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重生
耀眼的光芒直射進石漫的雙眼,鋪散在漆黑的瞳孔,就像黑夜裡點燃了星火,一圈細密的咒文在石漫的瞳孔邊顯現,被火焰刺激地瘋狂旋轉,隱隱有破裂的趨勢。
石漫沉思,余雯的影妖比她著急多了,抽動著從佛珠里冒頭,影妖和活人香就是相同的存在,是最適合的活人香替代品。
石漫按回了影妖的躁動,讓影妖老實待在佛珠里,別瞎湊熱鬧。
遙遙相隔的距離,302的白色孤島,她夢門的符咒莫名暗淡了一些,雖然夢門被咒令封得紋絲不動,但門裡傳來奇怪的震顫,好像有什麼波紋在裡面肆無忌憚地盪開。
特偵大隊的隊員,出警也要講究證據,也有執法記錄儀,只是由於他們的工作特殊性,比較隱蔽。
每個隊員擅長的領域和行事風格都不同,他們會根據自己的情況,攜帶微型記錄儀——也就是特質的咒令。
比如鄭康就是藏在血管里,由蠱蟲叼著,劉晏含是藏在耳朵里。
石漫的「記錄儀」在眼睛,在瞳孔之上鋪了一層咒令,記錄著她任務過程中的見聞。
石漫平時很愛惜這對咒令,因為咒令都是特質的,很複雜也很貴,換起來也很麻煩。
但現在記錄儀要碎,她也只能由著它碎了,熾熱帶著毀滅性。
可如果當真如祂表現的那般毀天滅地,也就不用特意創造一個教會,來給祂拉祭品了。
九頭的偽神蛇像也好,太陽般的火鳳凰也好,都有一個共同點,他們需要建立在「非常世界」,而且是非常氣息十分濃郁的非常世界。
比如千人坑墳場,比如意識的夢境,即便在這些天生的溫床,仍然需要祭品和媒介,才能顯現出力量。
石漫不清楚祂們的存在如何界定,但在現實世界的尋常和非常里,最高也就是半死不活,所以才需要「喚醒神明」。
神明對於非常道人,也是「傳說」,如果深究,所謂的「最後之神」就是向家人的自說自話。
如果把這些「神」啊,「偽神」啊,「神獸」啊,當做更強的妖鬼來看,「喚醒神明」其實就是妖鬼吸取人類的命數,來壯大自身的力量。
既然如此,也不一定需要活人香。
石漫摸了摸硃砂佛珠,她從烏山山頂的「墳墓」裡帶出的咒具。
其實是被硃砂佛珠碰瓷,纏上了。
烏山對於非常道雖有不確定的危險,但也是一個寶庫,藝高人膽大的不在乎這些,古董行和向家幾進幾齣,能拿的都拿了,山頂舊居去了不知多少遍,也沒見過如此陰毒的「極陽之物」。
楊東白對硃砂佛珠的好奇和渴望以前擺在明面,向家也動過心思,還是她真不客套,拳頭也真硬,才消了他們的心思。
一輩子和咒具打交道的楊老闆曾說,契合至此,就不是工具,是因果了,恰好能繞她手腕三周,說不定就代表「過去」、「現在」和「未來」,是個輪迴。
向子旭也說過差不多的話。
而且,極陽之物卻寄居無數至陰之魂,也許就是對她自己的隱喻——本該光明璀璨的靈魂里,被填了太多顛沛流離的命數。
那是唯一一次楊老闆在她面前得意,他似笑非笑地說:「也許是你的債呢。」
「債個頭債。」
石漫一把扯下硃砂手串,串連的紅線綳斷,她一揮,佛珠便像潑灑而出的水,揚出一道弧線,在熾熱火海之下迅速融化,成了無數鮮紅的霧,被蒸發進頭頂的火海。
暫且委屈硃砂血當一下活人香。
咔嚓。
細密的脆響之後,附著在瞳孔的咒令像玻璃般碎裂,露出脆弱的瞳孔,四處沒有差別的火海吞噬了硃砂佛珠的非常氣息,陡然變了樣子。
紋路變得清晰,巨大的鳳凰尾巴揮動著,像起伏的山巒,石漫忍著劇痛,一根根數過去,一共有九根鳳尾。
鳳凰有主次鳳尾和飄翎,主鳳尾一般為兩根,三根和五根的形象也比較多,相比之下,九條尾巴就少見了。
起碼在8號的正經古籍里,她還沒見過九條尾巴的鳳凰。
又是「九」。
不詳的預感捲土重來,鳳尾末的鳳鏡忽然開始旋轉。
就像剛才石漫眼裡的咒令一樣,然後在鳳鏡里轉出另一個血紅色的圓形,陡然在鳳鏡里一動,就像九隻猛然睜開的眼睛,齊齊注視著石漫。
石漫額頭的冷汗下來了,鳳鏡的確有鳳凰眼的別稱,但真綴在尾巴上睜開,巨大而清晰,眼睛動起來的神態,一瞬間的驚悚和惡感侵佔了她的所有感官,令她作嘔。
她好像渾身被扒光了,供一個眼睛長在尾巴的怪物打量。
那種由上到下的純粹惡意……對她又毫無殺意。
