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小胳膊」擰不過「大腿」
早上8點,熬了一夜的幾個家長,都已失去耐心。
幾個人在群里越說越激動,等不及艾塵宇實施完整的計劃,開門就一起衝進了幼兒園。
昨天晚上,已有人給園方通風報信,園長早早就過來親自坐鎮,把幾個家長帶到了寬敞氣派的大會議室。
藍羽墨跟幾個家長落座,一歪頭看到了李靜蓮,李靜蓮身後不遠,坐著被童童偷手機的那孩子的爺爺,已退休的市局書記。老書記不在家長群里,顯然家長們沒想到他能親自來,有他坐鎮,眾人的情緒都振奮了不少。
幼兒園園長,是個年近六十的老男人。見到老書記,淡定地走過去請老人上座。
白髮蒼然的老書記揮了揮手,示意就坐角落。這個動作簡潔直接地表達了與幼兒園園長分處兩個陣營的態度。
藍羽墨身邊的冉冉媽,低頭在她耳邊說。
「聰媽,別看老書記來,這事兒可還是不好弄呢。這幼兒園背後撐腰的人可是很硬。就說你侄子童童家裡夠本事了吧?他們說不讓上學,就不讓上。你不知道,這幼兒園的餐不好吃,以前總有家長提出來,從來沒被當回事兒。這次是集體食物中毒了,否則他們才不管呢。你看園長一直的說辭:你們孩子的口味問題我們是沒法解決的,現在孩子的口味太挑,都是被你們家長給慣出來的。」
「真過分!」藍羽墨禁著鼻子點了點頭,又下意識地看了眼手機,心裡琢磨著艾塵宇這會兒是不是已經到了送餐公司,又在做什麼。
在嚴肅的氣氛中,園長先開腔了,語氣中略帶一絲瘟怒。
「各位,今天這麼興師動眾地一大早過來,是幹什麼呢?你們的孩子放學回家吃了什麼,我們幼兒園也管控不了。昨天幼兒園也有大部分的孩子什麼事兒沒有。現在傳染病比較多,比如說諾如病毒什麼的。孩子嘔吐,呈現食物中毒狀態的原因很多,你們來我們幼兒園興師問罪?我們又何罪之有。」
「您別扯犢子啊。我們的孩子,昨天晚上都在醫院化驗了。就是食物中毒。根本不是病毒,是中毒!」李靜蓮氣哼哼地站起來,雙手叉腰,一身胖肉氣得直抖。
「這不能作為我們幼兒園的餐有問題的證據啊。」園長攤開雙手。「我們幼兒園有幾百個孩子,別人都沒事兒。你們回家吃了什麼?」
「我們回家吃了什麼?」李靜蓮氣得大吼起來。「我們是集體食物中毒,跟我們孩子回家吃了什麼有一毛錢關係?」
園長沒說話,突然把目光看向身邊站著的幼兒園主任。這是個三十多的精明女人,矮小精瘦。她心領神會地清了清嗓,滿臉和善地接著說。
「各位稍安勿躁。大家也知道,現在幼兒園的資源是有多緊張。我們的幼師,都是小學退下來的特級優秀教師。我們園的幼小銜接教育,整個沙市都是數一數二的。咱們不要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各位要珍惜現在孩子們學習的機會。外面多少孩子就排隊等著進來,沒坑,進不來啊。」
這句夾槍帶棒的威脅,李靜蓮沒聽出來。
底下坐著的幾個家長,可是聽得明明白白。
「什麼意思,難不成你們還要把我們的孩子從幼兒園裡趕出去啊。」
「那不會,但是各位的孩子都在這兒上幼兒園,園裡的關係最好處理得當......有什麼事兒不能好好說,鬧這麼大,對孩子也沒好處......」
主任還沒說完,一個男家長蹭地站了起來。
「你這是在要挾我們嗎?」
主任皮笑肉不笑地說。
「我可不敢啊,我們都會給孩子們最好的照料。你們看到看不到的時候,表裡如一!」
這句話說完,幾個女家長都往回縮了縮脖子,不敢吱聲。孩子在人家手裡,私下裡人家下個絆子,掐一把,欺負一下的,哪裡管得住?這啞巴虧吃起來,誰又捨得?
