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等價交換

葉依然是許久沒有外出了，一出門就深深吸了一口氣，仰起頭看著天。

竟然也會有些控制不住的眩暈感。

今天天氣很好，萬里無雲，晴空萬里。迎著些微的陣陣涼風，葉依然快步地走向了小區門口的值班亭。崗哨的門虛掩著，隱隱有一個人影趴著。

葉依然站在門房外，看了看她熟悉的那個位置，不出意料，今天上班的又是那個喜歡在青天白日下趴在桌子睡覺的迷糊大叔。

葉依然出門常常忘記帶門卡，每次碰到這個大叔，她都要猶豫半天是等待下一個進出的住客出現，還是直接不近人情的搖醒他。很多情況下，葉依然還是做了那個良心不安的壞人。

今天，當葉依然摸了摸自己的衣服口袋，發現兩個口袋都是空空如也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又忘記帶門卡了。

「新的一天，新的無語。」

她有些無奈，但好像也沒有太意外。

她呆呆傻傻地站在小小的門房亭外，向裡面張望了一下，這大叔貌似睡得還很香。她向前走了幾步，清了清嗓子，隔著那扇小小的門說到：

「大叔，能幫我開下門嘛」

她望著那背影，穩如泰山是沒有一丁點的蘇醒的跡象。

葉依然只好不安地左右張望了幾下，莫名其妙地露出了一個只她自己能看到的難為情的微笑，提高嗓門叫道：

「大叔！我想出門，能幫我開一下嘛！」

門房裡的人影依然是睡得無比沉穩。

葉依然只好極為尷尬的看了看天，也對，這麼好的天氣，不好好睡一覺倒也真就是可惜了這良辰美景。

葉依然愣愣站在門前，有些沮喪。

她不是懊惱這位大爺在上班時間睡覺，不是懊惱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沒帶門卡，也不是擔憂即將到來的與喻冰的見面會因為這段小插曲不得不推遲一段時間。

她就是覺得有些垂頭喪氣，彷彿出師不利的兆頭。

她站在原地想了想，終於鼓起勇氣想要去推開那扇讓門衛大叔酣睡已久的合金門。

她移了移步子，準備上前去，剛抬手，就感覺身後有一個人影閃了過去，她回頭，是個男人，臉上還帶著笑意，饒有興味地打量著她。

葉依然是一個再敏感不過的女孩了，她驚覺自己剛剛在門衛處的一舉一動可能都被這個好看的男人盡收眼底了。

她更惱怒了，惡狠狠的瞪了這個愛湊熱鬧的男人一眼。

那男人很高，也不知道看沒看見葉依然張牙舞爪的模樣，卻是帶著滿臉的藏不住的笑意大步流星刷了卡出門去，將葉依然遠遠的甩在了身後。

看著他的背影一點點漸遠，葉依然才晃過神來，急忙跟著他的步伐，趁著門還沒關，終於是順利出了小區。

葉依然看著那個男人很迅速的上了街邊停靠的一輛車，心裏面還是對被人看到自己的窘境耿耿於懷。可畢竟她今天出門是有正事的。

「明明知道我沒帶門卡，還在那裡看笑話」

葉依然嘴裡一陣嘟囔。

「一大早的遇見這樣的人，真是無語！」

葉依然氣鼓鼓地走到了路口，攔下一輛的士上車，報了她和喻言早早約好的餐廳，一屁股坐進了後排，悶悶地看著窗外的人群。

這座城市從她上大學開始就沒有離開過了。

一開始她是住在學校的寢室里，後來因為不喜歡讀的專業，以年級第一的成績轉到了新的專業，後來又因為實在受不了其他幾位同住女孩的脾氣，就開始搬出來一個人住。

一住就是好幾年，越住就越來越習慣一個人的生活。

這車窗外人來人往，每天都能看到背著大包小包的遊客打扮的人興高采烈的充斥著原本就很擁擠的街道。

葉依然蜷縮在車座里，每天，當她走入人群，她都會陷入對自己的懷疑里。她是這麼的渺小，可就連這麼微不足道的她，想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卻奢侈的彷彿是這輩子都不可能完成的夢想。

