打十幾拳。

他連忙揮了揮手,散去眼前的泥沙,又揉了揉眼,等再睜開時,眼前哪裡還有人影,只留下地上一片泥土。

原來李靜安說的話,是故意讓他聽見的,目的就是讓他把注意力集中在於暢身上,這樣他才好下手。

果然,高大少年上了當,一門心思防備著於暢,完全沒管李靜安。

「人哪去了?人呢?」

高大少年憤怒問道。

旁邊看熱鬧的人指了指宿舍,「好像去那邊了。」

高大少年二話不說,立刻追了上去。

李靜安拉著於暢跑了好遠才停下。

於暢氣喘吁吁說道:「這下怎麼辦?你惹了他,他一定會找你麻煩的。」

李靜安無所謂道:「惹就惹唄,大不了被打一頓。」

於暢有些擔憂道:「這人不好惹,恐怕不會只是打一頓那麼簡單。唉,當時你就讓我被他揍一頓就好了,你不該摻和進來的,現在還連累了你。」

於暢有些歉意。

「你說的是什麼話,難道我還能眼睜睜看別人揍你而不管嗎?那算什麼朋友。」

李靜安在學院里就於暢這一個好朋友,只有於暢會真心待他。

當然,於暢是真心待所有人,他對所有人都好。

但李靜安不管那些,他只知道於暢對自己好,是自己的朋友。

看到於暢有難,他不可能不出手,即便知道打不過。

「可是……這樣一來,你也會被他報復的。」

於暢還是覺得過意不去。

「報復就報復唄。唉,別這麼愁眉苦臉的嘛,小小年紀應該活潑開朗一些,多笑笑。你要相信,這世上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坎。要是真不過去,那也就是一死。死了也無所謂,一死百了,多好。」

李靜安笑著說。

「你怎麼總是這麼樂觀?」

於暢有氣無力道。

「因為我除了樂觀,什麼都沒了,不樂觀又能怎樣?」

李靜安笑道:「日子多笑一笑,總不會那麼難過。」

於暢點點頭,不知道說什麼。

李靜安看了看時間,「欸,你們快上課了,快去上課吧。」

於暢問道:「那你呢?」

李靜安笑道:「我當然是要去自我修鍊了,靠不了別人,只能靠自己。」

於暢點點頭,又簡單說了幾句小心的話,然後便走了。

李靜安望著那個比自己還要瘦小的背影,無奈嘆了口氣。

這傢伙,這麼多年,不知被人欺負了多少回。

也是,逆來順受慣了,可不就招人欺負嗎。

李靜安抱著後腦勺,又沿著山道走了起來,還唱起了那首歌謠。

「你是我的眼,夾在兩半屁股的中間,你是我的眼……」

聲音飄遠,回蕩半山腰回蕩。

……

待到晚上,李靜安練了許久的劍法后,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宿舍,還沒進門就說道:「於暢,我幾天好累,幫我洗一下衣服可好?下次我幫你。今天我實在太……」

話說到一半,忽然聞到一股血腥氣。

他快步朝床上看去,但床上沒有人,只有稀稀散散,十幾條沾滿鮮血的繃帶。

李靜安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妙,連忙跑到隔壁宿捨去問出了什麼事,在得到消息后,便一路飛奔,向醫館跑去。