園長看大家都不說話了,站起了身。
「行了,大家要是有明確的證據,就去告我們。身正不怕影斜,我們也沒什麼差錯。有理咱就說理,別在這兒無理取鬧。現在疫情期間,避免人群聚集。散了吧。」
園長這句話說完,幾個家長面面相覷,偷偷看向老書記。
老書記一直坐在角落沉默不語,審時度勢,此刻也跟著緩緩站起,對幾個家長嘆了口氣。
「走吧!我們今天確實不該這麼貿然過來。回去再商榷一下怎麼解決。」
「走?他們不給說法,我才不走。先是趕我們童童出園,現在又給我們吃食物中毒了。這是幼兒園,還是黑社會啊?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園長是沙市市長的表舅。那你們就可以無法無天了?就算市長他也得遵守個法律吧。難道還能一手遮天啊!」李靜蓮伸出大胖手,忽地拍在桌子上。
李靜蓮這人一向無腦,說話沒輕沒重惹人討厭。這一次天地不管地發泄,卻說出了很多家長不敢說的心聲。
「您這話可不對了。跟市長有什麼關係。您要胡說八道,我們可叫保安過來了。」主任冷冰冰地瞪著李靜蓮,咬牙切齒,拿起手機,似乎就要給保安打電話。藍羽墨突然衝過去,把手裡的手機舉到了園長和主任的面前。
此刻,手機上正播放著一個視頻。
藍羽墨一字一句,清晰勇敢,情緒激動地說。
「這是今天早上,我朋友在給幼兒園送餐的公司里拍的。你們看到好像豬食一樣的飯菜了嗎?看到老鼠了嗎?看到洗餐盒的噁心黃水池了嗎?是的,並不是所有的孩子都生病了,但是免疫力差一點兒的孩子,能不生病么?沒有生病的孩子,就能一直吃這種午餐么?」
冉冉媽一聽,終於控制不住,像只小老虎樣撲到主任跟前。一雙眼幾乎要瞪出眼眶,目露凶光。
「你們竟然給我們的孩子吃豬食!你們給自己的孩子吃不吃?我們平時一點垃圾食品都不捨得給他們吃,對食物嚴防死守的。到你們這兒,竟然被這樣對待。你們真是一幫人渣,豬狗不如的畜生,都死了算了。」
主任用力扯開撲在自己身上的冉冉媽,藍羽墨手機里的錄像讓她有些慌張,她瘋狂地抓過藍羽墨的手機狠狠摔在地上,用腳使勁兒把屏幕踩了個稀碎。
藍羽墨看著她緊張的樣子,冷笑了一聲。
「沒用的,我朋友那還有錄像呢。我們會把這個曝光給媒體,不管你們後台有多硬,這次你們一定完蛋了!」
園長扯過已經瘋狂了的主任,狠狠給了她一個嘴巴。
「摔人手機做什麼?你欺上瞞下的,讓孩子吃這些東西,簡直罪不可赦。這送餐公司用。你收了多少賄賂?難怪我每次說要去看看,你都不讓我去。你的良心是被狗給吃了。」
主任吃驚地看著園長,臉上的表情由憤怒轉為悲涼。
「園長,您是狗急跳牆,要拿我出來頂罪了?不過,我早知道會有今天,我手裡也不是一點兒證據沒有。」
園長剛要發火,老書記在一旁吼了一聲。
「夠了!」
「掩飾惡就是最大的惡。現在我要求,先嚴懲這個送餐公司。你也不要在那敲山震虎地,以為我們的孩子在你們這兒,就能威脅到我們。我告訴你們,誰弄我孫子我弄誰!」
「在坐的都是為沙市gdp做貢獻的精英。我們把孩子交給你們,幼兒園是你們的陣地,不是我們的。我知道你腰杆子硬,但也別以為小胳膊擰不過大腿,現在是法治社會,不是人治!」