葉依然看了看手機，遲到了快半個小時了，對於沒見過幾次面的人來說，應該是有必要禮節性的解釋一下了。可此時此刻的她卻不想給喻冰發消息，她只是盯著手機屏幕放空，幸好喻冰也沒有打電話或者發消息來催她。

葉依然又懶懶地看著窗外，也不知過了多久，的士終於停在了這家餐廳的門口。

付款，結束訂單。

葉依然深深吸了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衣服，款款下了車。遠遠的，她便望見了那個坐在窗邊興緻勃勃玩著手機的男生，那心無旁騖的樣子，分明就是喻冰。

說起喻冰。認識他的人都會評價他是個很靠譜的男孩子。

就像葉依然第一次在高中見到他的時候感覺到的第一印象一樣。

但喻冰本人卻似乎不太接受這件事情。

有一個故事，相信大家都聽過，講的是一個頭髮茂密的中年人有一天突然變成了地中海。

這個曾經擁有驕人發量的中年人對著鏡子里的禿頭百思不得其解：很多年前的自己明明擁有一頭茂密的黑色頭髮，即使有掉頭髮，也最多是一天掉一根的速度。今天他掉一根頭髮，明天他繼續只掉一根頭髮，以這樣恆定的速率，他在恆定地失去他的頭髮，然後在某個時刻，中年人突然發現自己的頭髮全部消失不見了。

他知道自己的頭髮在一天一天的消失，可你讓他說出來自己究竟是哪一天變成地中海的，他卻講不清楚了。

喻冰面臨的就是這個中年人的處境。只不過此刻的他頭髮還算茂密。

在他的記憶里，用他自己的話說，三年前的某一天，他突然的下定決心想要做一個好男孩，想要從頭來過，想要做一個真正能去付出自己的愛的男孩。

於是在三年前某一天那個魔幻的下午，他刪掉了微信里所有的異性聯繫人，準備考公務員，決心認認真真的做一個好男孩。

喻冰期待自己的傾心付出能理所應當收穫一段美好的愛情，可事實總是這般單調的不如人意：他不出意外的分手了。更可悲的是，他依舊認為這段分手是因為他的錯誤。

依照喻冰自己的話，是他的錯誤讓他們倆漸行漸遠了。發現自己成為被拋棄的男孩之後，喻冰眼看著自己的電話，微信，支付寶一一進入了那個女孩子的黑名單。

而現在，喻冰出現在了這個城市的相親名單里。

「如果沒有很快的找到一個合適的戀愛對象，我可就要跟我爸給他介紹的一個單位的同事一起過下半輩子了」

喻冰曾以無比無奈地語氣告訴過葉依然這個事情。

「實在不行，我就隨便找個人結婚好了。大不了，我出軌！」

這就是喻冰對他那個迫切想要他結婚的父親所說的原話。

最初，聽著喻冰講述他這段經歷的時候，葉依然的內心毫無波瀾甚至有些想笑。

她不能明白一個男孩子為什麼真的會這樣的單純痴情，也不明白為什麼僅僅是不大不小的年齡，家裡的親人就會這麼急迫的想要他快點談一場戀愛，趕緊結婚，讓長輩們抱上孫子孫女。

「我感覺，我的婚姻不是給我自己結的，以後要是有了孩子，可能也不是給我自己生的」

喻冰不止一次地在葉依然面前喋喋不休地說道。

「這樣的婚姻，註定是不幸的吧」

葉依然也無數次地這樣想過。

所以她也絕對不可能因為這樣荒唐的理由，去嫁一個這樣的男人。

她和喻冰很像相逢在沙漠里的兩個窮途末路之人。

他們都在渴望一片綠洲的出現，卻在水源出現之前，無法離開身邊的另一個人。

也許就是因為這種名不副實的在乎。

喻冰常常提起她的前女友，彷彿直到現在，他也一直在關注著她。

可葉依然對那個女生沒有好奇，甚至是沒有一點點的興趣。當然，這也直接反映了葉依然對喻冰的沒有興趣。但是今天，喻冰卻不知怎麼的，像吃錯了葯一般主動地將那個女孩子的抖音發給了葉依然。