他握緊拳頭,雙眼怒火衝天。

到了醫館后,與人打聽到於暢的所在後,便快速往那邊走去。

經過走廊時,聞到一股濃郁的葯香味,一陣心神搖曳。

李靜安沒有停留,來到房間門口,緩緩推開了門。

房間里,數博倫,寒樓,雲青雪,還有一個女孩,都圍著一張床站著,神色沉重。

李靜安張了張嘴,緩步走向那張床。

看到躺在上面,臉色慘白,渾身血跡的少年,李靜安眼眶一紅,鼻子一酸,就要落下淚來。

大概是聽到了李靜安的動靜,於暢艱難地擠出一個笑臉,「下午你走後,我找他道歉,希望他不要為難你,有什麼過錯,我願意一人承擔……咳咳,他點頭答應了,可是……

我看到他朝後山去了,我知道你在那邊。我就悄悄跟了上去,怕你有事,哪知道他埋伏在山道樹林里,看到我出現后……咳咳,我挨了三拳,咳咳,胸口是有點痛,但還好……」

李靜安握著他的手,始終低著腦袋。

瘦弱少年吐出一口血水,瘋狂咳嗽起來,「李靜安,我在學院就你和玄雅兩個朋友,只有你們是打心底里看得起我,不嫌棄我。

我真怕你出事,怕沒了你這個朋友……我不後悔,你也不要內疚,真的……我只是有些害怕,怕自己那些沒做完的事,再也做不了了。

我還沒練成一套劍法,還沒來得及給家裡的桃樹修剪枝葉,還沒等到我爹回來。」

少年緊緊握住李靜安的手,帶著哭腔,「我怕我來不及了,李靜安,我好怕死啊。」

李靜安一隻手緊緊握住於暢的手,一隻手握緊拳頭,一言不發,只是大口喘息。

時至今日,少年才算真正體會到了,迎擊心頭的恐懼。

少年雙眼通紅,蹲在地上,就那麼望著唯一的朋友。

低聲呢喃道:「不該是這樣,不該是這樣……」

少年心中憤懣,從沒有這麼滿腔怒火過。

……

走出房間,少年快步來到一棟別緻的小院,敲了敲門,裡面傳出一個清脆的聲音,「誰呀?」

「學生李靜安,懇請炎大夫醫治我朋友。」

院門被打開,裡面並沒有人開門。

李靜安跨過門檻,沿著一條曲折的石板路走向一座涼亭。

還未靠近,便聞到一股濃郁的葯香味。

李靜安站在涼亭外,朝著涼亭內正在熬藥的美貌婦人拱了拱手,「請炎大夫醫治我朋友。」

美貌婦人一手拿蒲扇,一手吹火筒,並沒有轉過身來,只是在忙自己的事,「就是那個叫於暢的?」

「是。」

「他肺腑都被砸爛了,經脈也被震斷,基本沒得治了。」婦人頭也不回的說道。

「我知道。」

「那你還來找我?」

「因為我知道炎大夫醫術高超,一定有辦法。」

「不要拿這些話來搪塞我,我不吃這一套。」

婦人放下吹火筒,只拿一把蒲扇,站直身子朝這邊看來,「我的確可以醫治他,但……我為什麼要救他?你應該知道,他傷的那麼重,如果我要救他,肯定會付出相當大的代價。」

「這是一條人命!」李靜安壓低了聲音道。

「我知道這是一條人命,但正如你所說,這只是一條人命,而我保留實力,卻可以救很多條人命。」

婦人走出涼亭道:「你不是個蠢材,這麼簡單的計算,你應該算得明白。」

李靜安咬著牙道:「人命不是可以用數字來衡量的,一條人命並不一定比一百條人命輕。」

「是嗎?我看也就是因為這人是你的朋友,所以你才看重他的命,要是換作其他人,你未必會這麼想。」

婦人掀開一個藥罐聞了聞,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你朋友的命是命,別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李靜安沉著臉,沒有說話。

