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紅蓋頭
這次「注視」的感覺更加明顯了,孔知晚立刻意識到,「五感通達」並不只是生理意義,還有非常道的意義。
女鬼剛出現的時候,恐怕就在一眨不眨地看她,她當時只有一種模糊的直覺,現在她非常道的因果卻明晃晃地告訴她——她就是看著你。
難怪石漫並不是一個不懂慎重的人,但在面對非常道的抉擇時,她總是異常地果斷,有時候就顯得魯莽,甚至沒有耐心,讓林副局操碎了心。
現在看,這是因果種在石漫靈魂里的「指明燈」,潛伏在她的潛意識之中——也許就在最里側的幾扇夢門背後。
女鬼並沒有回答,她從始至終保持沉默,令孔知晚彷彿在照鏡子般的沉默,非常不適。
但很快,四周各處的色彩扭曲了一下,華美詭譎開始向純詭譎轉變,像被剝掉了一層人皮,半遮半漏地露出腐爛惡臭的肌理。
夾雜在墳場里的枯骨和宮殿的詭色重疊在一起,有的地方現實更深,有的地方非常更深,更加令人眼花繚亂。
孔知晚見過這樣的狀態,當初七中的第一層非常世界就和現實世界糾纏不休過,成為了石漫找到她的突破口。
但和現在不同,這顯然不是非常妖鬼的漏洞,而是展示什麼。
是那些枯骨。
孔知晚意識到,即便現實與非常相互重疊,這裡依舊是宮殿,並不是宮殿夾雜著地洞。
她越發清晰的記憶力也發揮了作用,她盯著一處半碎的頭骨,和她進入地宮之前瞥到的骨頭並不相同,而且數量少了很多——眼前所謂「現實」暴露出的枯骨,和她地洞見的真正枯骨不是同一批。
她推翻了想法,這也不是現實。
——那些是我的『將軍』。
女鬼好似就等她發現,紅蓋頭下露出的紫白嘴唇輕輕一勾。
孔知晚明白了,漫長歲月里,不只他們一行人曾尋到此處,被愛而不得的女鬼姑娘強行當做「將軍」問責和泄憤,枯骨就是下場。
——都是負心漢……都該死……
女鬼的腦袋轉了轉,生鏽般的脆聲再次響起。
——你也是。
相柳突然出聲,一如往常的雅聲里裹挾無盡的殺意,陰冷至極:「殺了她。」
不用她說,幾乎女鬼掙脫暴起的瞬間,金鎖就再次席捲而上,殺咒猶如破竹一般接連爆開——在用殺咒發瘋的方面,孔知晚和石漫妥妥夫妻相。
不倫不類的宮殿被他們炸成了鏡子般的碎片,剩下潑滿血跡的長廊。
但某一個瞬間,孔知晚自己都不能確定是不是幻覺,她彷彿破開了沉默的血字,聽到了女鬼與此時瘋狂攻擊完全背離的冷靜,帶著燃盡所有期望的漠然,像案台鳳燭紅火一夜到盡頭的風乾蠟油。
——七天。
這話前不著村后不著店,但孔知晚聽懂了,女鬼在回答最初的問題。
你等了多久?YUShUGU.COm
七天。
孔知晚以為女鬼不會回答,即便回答了,在不知歲月流逝的永恆怪異里,答案肯定也是等了一個人近千年,她卻說只有七天。
因此有一瞬間,她微微怔愣,連枝金鎖隨她遲疑了一瞬,讓那女鬼近了身,相柳的聲音還未揚起,就在紅蓋頭碰到孔知晚額頭的剎那,陡然被掐滅了。
額頭是紅布絲滑的觸感,帶著濃重的血腥味,但卻是硬的,竟然還有一點人的體溫,好像裡面不是一個半白骨半皮肉的骷髏架子,而是一個貨真價實的人頭。
雖然也說不清哪種更嚇人就是了。
孔知晚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走神一秒對她已是少有的鬆懈,但被敵人貼身之後,她竟然仍然沒有動作,直到連枝金鎖脫離了她的掌控,在她掌心一分為二,一條鐵鞭牢牢鎖住她的右手,另一條果斷叛變,鑽進女鬼的手裡。
女鬼退開,但孔知晚的視線血紅一片。
——紅蓋頭蒙到了她的頭上。
孔知晚張了張嘴,發現她發不出任何聲音了。
身體似乎也受到了限制,她彷彿被鎖在某種怪異的規則里,成為了一個被提線牽引的木偶。
女鬼不知何時繞到了她的身後,輕輕推了她一把,陰風拂過她的耳邊,孔知晚的腦海里又出現血字,帶著嘆息似的。
——別看,別問,別想。
留下這麼一句似是而非的「三別」,女鬼消失了。
「吉——時——到——!」
長長的紅蓋頭垂到她的小腿,孔知晚的腳自動抬起來,向長長的血廊走去。
「這都什麼時辰了!」
石漫坐在一處地洞的最北邊,陰沉沉地盯著最南邊的向子旭,最主要的就是牢牢鎖住兩人的金鎖,像一根刷了金漆的跳繩,「你他媽還沒想出來怎麼解開,這到底是不是你的因果咒具?」
「是也不是。」向子旭心裡也急,但他不可能表現得比石漫急,「墳里刨出來的時候就長這個樣,誰知道還會有絲分裂嘛,要不你去找我祖宗說理?」