葉依然剛剛坐下，連招呼都沒來得及打，喻冰就一臉嚴肅地對葉依然說：

「來啦，你快看看她的抖音，她是不是談戀愛了。」

「......」

葉依然一聲不吭地靠在了座椅上，她屬實有些無奈。她揮了揮手，示意角落的服務員來一杯氣泡水，然後將包包放在了座位邊上，慢條斯理地打開了自己的消息列表，在一堆未讀消息的小紅點裡找到喻冰，點進去了那個女孩的抖音主頁。

很普通的樣子。粉絲就幾十個，點贊數也沒有過千。葉依然有些興味索然，她很隨意地點開一個，也只是熟悉的網紅音樂加上女孩子自己會頗為得意的搔首弄姿罷了。

那個女孩的臉極度沒有辨識度，葉依然感到無比乏味。

葉依然有些失望，她更希望自己能遇到一個更有趣的所謂的相親對象的前任。

她用餘光瞟向喻冰，這個男孩子真的是以一個極為認真的態度在研究著他前女友的抖音，臉上的每一塊肌肉都寫著專註，真是恨不得眼睛都要把眼皮撐破了，他不時地向葉依然彙報：

「你知道嗎，昨天她的關注列表只有18，今天就已經變成20了，你說她是不是談戀愛了？」

葉依然有些無語，但她還是本著對眼前這個所謂相親對象負責任的態度，儘力延續著這場極度無聊的對話。

她還是看了看這個女孩子的照片，姿色平平，平心而論，大街上這樣的女孩子有很多很多。她實在不明白為什麼都2020年了還是會有人因為失戀盯著前任的社交媒體，追尋蛛絲馬跡。

她感覺有些無聊，但還是抿了一口眼前的氣泡水，清了清她的嗓子說：

「這個嘛，隨手點贊一個大v的賬號，應該也是情理之中吧」

「真的嗎？」喻冰十分誠懇地望著葉依然，又有些不甘心地追問道：

「那你說，她的粉絲里今天也多了一個，會不會和她關注的那兩個人里，有一個是互關呀？」

「這個嘛，幾率也不是沒有」

葉依然有些應付的回答著，她看了看又一臉認真盯著手機的喻冰，又以無比真誠的樣子補充道：

「我覺得吧，這個女孩子還挺好看的，要是喜歡，你再去把她追回來不就行了」

話說完，葉依然又看了喻冰一眼，這眼神里，不知道是同情還是憐惜。

「我也想啊，可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談戀愛了……」

喻冰眉頭緊鎖，定定注視著他的手機屏幕。葉依然感覺這個場景很搞笑，這讓她的玩心一下子被點燃了。

葉依然有自己的戀愛理論。她想體驗各種各樣的戀愛形態。

她想要體驗，而不想要結果。

而現在喻冰的出現讓她覺察到了一種全新的可能性，她感覺有趣極了。

很明顯，葉依然對喻冰沒有戀愛的感覺，但是她的確有能力可以讓喻冰暫時擺脫他無聊的視奸前女友生活的無聊處境。作為交換，她可以享受到作為喻冰名義上女朋友的權利。

成年人之間的心照不宣有時候真實的讓人想笑，

這也許就是為什麼喻冰在電話里會對葉依然說：

「和我談一談戀愛吧，我實在不想一個人熬過這段時間了。」

這兩人也是相當有默契的。

那句話的潛台詞很明確了：就只是這段時間，就只是談一談而已。

葉依然很喜歡這開誠布公的坦然。

她葉依然也只是想要談一談戀愛而已。

簡簡單單的談一場戀愛，不問結果，不問始末。

葉依然在敞亮的餐廳里，看著眉頭緊鎖的喻冰，陷入了回憶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