婦人放下藥罐蓋子,站起身繼續說道:「我救他要付出巨大的代價,這個代價你根本無法想象,所以你別怪我。」

「我不會怪你,這是人之常情,我只會怪我自己。」

李靜安平靜道:「我現在所遭受的一切苦難和面對的一切無能為力的困境,我都不會埋怨他人或者這個世界,要怪只能怪我自己。

因為我太弱小了,是我改變不了世界,並不是世界虧欠我什麼。這都是因為我自身的無能所造成的,所以我不怪任何人。」

李靜安說完,低頭行了一禮,然後轉身離開。

「等一下。」

婦人突然喊道。

李靜安立即轉身。

婦人說道:「或許,還有一個辦法。」

涼亭內,葯香四溢,胸前有些兜不住波瀾的婦人眯起雙眼,神情陰冷地說道:「在你朋友旁邊的房間內,有一個病人,是前些時間上山打獵的老獵人。

三天前,他運氣不好,遇到了一頭幽冥黑斑豹,身受重傷,被巡山的學生帶回。與你的朋友一樣,也是奄奄一息,差不多這幾天就會死去。」

李靜安看著這個美貌婦人,不明白她想要說什麼。

「我去看過他的傷勢,豹爪拍壞了他的腦袋,就算救活也是個傻子。不過……他的肺腑都是好的,而且能與你朋友的匹配上。如果……」

婦人停頓了一下,然後看向眼前少年澄澈的眼睛,「他死了,那麼你的朋友或許就有的救了。所以……」

李靜安抬起眼睛來,「你的意思是讓我殺了他,用他的肺腑來救我的朋友?」

婦人擺擺手笑道:「這是你自己推測出來的,我可沒有說。」

婦人很快收斂了笑容,又道:「你朋友最多能堅持到明天天明,在那之前,你最好……自己看著辦吧。」

婦人搖曳生姿,已經回到了涼亭內。

水汽瀰漫下,婦人的姿容越發誘人。

李靜安呆立在原地許久,最後深深朝婦人一躬,這才離去。

等他走後,葯香四溢的涼亭內,忽然出現一個白髮年輕男人。

男人左手托著綁著繃帶的右手,右手又托著下巴,神情閑散,斜靠在柱子上。

婦人沒理會他,依舊用蒲扇小心地煎著葯。

男人卻笑問道:「如何?」

婦人扇著蒲扇,語調平緩地說:「暫時看不出,不過天賦未免也太差了些,與你以前更是沒得比。」

男人笑道:「你這不是為難人嘛,論天賦,有幾個人能與我比?」

年輕人當年也是驚才艷艷,論天賦在當年也是首屈一指,無人能比。

學院至今多項記錄任由他保持著,且尚未看到有被打破的可能。

婦人好奇問道:「怎麼不選寒樓?論天賦,你們相差無幾,我感覺他更適合做你徒弟?」

白髮男人搖了搖頭,接過婦人遞過來的吹火筒,對著一個火爐呼呼地吹了起來。

「這你就錯了,寒樓天賦其實比我更好,準確來說,應該是劍道天賦比我,任何人都要好,至於其他天賦嘛,我可能略勝一籌。

但……這小孩執意於劍道,一門心思全撲在劍道上。而劍道……」

男人笑了笑,「我的劍道太小,不足以教他。而且我看過他出劍,他已經自成一家,有了自己的劍道。沒人有資格教他了,至少在我任何的人里,沒人有這個資格。」

「自成一家?」

婦人有些驚訝,「他才多大啊,這天賦……說他是天才,感覺都有些拔高了天才這兩個字。」

左影笑了起來,「不然怎麼說他是萬年難得一遇呢。」

婦人笑道:「那你試探的這個又怎麼說?」

左影神色尷尬起來,「唉,差是差了些,但好在還不是頑石一塊,只要造化得當,未來未必沒有一方天地。」

「其實我覺得他更適合我哥。」

婦人眯起來笑道:「你要不要把他引薦給我哥?」

左影笑道:「這個想法我不是沒有過,但你哥已經有看中的弟子了。」

「誰?」

「商洛。」

「伐陽大將軍的那個兒子?」婦人問道。

左影笑著點頭,「那孩子也是個天才,我看這一屆的學生,就屬他倆最為傑出了。很可能形成雙龍一騎絕塵的局面。」

婦人點點頭,「如果他們真的如你所說的那般厲害,那真是我們天外天的福氣。」

左影笑著點頭,又看向院門方向。

注意到他的目光,婦人問道:「那這一個怎麼說?你真打算收他?」

左影搖頭,「看他的抉擇。」

婦人問道:「你真不嫌棄他的天賦?」

「天賦只能限制一個人的起點,但限制不了一個人的終點,他如果真的非凡,那他就會非凡,不然即便他是天之驕子,也未必能走多遠。」

左影說著,轉頭看了過來,「別忘了,現在的時代已經不是過去了,完全看天賦並不是明智之舉。」

婦人笑了笑,「但願你這次押寶沒錯。」

左影又望向李靜安離開的方向,「但願吧。」

……

因為受「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這句話的影響,醫館附近種上了大大小小,各種竹子。