老書記說完,混亂的場面經歷了片刻寧靜,家長們突然爆發了熱烈的掌聲。園長的臉色極其難看,蹲下去把破碎的手機撿起來,放到藍羽墨手裡。
「對不起,我們整改,調研,保證再也不犯這樣的錯。請不要把視頻傳出去,給我們一個機會改過自新。這是我管理的失責,我們會給家長一個完整的整改報告的。」
老書記走過去,黑著臉看了眼園長,又把臉轉向藍羽墨。
「感謝你的這位朋友,讓他把那個視頻再發我一下。」
藍羽墨點頭,在眾人感激又欽佩的目光下撥了艾塵宇的手機。有些吃驚地說。
「關機了,怎麼可能?他從來不關機。不會是出什麼事兒了吧?」
「直接去送餐公司。」老書記表情緊張地說。
藍羽墨等人趕到送餐公司的時候,門口救護車已經開走。
艾塵宇被直接推進手術室急救,老書記帶人留在送餐公司處理後面的事,藍羽墨急忙趕去急救室。一路上整個人近乎瓦解,崩潰無助的時候,下意識地撥通了趙可的手機。
趙可趕到的時候,直勾勾看著手術室的藍羽墨哭成了淚人。見到趙可,撲過去抱住她,嚶嚶哭泣變成了嚎啕大哭。
「趙可,都怪我,都是我同意他去的,都是我把艾塵宇害成了這樣。他要死了,我也不活了。」
趙可輕輕抱著藍羽墨,用手搓了搓她的後背。
「你不是最迷信的么,怎麼現在人還在手術室里,就說喪氣話。能不能別這麼沒出息,總哭哭啼啼的,有哭的功夫,告訴我怎麼回事兒,怎麼幫你。」
藍羽墨控制了下情緒,把昨晚跟趙可講完電話后發生的事兒啰嗦了一遍。
「你這個男朋友,還挺有正義感的。」
「他真的是很好的人啊,你不知道,昨天聰把他身上吐的……」
「打住。」趙可拉著藍羽墨到一旁坐下,淡定地說。
「羽墨,你穩定下情緒。一會兒他家人過來,你這梨花帶雨的,怎麼見呢?」
藍羽墨一聽急了,忙拿起紙巾,一邊擦臉一邊整理頭髮。整理了一會兒,突然直愣愣地看向趙可。
「他平時很少跟我說家裡的事兒,據說手機又掉洗餐池裡了。我也不知道怎麼聯繫他的家人啊。這個時候再不聯繫,會不會太過分了。」
「當然了。你真糊塗。給他單位打電話問問。」
「嗯。我跟他一個同事關係不錯。我問問他。」藍羽墨只用了很短的時間就掛了電話。
「趙可,我一直都不知道,原來塵宇他是孤兒,而且也沒有什麼親戚往來。還有……他說我離職后艾塵宇就主動辭職了。那這麼多天,他是靠什麼在生活啊?還總搶著付款。」
趙可驚訝地站了起來,擰著眉頭問。
「你再問問,艾塵宇是什麼時候入職的?」
「問這幹嘛?」
趙可立起眼,藍羽墨不再啰嗦,又拿起電話,放下手機的時候滿臉狐疑。
「奇怪,艾塵宇是去年才入職的。可他說在公司電梯里跟我初次見面是前年的事兒啊。那時候他並不是保險公司的員工。他,為什麼騙我啊?」
趙可剛要說話,手術室的燈突然滅了,艾塵宇被推了出來。兩眼緊閉,臉上被打得青紫斑斕。
兩人圍了上去,醫生表情凝重。
「你兩誰是病人家屬。」
「我是!」藍羽墨著急地回答。「他怎樣了醫生。」
「病人肋骨斷了幾根,肋骨戳傷內臟,這些小問題都解決了。但他的腦部受了外傷,這個就比較麻煩了。因為他的腦部原本就有舊傷,這次重創,引發了之前腦外傷的後遺症,導致他昏迷不醒。現在需要腦外科專家配合做更全面的檢查。以他現在的情況,我們建議在u觀察。你的意見呢。」
「u……」
