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夜話
「區區幾個凡人,哪裡值得大祭司如此大動干戈。」
眼見彩雲動了殺心,附身女童的異魔心中已有悔意,萬萬沒料到她在如今山窮水盡的地步還能有如此神異,當下心念飛轉,思考著對策。
「罷了,大祭司真有此意,放我自裁便是。只是……」
說著,她看了一眼院外。
不知何處,遠處響起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似有不少人向這趕來。
很快,一隻蒼老的手推門而入,村長的身影走進了院子。
接著,傍晚見過的村民們三五結對,先後走了進來。
只是這些人走路的姿勢僵硬彆扭,像是蹣跚學步的兒童,而且,手臂盡皆垂落,並不隨著行走而交錯擺動。離得近了,這才看清,村民們眼白處漆黑如墨,面色掛著詭笑,一如剛剛被白面山鬼們分屍的婦人。
「真是不好意思,忘了跟您說。方才施術時沒個輕重,魔種多撒了許多。」
女童臉上有泛起淡淡微笑,青雉的聲音說出了最殘忍的言辭:「這些村民與我性命相連,大祭司,我若死了,他們也就別想活了。」
陳余眼中泛起大團紫意,【真視之瞳】無聲運起,望向了院子里渾渾噩噩的村民。
他們腦後牽出一條灰線,蜿蜒著向外延伸,灰線的另一端,悉數系在女童身後。
彩雲也瞧出了端倪,左腳輕輕一踩,女童身下的陣紋瞬間擴大,很快就覆滿了整座院子,而那些被女童控制的村民,像被失了定身符,個個安靜地立在了原地。
女童不為所動,輕笑道,「大祭司,這樣可不夠。魔種在身體里久了,連我也無能為力。那個女人,不,我的母親可就是這樣死的。」
「您真要令這些無辜的村民與我陪葬?」
彩雲低頭不語,一時難以權衡。
一片烏雲遮住了皎潔的新月,夜色又濃郁了幾分。院子里的幾株槐樹被晚風吹得寒了,枝葉不斷摩挲,像在瑟瑟發抖。
兩隻烏鴉被驚動,呼扇著翅膀飛出鳥巢,扇落了一串羽毛。
「啪嗒——」
它們剛剛飛出樹冠,自己棲身許久的家便從枝葉間落下,摔在地上,一同摔碎的,還有兩枚倒霉的鳥蛋。
陳余循聲望去,原來害得烏鴉無家可歸還傷其苗裔的兇手,竟是一隻肥胖的黑貓。它三兩下便從樹上躥下,來到被摔得零落的鳥巢旁,饕餮享受著美食。
陳余心中一動,他從女童身旁走過,徑直走進屋中。靠牆的木桌上,那枚油燈早已熄滅,燈芯頂端卻還泛著些許紅意。他取過帶著餘溫的油燈,重新走出房間,來到女童身前蹲下身子。
「你的本體,就是這東西吧!」
「你這人腦子燒壞了吧,如你之前所說,我自該將本體藏在隱蔽的地方,怎會被你輕易找到。」
「看來我猜得沒錯。」
彩雲也走了過來,疑惑問道:「你是怎麼找到的?」
「燈下黑。我們都下意識以為它會將自己的本體藏在極遠的地方,但卻忽略了最基本的邏輯。如果說這異魔午間攔路是精心設計,要與你接觸,但你卻沒給她機會開口。那麼,它計劃的第一步便已經失敗了。」
「失望、惱怒之下,它需要找一些臨近的村民發泄負面情緒,然後重新修改計劃,完成主上下達的任務。也就是說,它控制這些村民,本就是臨時起意。根本沒有料到我們此時會來,又怎麼會有所防備。」
「將本體帶在身邊,享用一番后,重新尋找落腳點才是它此時本應該做的。而院子里最古怪的東西,當然就是這枚油燈。」
「燈光找不著它的影子,也就能解釋得通了。而且,這異魔的本體,我能握住……」
女童收斂了笑容,冷聲道:「原來你也是異魔。大祭司,沒想到你已經提前找好了後路。」
「我會如實稟告主上……」
「你沒機會了。」陳余不客氣的打斷了她。
女童終於亂了陣腳,尖叫道,「這些村民你們也不管了?我死了,他們也別想活。」
彩雲沒理會這頭異魔臨死前的掙扎,指尖一動,一團火苗便自油燈底座燃起。
凄厲的尖叫聲和扭曲的黑影從油燈中生出,很快又變成粗獷的咆哮。
「你們不得好死,主上不會放過你們。大祭司,你給自己選了一條通往地獄的絕路……」
「聒噪!」陳余隨手將只剩半截的油燈扔在院中,其中的黑影又嘶吼了一陣,終於徹底沒了動靜,而一旁的女童,腦後生出一陣黑煙,身體一軟,便倒在地上。
「噗通,噗通……」
陳余看著院里相繼軟倒的村民,有些擔心。
「彩雲,他們還能恢復嗎?」
彩雲點點頭,「明早便能醒來,只是生一場大病是免不了得,但總不會害了性命。」
院子外忽然又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幾十隻明亮的火把撕開了院中的夜幕,一隊持刀甲士闖了進來。
為首那人抱拳道:「大祭司,王城司所屬護駕來遲,還請贖罪。」