在這初春之際,春筍已經開始破土,許多甚至在短短的幾天內,長到了十幾米高。

這會兒,醫館里不少好吃的學生已經開始蠢蠢欲動,趁人不注意時,悄悄挖走一兩節竹筍。

學院里對此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不太過分,就權當沒事發生。

或者說,只要沒被那位黑臉刑律老師抓住,就萬事大吉。

竹林旁邊是幾個零散分部的溫泉,有一部分醫館的樓閣就建在溫泉之上,一些房間乾脆開了幾個洞,只要在房間內褪去衣服,便可直接跳入溫泉中。

甚至,連一些藥材都可以直接倒入,就當泡葯浴了。

醫館四處都瀰漫著葯的味道,若是不經常聞的人進來,指定要皺好久的眉頭。

就像此刻的李靜安。

只不過,他皺眉頭不是因為葯的味道,而是因為婦人之前說的話。

那個意思再簡單不過了,要想救他的朋友,就要先殺一個人,不然於暢活不過明天早上。

而他要殺的那個人,雖沒說好壞,但可以知道的是,也是一個垂死之人。

殺不殺,他都要死。

可即便如此,李靜安依舊沒有動手。

他就站在病房外,左邊是於暢,右邊是那個獵人。

此時已是深夜,周圍都冷清了下來,按照那位美貌婦人的說話,即便他殺了那獵人,也沒人會知道。

大家最多當那獵人命數已到,自己西去了。

只是李靜安站在門口久久沒有行動,他自認不是什麼好人,但也不是十足的壞人。

若是讓他隨便殺掉一個人,他一時半會兒,還真有些克服不了心裡那道坎。

只是一想到再不醫治,於暢明天就會死去,少年莫名感到一股恐懼。

那種無力、無能感,像潮水一樣包裹著他,將他壓得喘不過氣來。

裡面,於暢傳出咳嗽聲,慘白的臉,依舊有股黑氣纏繞了。

都說人死之際,來收取魂的鬼就會出現。

李靜安心想如果這是真的,那麼鬼已經站在了房間內,說不定正在沖著他笑。

而同樣的,隔壁獵人房間內,也肯定有一隻鬼在守護著他,只等他氣絕身亡,或者……

等李靜安過去動手。

李靜安望著好朋友的臉,雙眼通紅,聽著他每一次費力的呼吸,都心亂如麻。

終於在那種巨大的精神折磨下,李靜安再也受不了了。

他衝進隔壁的病房,看著躺在床上,已經奄奄一息,卻始終吊著一口氣的老獵人。

不再多話,直接就走了過去。

月黑風高,屋檐之上,有個白髮男人雙手抱著後腦勺,躺在屋脊上,望著被雲遮住的月光,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醫館內,涼亭里的婦人在把那些藥罐都收拾完后,便緩步朝西院的病房走去。

在她的身後,跟著弟子云青雪。

兩人都是傾城之貌,只不過一個是九月的瓜,堪等才摘,一個卻是待放花蕾,時候未到。

兩人一前一後,雖然神情都淡定從容,但腳步卻快如疾風。

左影從屋檐上跳下,斜靠在一根柱子前,單手托腮。

「咦,要有意思起來了。」

婦人沒有理會,只是徑直往前走,「這算你欠我的。」

清風浮動,血腥味很快瀰漫整個病房。

孤獨如一條老狗的少年坐在醫館門外,因為耷拉著腦袋,就更像一條狗了。

少年雙眼布滿血絲,眼圈泛黑,冷淡地望著天際的魚肚白。

天很快就要亮了,按照那個婦人的說法,於暢最多只能堅持到這個時候。

少年低頭看著自己的才縫補好的鞋子,那些密密麻麻整齊的針腳,不輸任何一個精幹的婦人。

在昏暗的燈光下,那個縫補鞋子的瘦小身影,好像從未有過怨言,更多的是臉上淡淡的笑容。

少年抹了一把眼淚,又朝醫館內看了一眼,但終究沒敢過去。

一是怕自己忍不住跳起來殺人,二是覺得沒臉見人。

日頭緩慢升起,原本冰冷的空氣,也溫熱了起來。

少年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轉身走進醫館。

來到那間令他恐懼的病房門前,少年舉起了手,但卻沒把門推開,只是站在外面很久很久。

直到門從裡面被打開。

少年表情怪異,先是驚疑不定,隨後驚喜交加,喜不自勝,最後卻是滿臉淚花,又哭又笑。

於暢攤了攤手,「抱歉啊,和他們騙了你。」

少年疑惑,目光落在房間里的幾人。

清純儒雅如一朵天山雪蓮的雲青雪,傲慢俏麗如雲上朝鳳的雲青雨,冷淡好似一座冰山的寒樓,一臉怪笑的胖子數博倫,還有一個皺眉生氣瞪著這邊,但十分好看的端木玄雅。

幾人神色各異,讓李靜安有些摸不著頭腦。

「什麼意思?」

於暢搖了搖頭,「我們也不清楚,只知道你看到的,很可能是幻術。」

「幻術?」

李靜安知道那是玄道里的神通,問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的?誰施展的?」

於暢還是搖頭,「我也是剛剛才醒悟過來,還是寒樓點破我才知道的。」

李靜安有些吃驚,按於暢的意思,之前他們所有人都中了幻術,而直到現在他們還不知道幻術是誰施的,也不知道幻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一切如夢幻般,無起始,無跡象,無法無相……