石漫利用了畢生的意志力,硬是沒閉眼,她強迫自己移開目光,循著已經清晰的方向,去看鳳凰的頭。
她頭一次發現鳳凰的尾巴可以那麼長,望了好久,脖子都要伸斷了,她終於到了鳳身和鳳首。
就像神話畫的形象,但鳳凰真正的眼睛緊閉,身首蔫蔫地垂落著,比起比肩神明的神獸,更像菜市場被殺后掛起來的死雞。
見到鳳凰的全貌之後,石漫更加悚然——這隻所謂的鳳凰,頭和身體一動不動,毫無生氣,唯有九條尾巴,狂妄地舞動著,簡直像兩種東西拼接到了一起。
石漫忽然明白了,祂已經死了。
她從後頸爬起一陣詭異的酥麻,沉默又緩慢地慢慢轉回頭,再去看鳳凰的九條尾巴,景色又是一變——那不是尾巴。
那是九條狂舞的蛇頭。它們衝破了鳳凰尾的假象,猩紅的豎瞳睜大,吐動著細長的蛇信子。
它們連接在鳳凰的身體,就像寄生在死去鳳凰的蛆蟲,從鳳凰腐爛的屍體里鑽出,扭動身體,褻瀆神聖,愚弄和嘲笑所有人。
——這就是教義里「浴火重生」的真相。
有什麼濕潤的液體從石漫的眼角滑落,帶著血腥氣,她此刻好像成了那隻死去的鳳凰,只能一動不動地看著九頭之蛇囂張。
明明咒令就在她刀尖,她卻被剝奪了行動力,再危險的場景,她也沒這麼「不專業」過。
她沒有精力注意到的角落裡,302夢門之後的回蕩更加劇烈,像在呼應奇詭至極的怪物。
忽然,有什麼悄無聲息地爬上石漫的肩膀,吐了一下蛇信子。
夢門之後的回蕩一下子消失了。
緊接著,鳳凰和鳳尾延伸出的九條蛇頭,一併如夢境碎裂開來。
孔知晚夢門之上的咒令化為了灰燼,夢門嘭地一開,向家蛇紋從家徽里伸出來,相柳的化形和石漫肩上的蛇信子呼應,迅速捲走了石漫。
702,石漫陡然睜開了眼睛。
四處都是漆黑,沒有門也沒有窗戶,她浸泡在溫水裡,非常之力震開一層層波紋,她還沒明白髮生了什麼,就被一雙手捂住了眼睛。
「閉一會兒,休息一下。」孔知晚沒有點燈,她在浴缸旁邊坐下,拿出溫熱的毛巾,一點點擦去石漫額頭的汗。
毛絨溫熱的觸感點在皮膚,石漫劇烈的呼吸慢慢被安撫,她喉嚨一滾動,像被鳳凰火燒盡了水分,乾澀得疼,惹得她狼狽地咳嗽了兩聲。
孔知晚輕輕撫摸她的脊背,被水浸濕的布料緊貼石漫的皮膚,相當於沒有,孔知晚能摸出她骨骼的所有起伏,將溫柔的撫慰填進骨骼高低間的縫隙。
石漫緊緊抓住孔知晚的手,頭歪了歪,緩緩地枕在孔知晚的膝蓋。
孔知晚摸了摸她的頭,親了一下她的發頂,手順著滑下,停在石漫的頸窩,掌心溫熱地撫弄,抹去她生理性的冷澀和震顫。
黑暗裡,硃砂佛珠融滿了溫水,石漫還穿著那身隨便的白色襯衣,纖細的身體浸在血水裡,濕噠噠的頭髮弄濕了孔知晚的西裝褲。
孔知晚摸了一下水,溫度還可以,不過怕石漫冷,她又放了一些熱水,一邊低聲問:「冷嗎?」
石漫蹭著她的膝蓋,緩慢地搖了搖頭。
孔知晚又低頭親了一下她的臉頰,方靜給她治傷平復的咒令,全都被她放進了水中,石漫一直過於興奮的血液終於安靜下來。
「眼睛還痛嗎?」
石漫先是搖搖頭,又點點頭,好像意識到自己的動作難以理解,啞著嗓子開口:「不想睜開。」
「那就不睜。」孔知晚說。
石漫安靜了一會兒,又說:「……不想泡了。」
孔知晚應了聲,俯下身,手臂浸入血水,穿過石漫的膝窩,將人溫柔地抱出來,石漫陡然脫離溫水,接觸到空氣,冷地瑟縮了一下。
孔知晚摸摸她的後腦勺,瞥了眼浴室里的凳子,塑料太冷太硬,於是她坐下,乾脆就這麼把石漫按在懷裡,用毛巾給她擦乾淨。
石漫全程沒有任何反抗,任由她所有的動作,像是不能自理的小朋友,乖得不像話。
孔知晚給她換了衣服,又抱著人回了卧室,石漫下意識緊緊閉著眼睛,結果一路一點光亮都沒感受到,很快就放鬆了——屋子裡所有的燈都提前關掉了。
陷落進柔軟的床鋪,石漫被完全塞進被子里,還被拍了拍,完全被當成小孩子似的。
她輕輕拉住孔知晚的袖子,孔知晚以為她有什麼重要的事交代,俯身湊近,就聽石漫大隊長虛弱地說:「林海亮……是在夢境里被殺的。」
孔知晚面不改色將石漫的手塞回被子里,也上了床,將人抱進懷裡,下巴擱在石漫的頭頂。
「你下班了,小石隊長,現在是配女朋友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