「你們那麼大一個蛇塔,就沒詳細記錄一下?還是你們祖宗竟然對你們這些吃屍嚼陰的子孫後代懷有不切實際的妄想?」
「糾正一下,刨墳是我們家祖宗允許的,所以我們才這麼做,因果邏輯別錯了。」向子旭長吁短嘆,「果然哪怕是自家祖宗,關鍵時刻也不靠譜嘛,不會這麼多年我連金鎖的能力都沒悟透吧?」
石漫嗤笑:「說不定不僅沒悟透,你這玩意本來就是半截品呢。」
「干坐著也不是辦法。」向子旭起身,一下子就忘記自己欺騙和搶跑的行為,朝著一個方向走去,「只能暫時合作嘍,你也不想老鼠洞的秘密被沒頭腦和不高興拿走吧?」
石漫一拽,果斷走向反方向,把柔柔弱弱的向少拽到在地,直接拖行:「知晚在,他們拿不到。」
向子旭迅速調整姿勢,避免被拖行出傷,他快步跟上:「你對她倒是自信,情人眼裡出西施?好吧,她的確是西施級別,不過給你一個忠告哦。」
石漫正停在岔路口觀察,聞言瞥他一眼,就見向子旭笑眯眯地先她一步,大膽向前走,昏暗的地洞里,他睜開的眸光一閃而過。
「……我那弟弟妹妹可不是省油的燈。」
石漫面無表情,一把將裝逼的向少拽了一個趔趄,再次拐向另一個方向,他驚叫「誒誒誒」,只收穫了小石隊長冷漠的一句。
「現在你是我的狗,安靜點,小陽。」
令人猜不到真實心思的向少難得破防:「……誰是他媽的小陽啊!!」
但不得不說,在方向感上,石漫簡直逆天。
他們很快就到了一處明顯有打鬥痕迹的地洞,咒令屍體里殘缺不全——一部分咒令運轉后消散了,剩下聯動的咒令成了廢品。
孔知晚他們來過。
向子旭打量:「還挺聰明,只廢咒令群之中『咒令』,王廢了賊也就抬不起頭了。」
他忽然停住,一同停住的還有石漫,各懷鬼胎又彼此警惕的兩人注意到對方的停頓,四目再次相接。
「交換情報?」向子旭笑眯眯。
石漫卻沒什麼興趣,又轉頭觀察四周:「說不定發現的是一件事。」
「不是一件——小鈴用了盤蛇鈴,除了咒令,他們遇到了別的『東西』。」向子旭軟磨硬泡,他肯定,「你的發現和孔知晚有關。」
「他們走散了。」意料之外,石漫竟然說了,她看著向子旭一瞬遲疑的眉眼,輕笑了聲,「你問的,又不信?」
她就知道這貨什麼德行。
「沒有沒有,就是沒想到小石隊長待我這般真誠,我就說我們關係不錯吧。」向子旭蹦蹦跳跳地向前倒退著走,好奇道,「大概因為血脈里的因果垂憐,我作為向家家主人選之一,能更清晰感到『神威』的氣息,小鈴是掌鈴人,雖然只是行走的『鈴鐺架子』,但好歹供奉多年,危機時能借點神通,但只是睡夢中半死半活的神威餘韻,遠不及我那好姐姐喚來的神言。」
「唔……小公主看著跋扈,還挺有敬畏之心的,一般不會用,不過她受困於親情,恐怕是子沖那小子遇到了意外吧——你怎麼看出來他們走散了?」
石漫落後一步跟著,皺著眉頭,似乎煩他煩到要死,偏偏向少還以為自己人見人愛,叭叭個不停,她忍無可忍地停下。
向子旭當然是故意的,他好像用「句號」、「反彈」吵架的小學生,以此報復,視線卻不經意地瞥向身後——他走向這裡也是故意,他捕捉到了,石漫就是看到這一點時微頓,後來環顧四周,又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
問是他問著玩的,答案的位置已經被他發現了。
他站定,生氣的石漫忽然笑了聲,懶懶散散。
向子旭察覺不對,急忙後撤,黑暗之中,一簇青幽的鬼火忽然燃起,燃破絲絹,鑽出青燈,一接觸外界的空氣,立刻竄成灼目的血火,爬上橫陳空中的金鎖,噼里啪啦作響。
那盞燈就放在這裡,石漫那雙眼睛一開始就看見了,故意引他好奇過去的!
這燈,8號柳樹從里一大堆,只可能是石漫給的,孔知晚帶下來的!
「陰險!」向子旭發出狗咬狗的叫喊。
火焰並不擴散,就在金鎖的繩結處不斷炙烤,向子旭滿臉驚恐,心裡卻冷靜到駭然——他認得,這是浴火鳳的「鳳凰火」。
其實滿是孽障的業火,那就沒事了,那鬼東西他熟,恐怕沒這本事……不對,哪裡奇怪,好像有點違和,因為使用者不同?
咔嚓——!
綳斷的聲音太過明顯,完全出乎向子旭意料之外,金鎖斷裂的一瞬間,殺咒隨之而來,他立刻後退,用咒令防護,隱蔽進來時就記下的其他地洞里。
石漫早就準備好揍他了,記得比他清楚,動作比他還快。但她剛踏出一步,忽然一陣陰風過境,激起她全身的雞皮疙瘩。
她猛地一回頭,從天而降一塊巨大的紅布蒙了下來,將她的臉埋了進去,她電光火石間的一瞥,看到一個紅嫁衣的女鬼,握著一條相同的鎖鞭,將她用力一扥。
她不能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