「唉,無所謂了,只要看到你沒事就好了。」

李靜安拍了拍於暢的肩膀,心裡鬆了一大口氣。

於暢笑了笑,捂著自己的胸口說,「雖然還有點痛,但應該是沒事了。」

李靜安望了他胸口一眼,意識到什麼,然後立馬跑出房間,來到隔壁的房間,推開房門。

裡面那個獵人還躺在床上,正在吃飯,看起來胃口不錯,而且好像傷勢也沒多嚴重,與昨晚看到的那個奄奄一息的人,判若兩人。

「原來真的都是幻術,只是……為什麼呢?」

李靜安回到隔壁房間,幾人又坐下來閑聊。

看到於暢沒事了,寒樓起身說了一句,「我先走了。」

不等人答覆,他人已經走出了房間。

沒人去阻攔他,也沒有人相送,甚至在他離去后,不少人都鬆了一口氣。

雲青雨更是搓了搓自己的臂膀,「這個人好冷啊,冷得我都起雞皮疙瘩了。」

數博倫也說道:「終於可以大口喘氣了,壓抑死我了。他怎麼來了啊?」

「不知道,可能擔心於暢有事,就過來看看唄。」

李靜安鬆了一口氣后,躺在旁邊的椅子上,有些疲累。

「這樣看來,他這個人並不像他看起來的那麼冷,說不定冷酷的外表下,藏著一顆炙熱的心。」

端木玄雅得出結論道。

「也許吧。」

李靜安閉上了眼,仔細回憶整個過程,想知道自己是從什麼時候中的幻術。

但想了許久也沒想明白。

這時,幾人有開始閑聊了起來。

通過交流,李靜安才知道原來於暢並沒有受太重的傷,只是看著傷很重罷了。

不過的確是刀陽出的手,之後是雲青雪姐妹路過時發現的。

然後聽到消息的數博倫和寒樓就趕了過來,最後才是端木玄雅。

端木玄雅是於暢的好朋友,兩人自小就認識。

只不過兩人身份天差地別,一個是陋巷泥腿子,一個卻是葯谷長女身份不俗。

兩人相識是在一片山林中,當時端木玄雅獨自上山採藥,恰巧遇到了同樣來山林採藥的於暢。

只是兩人採藥的目的不同,一個是被家族長輩逼的,出來增長見識,好歹也是葯谷的長女,要是連藥材都不認識,傳出去那還像話嗎?

