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教主
石漫剛開始學習非常道的時候,只憑一股子憎恨變成的狠勁,只要有用,什麼都學,像一個充滿氣的罐子,隨時都要爆開。
她半路出家的天賦也沒有令她失望,生殺之道上,她簡直像裹著上輩子的煞氣轉世了,但同樣也暴露了她的問題,凡事不夠細膩。
咒令咒文這種東西,一筆之差千里之別,不容細節的失誤。
尤其是咒令的巧用,和咒的統籌。
陳朗曾經和她說,學不會靜,她這輩子都成不了。
石漫不服氣歸不服氣,但還是找遍方法,最後還真有一個管用——看佛經,半是囫圇吞棗半是逐字逐句,一本本看下來,她雖覺自己悟性太差,把經文當催眠曲,但睡著還要做噩夢,她不靜也得清醒地靜下來,於是只好被迫鑽研咒文,反而成了。
這麼混著走,竟然也能一令控百場了。
硃砂血融化,從石漫的手腕攀爬到後背,將小小的身影籠罩住,血慢慢凝實,成了一身鮮紅的長披與面具,遮住了她纖瘦的身材,和那張有些乖巧的臉。
血鐵般的面具之上,浮動無數細小的咒文,匯聚到中心處,成一個「火」字的咒令,很快又被一張女人的怪異人像覆蓋,正是301的女主人。
希望她裝的還算不錯。
石漫姿態隨意地坐在孤島的邊沿,一腿彎曲,一腿落下來晃蕩,從她滿身鮮紅不斷蔓延出去的咒字順著鎖鏈,爬向活人香,再從他們的夢境繼續擴散出去,就像燎原而去的火海,牽動起無數的夢境而來。
一扇扇夢門推開,在越發彌散的香火味之中,一個個虔誠的信徒踏出門,熟練地跪倒在地。
不是真人,都是替身木偶,臉的位置貼著怪異人像畫。
……木偶。
石漫面具后的臉沉下來,非常道內學習咒木偶的人不少,就連鄭康之前也學過點皮毛,紙蟾蜍其實就是簡單版的咒木偶,而血傀儡就是咒木偶的變種用法,是石漫將咒木偶和硃砂血結合的咒令法。
但這些僵硬又有詭異生命之感的木偶,令她一瞬間就想到了送琉璃寶匣的木偶,和從她手中二度溜走的木偶師。
如果當真是一伙人,那便宜老爸的死就和真假神明脫不開關係。
教徒們的朝拜顯然有自己的流程,朝向石漫所在遙遠的方向,先是雙手合十撫摸般擦過自己的頭顱,深深一叩拜,然後一路向下,點到腳尖。
一共九下。
以鄰居妻子的小身板和非常道力,支撐這麼多外來者的夢境共聯,平時肯定需要什麼咒具或者「神明」的恩准來輔助。
但她一個搶了上香名額頂替「牧師」的流氓,就沒有這麼好的小助手了。
石漫把這輩子看過的經書都背了一遍,控制所有入夢教徒的夢境,那些漂浮的島嶼看似一個個連到她的島嶼,但其實夢境的重量全都諸加在她身。
自學會疊加殺咒之後,石漫已經很久沒有「有點難搞」的感覺了。
被一群各不相同的男女老少朝拜在高處,只要稍微低下眼,就能看見整齊劃一的狂熱崇拜,她的心臟泛起一種奇怪的感觸,高低差出的距離被拉伸成了天塹,天然催動著她去傲視與俯瞰,好像隨便揮揮手就掀起一陣凡間的颶風。
這就是神明所處的位置。
她忽然想,怪不得有那麼多「最後之神」,無論人鬼,站在這般的高處時,已經成為「半個神」了。
因為神也有劣根性,那是神所處的環境贈與神的「禮物」。
小石隊長心裡腹誹,她倒是當了一會兒狐假虎威的教主了。
她分神去觀察每個教徒的狀態,公寓住戶都是不悟神言的低等人——哪怕沾染教徒的夢境氣息,進入自己慾望的夢門,都不能得見神明蹤跡——用他們做香火供奉,而其他聞著味來的教徒,就是真正的浴火鳳教眾。
實話實說,以白色孤島之間的距離,只能看清最近人的身形,臉也是一團混亂的顏料,更遠就認不清了,也就石漫變態的雙眼能望到正常距離之外的畫像。
石漫合理推測,畫得那麼丑就是怕彼此認出來。
教眾們雖然入同一個夢朝拜,但信仰簡直純粹,根本沒打算給人互相認識撩騷的機會,只是在如夢如幻的夢境里感受屬於他們的真實世界,叩恩賦予他們這一切的鳳凰。
也就是說,如果操縱得當,教眾們可以很好控制。
可就算這樣,鄰居女主人仍然沒有出現。
她帶的教眾就在這裡,借著石漫瞎點的火,對別有所圖的假神使保有敬意,沒心沒肺地朝拜她至高無上卻不知在哪的神明,這都不出來,屬忍者神龜的?