大伯因為心臟的事兒,在u花了多少錢,藍羽墨比誰都清楚。u大部分是不能走醫保的,一天能燒大幾千塊。
藍羽墨低下頭,用手強迫地挼搓了一下衣角,半晌抬起頭。
「那就u吧,目前最重要的,是保住他的命。」
醫生點了點頭。
「你去把他醫保卡拿來,能走醫保的,盡量給你辦。另外……」醫生又瞥了一眼藍羽墨。「病人的身體有多處舊傷,他沒有……自虐傾向吧。」
趙可突然想起艾塵宇發給藍羽墨的過分美顏的身體照片,追問了一句。「您的意思是,他身上有多處傷疤。」
「是的!」
「醫生,他精神正常,沒有自虐傾向,您就放心給他治療吧。我這就去拿醫保卡,回來給他交費。」
藍羽墨與趙可離開醫院。又犯了難。
「我只知道他的住址,從沒去過他家。他身上的鑰匙,恐怕是打架的時候給打丟了。怎麼辦?」
「還有能難得到我的鎖嗎?我陪你去。」
「趙可,謝謝你。」
「羽墨,有個問題,你要真誠回答。」
「什麼?」
「你和艾塵宇,你們兩,還是朋友關係,不是......愛人?」趙可一向爽快利落,此刻說話卻支支吾吾,說得很不好意思。
藍羽墨已然聽懂了趙可的話,臉也紅了。
「艾塵宇是個理想主義者,他......他希望跟我結婚後,我們才會......那樣。所以,平日里,他對我是非常尊重的。最多親親臉。」
趙可點了點頭,難怪艾塵宇會ps身體圖片發給藍羽墨。難怪藍羽墨不知道艾塵宇的舊傷。不過這個男孩略有奇怪,現在的年輕人,像他這種理想主義的可不常見。
趙可又問。
「如果找不到艾塵宇的家人,你要怎麼支付他的醫療費?我還能跟李隊周以正他們幫你借點兒。可不知道夠不夠……」
「不用,我不借錢了。準備賣房!」
「你要把聰的學區房賣了?」
「給孩子吃豬食的幼兒園,不上也罷。他們上上下下的關係硬得很,表明上應付我們一下,過了風頭,該怎樣還是怎樣。我們這些螻蟻,又能奈何得了他們么?」
藍羽墨深深嘆了口氣。
「我現在就明白了一個道理,沒有金剛鑽別攬瓷器活兒。我現在三十多,失業,工作找不到,根本就沒本事給聰一個好的未來。我媽說的對,就算上了好學校,將來課外班補得起么?我爸一身病,我還一身債,哪來的錢。何必執著於一個房子。我前一陣子,在看沙市郊區的一個小房子,周圍有個學校,質量還行。做個差價,夠還你們錢,還能給我爸看病,夠照顧艾塵宇,也夠周轉到我找到新的工作。還夠......」
藍羽墨說到這裡,眼神落寞地看向遠處。「我這個房的錢,多少人惦記著呢。而我現在,慘到除了這個房,一無所有。」
「你還有我呢?」
趙可摟了下藍羽墨的肩膀。
「別著急賣我乾兒子的房。我們再一起想想辦法。記住,凡是錢能解決的事兒,都不是大事兒。」
藍羽墨感動地看向趙可,兩滴眼淚奪眶而出,她扭過頭用手輕輕抹去淚,轉過來對趙可溫暖又堅強地一笑。
「放心,像我這種人,韌性強著呢,我是打不死的小強。那些不能打敗我的事兒,必會使我越來越強大!」
兩人說話間,已到了艾塵宇家小破房的門口。由於房子太破,樓里的人已搬走大半,看起來有些荒敗。
趙可輕而易舉撬開了鎖,兩人推門而入,看見屋裡的情景,大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