他四下打量了一番,訝異道,「不知那異魔現在何處?」
彩雲聲音裡帶著些古怪,說道,「將軍來得很快。從王城到這裡不下三十里,將軍眨眼便至。」
那人張了張嘴,勉強擠出一絲笑意,「大祭司說笑了。吾等近日在山中操練,方才見這邊有異魔氣息,便立刻趕來。未想大祭司竟在此處,如此更好,吾屬下弟兄也少些傷損。」
彩雲淡淡回道,「這裡交給你了!」
說著,便拉著陳余轉身離去。
兩人沉默走了半晌,來到村外安頓白虎的地上。
彩雲忽然說道,「夫君是打算這輩子都不鬆開彩雲的手了?」
陳余低頭,正看到十指交疊的兩隻手,一時老臉發紅,觸電般將手抽開。
「剛才只顧著異魔了,沒留意。」
等翻身上馬,彩雲又道,「時辰尚早,倒不急著洞房。夫君想要知道的事,今日你我秉燭夜談,彩雲知無不言。」
「……」
院子里,彩雲取來一壇酒,慢慢得倒上兩杯。窗外的月色沿著窗欞徐徐灑下清輝,將搖曳的紅燭照的有些羞赧。
陳余喝了一口酒,提起了幾分勇氣,「還是先說說我的來歷吧,雖然我自己也搞不明白。」
借著酒意,他將與李霜一同到達第七聖堂的經歷娓娓道來,彩雲聽得連連讚歎,「沒想到,這青銅面具竟有如此神異。」
陳余苦笑,「你知道新海城的具***置嗎?」
彩雲搖了搖頭,「不只新海城,你口中提到的各種教派,勢力,甚至聯邦我都從未聽過。」
雖然心中隱隱已有預料,但彩雲的話還是讓陳余有些失落,就像溺水時胡亂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被激蕩的水流輕而易舉的沖刷折斷。
彩雲抬起頭,目光落在陳余身後的某個角落,似無意說道,「後悔嗎?如果不是因為那個叫做李霜的女子,你本不會遭遇這些。」
陳余低頭飲著酒,沒有留意彩雲的舉動,聞言只是搖頭,「她曾救我一命,幫她做些事情也是應該的。」
「哪怕她存心害你,或者根本未將你的安危放在心上?」
陳余略一沉吟,眼中閃過李霜湛藍色的眼瞳和那張傾國傾城的臉。雖然她行事神秘,言語乖張,但當強大的堂主現身,她還是毫不猶豫的選擇創造機會讓陳余安全撤離,自己獨身面對現境。
「她……也許有苦衷吧!」
彩雲凝視著陳余的眼睛,問道:「你喜歡她?」
陳餘一怔,腦海中忽然浮現出與李霜初遇的場景,不自覺打了個冷顫。她可是生命神教前途可期的神官,又怎會與荒野上的普通流民產生糾葛,而且與她太過親近,早晚會死在她的算計里。
彩雲從他的眼中看出了答案,旋即輕笑道:「看來你很害怕她。」
「沒關係,以後我保護你。」
陳余看了眼窗外的如霜月色,明明是舊土難覓的美景,他卻無心欣賞,只有滿腔黯然與憂慮,「也不知道七月如今怎麼樣了!」
彩雲察覺到他的失落,心中有些不忍,「也許……我有辦法送你們回到原本的世界。」
「要怎麼做?」
陳余猛地站起,雙手緊緊握著彩雲的肩膀。
彩雲好看的眸子里蒙上一層水汽,委屈道,「疼!」
「對不起,對不起。」陳余連連道歉,又重新坐下,心中既期待又忐忑,「你真能幫我?」
彩雲點點頭,伸出了一根手指,「不過,我有一個條件。嗯……現在還沒想好,到時再跟你說。」
這話聽著無比耳熟。好像被李霜框進第七聖堂這個刀山火海之前,她好像也是這般說得。但陳余卻別無選擇,只能應下。
「如果我能辦到,一定不會推辭。」
彩雲晃了晃清輝如雪的小指,笑道,「拉鉤,騙人是大黃。」
院子里,某種熟睡的白虎莫名打了個哆嗦。
陳余只好陪著她繼續這幼稚的儀式,像是在哄著長大許多的妹妹七月。
「現在能告訴我離開的方法了吧!」他有些無奈得問道。
彩雲點點頭,手中多了只泛著青光的物件,「月圓之夜,戴上這隻青銅面具,我會用咒法送你們離開。」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那人卻在回首闌珊處。
陳余激動萬分,連日壓在胸口的一塊大石落下,整個人看起來神采奕奕。
他又給彩雲添上滿滿一杯酒,「多得話不說,全在酒里。」
說著他取來一隻碗,滿滿倒上,一飲而盡,只覺口津生香。這酒一入喉,便讓人回味無窮。
咔噠,一枚銀白色硬幣忽然滾落在桌上,不規則的旋轉了數圈,餘力用盡,終於不甘不願的平躺下來。
這是……李霜留下的硬幣。不知為何,一直裝在自己的貼身衣兜里。
李霜,竟然把她忘了。陳余如同被當頭澆下一盆冷水,滿腔喜悅一下涼了大半。他目光探尋的望向彩雲,問道:
「我的一位朋友,就是李霜,也有可能到了金沙國,能請你幫忙找到她的下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