不可能一點蹤跡都沒有……
她身後的夢門無聲開了一條縫隙。
石漫感到一瞬間的異樣,忽然再次看向301的夢門,孔知晚的活人香維持和其他香火一樣的姿勢,齊齊仰望著她。
孔知晚的因果蘇醒了,而且還是向家的子嗣,本來就有非常道的天賦,在因果降臨之後,自然而然地掌握了力量,就像余婷婷因果蘇醒的那刻就能控制自己的影妖,獻祭自身一樣,孔知晚也能做到。
而且活人香本就對應蛇像祭祀的影妖,石漫又提前教了孔知晚如何控制,成功驗收成果之後,她才放行。
孔知晚的活人香跨出門時,暗戳戳對她比了一個愛心,石漫便自然而然地認為就是孔知晚。
可從其他教眾來看,鄰居女主人會操控咒木偶。
那301夢門前,是孔知晚控制的自己的活人香,還是鄰居女主人控制的與孔知晚相似的咒木偶?
她手腕一動,連接301的鎖鏈微微震動,咒文從鎖鏈流出爬向火焰,那火焰似乎察覺到不對,在被咒文捆綁之前,一瞬間脫離了香火狂熱赴死的狀態,偏頭躲過。
石漫直起身,立刻收緊鎖鏈,抓住咒文鎖鏈就要盪過去,在她身後無聲潛伏許久的陰沉女人偏了偏頭,滑下的黑髮下雙眼瞪得老大,布滿血絲,堆滿咒文的菜刀刀尖向下,正對石漫的脖頸,閃爍著恐怖又耀眼的光芒。
刀尖狠狠落下的同時,石漫手腕狠狠上揚,本該震向活人香的鎖鏈反甩回來,絞住刀刃,與滿刀的咒文碰撞出刺耳的哀鳴。
石漫向前一倒,躲過女人緊隨而來的橫掃,她把著白色孤島的邊沿,輕鬆一盪,立在細窄的鎖鏈之上,好像踩在危險的高空鋼絲。
孤島四周立刻豎起封咒,成六方的正六邊形,牢牢將她困在其中。
女人被封咒鎖住四肢和身體,陰沉沉地望著她,像在觀察什麼,那目光和孔知晚解剖動物的涼薄目光不同,卻有異曲同工的悚然。
石漫卻往身後瞥了眼,朝拜的教徒眾沒有停下,已經順著中心的夢境孤島,看向更高處的混沌深空,更加虔誠,更加熱烈,彷彿洗凈自己的身體和靈魂,等待著神降。
都沒搭理她們這裡的扯頭花。
「他們信的是神,並不信我,我只是引路的人。」女人兀地笑起來,「自然也是功德無量的人。」
「我很久沒見過比我還會往臉上貼金的人了。」石漫用女人的聲音陰陽怪氣,一秒入戲,「祂也會看清誰才是祂盡心儘力的神使,冒牌貨。」
「臉都不敢露的神使?」女人嘲弄道,「你連你的孽障都不敢直視,也敢說自己是鳳凰火中的信徒——你知道你在愚弄誰嗎?」
她話音剛落,埋藏在封咒之間的殺咒就刺穿了她的頭顱,腦袋落地,卻沒有鮮血濺落,甚至雙唇仍然在機械地開合,露出頭和身體之間銜接的圓潤關節,這是一具木偶。
「老師教我們,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石漫重新跳回自己的白色孤島,周圍的封咒慢慢融化,咒令濃縮在她掌心。
她的手按在木偶的心臟之處,由輕到重按下去,四處連接島嶼的鎖鏈齊齊顫動起來,活人香也好,活人香後方的木偶教徒也好,要動不動的僵持。
木偶就是進階的畫像,是鄰居女主人的「媒介」,女人的靈魂不斷在木偶之間穿梭,而木偶都是相同的作態,女人不是第一次主持集體朝拜,肯定比石漫更熟悉教徒們,石漫很難比她更快地發現哪個木偶里的靈魂被頂替。
眼前這些都是供她使用的媒介,也是她拉來的祭品,那麼她到底是誰的崑崙蛇呢?
402後面的陰沉男人忽然看向石漫,石漫的咒令隨之而動,在絞住之前,男人又恢復了狂熱痴傻的狀態,在火中垂下腦袋。
石漫側頭去看,孔知晚的活人香也恢復了,令她一瞬間重新考量的違和感消失,女人剛才反控了孔知晚的活人香,為了吸引她的注意力,從而忽略身後的危險,若換一個五感尋常的人,已經著了道。
女人對教徒和活人香的控制權比她想要的要高。
有了開頭,隨後木偶一個接一個忽然動作,女人的靈魂彷彿挑釁般,在石漫的咒令攻擊后就捨棄這個,跑到下一個,簡直成了大型打地鼠,哪怕後來被咒令擦命而過,仍然不停穿梭。
石漫抬手間跟著引動一個接一個的咒令,眼神卻一直留在自己作為中心的夢門——對方很可能在拖延時間。
女人很自信,朝拜之後的步驟若是完成,就沒有了性命風險,甚至能反過來把她繩之以「法」。
只要暫時把這泥鰍放在一邊,阻止教徒們的朝拜就可以了。
但有另一種可能性——教徒們會醒過來。
到時候就不是一對一以及其傀儡,而是她一人拉住全場仇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