而另一個卻是為了養家糊口,採藥賣錢。

於暢很小的時候便一個人生活了,為了吃飯,經常需要進到山裡挖點東西拿到集市上去賣,無論草藥,還是鮮見山珍,他都採過。

也多虧這孩子命大,小小年齡進山,時常碰到飛禽走獸,竟然沒有被叼走。

也是知道了於暢的困難,端木玄雅才在那次后,經常幫助於暢。

別人藥草出一百貝的價格,她就出一千,甚至是兩千。

只是於暢不喜歡這樣,所以更多的時候,還是賣給了外面的人,不願占端木玄雅的便宜。

不過碰到了比較稀少的草藥就另當別論了,哪怕是不要錢,他也願意交給端木玄雅。

這樣一來二去,兩人關係就好了。

一個善良,一個淳樸。

只是如果認為端木玄雅只有善良的一面,那就大錯特錯了。

這女孩子的性格,與她的面相截然相反。

看著柔柔弱弱,清純可愛,其實脾氣很大。

於暢就多次被她暴揍,而且下手還不輕。

她有個弟弟,那更是被欺負的不成人樣。

於暢曾經就看到端木玄雅把她那個弟弟按在泥潭裡打,差點讓於暢懷疑兩人是不是親姐弟了。

不過端木家的人倒是對此見怪不怪,偶爾還調侃端木玄雅沒吃飯,怎麼下手這麼輕。

這次事後,李靜安也被對方瞪了好幾次,大概是因為不太熟識,所以沒好動手。

李靜安猜測,以後若是熟悉了的話,指不定自己也要挨打。

到時候只希望這位漂亮妹妹下手輕一點,最重要的是,別打臉。

幾人說了一會兒閑話,端木玄雅說要去找刀陽報仇,但於暢立馬拒絕。

倒不是他怕挨打,而是他不想給大家添麻煩。

但端木玄雅那暴脾氣上了,卻不管不顧,「有什麼麻煩的,不過幾劍的事。」

李靜安這才注意到對方腰間還配有一把長劍,搭上她有些彪悍的性格,看起來還真有幾分大姐頭的氣勢。

於暢說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算了。」

「你總是這樣,難道你想一輩子被人欺負?」

端木玄雅來了脾氣,「你要是不敢,我自己去就好,你放心,到時候絕不說與你有關。」

於暢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

端木玄雅擺手道:「你不要跟我講那些,我懶得聽。」

她抬起眼眸看向李靜安,「喂,這件事與你也有關,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李靜安抬起頭,想了一會兒后,搖頭道:「不去。」

「孬種,你不去我自己去。」

端木玄雅冷哼了一聲,起身就要往外走。

「玄雅,不要衝動。」

於暢喊道:「刀陽不是一般人,你不是他的對手,不……」

話還沒說完,於暢便看到那個彪悍的黑衣少女轉過身來,怒目而視。

感覺受了奇恥大辱的少女一字一句道:「你說我不是他的對手?」

於暢知道少女自幼好強,不然也不會不顧家人的勸阻,非要修鍊劍道,而不是家族一脈相承的醫道。

此時說她不是別人的對手,不是更加激發了她的鬥志么。

於暢連忙說道:「不是,你肯定是他的對手,只是……」

李靜安站起身說道:「只是這不是你的事,不該由你出頭。我們自己的仇,我們自己報。」

聽到這個解釋,少女臉色緩和了下來。

但還是說道:「就憑你們,行嗎?」

於暢有些哀默,不要說的這麼直白啊,玄雅。

李靜安卻是鎮定道:「暫時不行,但……很快就行了。」

給於暢帶過了飯,又與那位脾氣不太好的小姑娘講明了緣由——自己的仇自己報之後,李靜安便獨自一人來到了清幽山的半山腰處。

還是那座涼亭,還是那個白髮男人。

似乎是猜到了李靜安要來,左影早早地就合起了那本艷情小說,看到李靜安出現后,習慣性地舉起一手打招呼,「喲。」

李靜安也舉起一手,算是打過了招呼。

左影笑道:「怎麼說?」

李靜安看向左側山澗,嘆了一口氣,然後鄭重說道:「我要拜師。」

左影微笑了一下,然後瞬間抓住少年的肩頭,一個閃身便出現在了那條瀑布之上。

縮地千里,空間玄術。

李靜安雖然早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但還是驚出了一身汗。

這個叫左影的男人,比他想象中要強大得多。

「想好了就跳下去,如果能活下來,就算過了第一關。不過好心提醒一下,我之所以一直沒收徒弟,就是因為第一關比較難過。」

左影笑了笑,「要麼怕死不敢跳,要麼不怕死,命比較薄,直接摔死了。反正這麼些年,死的人也有十七八個吧,其中不乏一些體魄強健,天賦異稟的少年天才。

下面有個深潭,你如果下去過,就應該知道那底下有不少骨頭。對,沒錯,就是那些人的。」

李靜安幾乎每天早上都會去那深潭裡練習氣,也曾經下潛過無數次,但卻沒發現過人骨。

不過看左影說的這麼言之鑿鑿的,可能是因為自己下潛的深度不夠,所以沒發現。

不過當下他也不在意那些,在來之前,他就已經打定了注意要拜師。

有些事他必須改變,既為了自己,也為了身邊的朋友。

他不能再一次的陷入到眼睜睜看著,而無能為力的局面,那種痛苦實在太刻苦銘心了。

所以,沒有過多的猶豫,這個消瘦少年,在深呼吸一口氣后,縱身一躍,直接跳下了這掛幾百米高的瀑布。

白髮男人站在一旁看到后,眼中露出讚許之色,然後朝下豎起大拇指。

「勇氣……可嘉。」

李靜安砸入瀑布中,在水流的裹挾之下,又一頭砸入水潭中。

轟隆一聲。

水聲嘩啦啦的,就算站在一千米外,還是能夠聽得見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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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寧赤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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