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下葬
不是單純的紅眼睛,而是紅色的豎瞳。
她在蛇像和假鳳凰身上都見過,那是蛇瞳。
六邊形的封咒乍起,擋在兩人的身前,木偶眼睛的變色雜技般轉瞬而逝,卻沒了動作。
第二層墳場也有一尊蛇像,顯靈成她的樣子,恐怕和眼前是一個傢伙。
「你這次選的模板可差多了。」石漫挑釁還不忘誇一句自己。
木偶沒有回答,而是僵硬地轉動,朝向孔知晚的方向,石漫微頓,側頭:「知晚,你出去等我。」
孔知晚皺眉,與石漫對視一眼,還是點了頭,臨走前,冷淡地掃了眼下逐客令的木偶,木偶沒有人類恐怖的情緒,只是張著嘴僵笑。
「人走了,您這開個口比皇上微服私訪還麻煩,還有什麼要求?」
封咒收回,她轉著刀,熟視無睹地路過女人死寂的靈魂,走到木偶前不客氣地上下打量:「和她做的人肉傀儡一樣,她的靈魂也是你的『傀儡』,透露的信息都是你想讓我知道的信息,但凡我多問一句別的,她早就炸成煙花了,在夢門時我就好奇,何方神聖能在人的靈魂刻咒,原來是『神』啊,久仰——我那便宜爹是你殺的?」
她不著調的語氣在最後猛地陰沉下來,剛剛被獻祭過的硃砂血沒有之前暗沉,反而有幾分血液初流的鮮艷,殺咒包圍了整座夢境,每一寸空氣都是火藥,隨時準備為她燃燒。
「石漫。」木偶不為所動,用著她的聲音,溫柔地說,「我們來做一個交易吧。」
祂話音一落,女人形狀的靈魂木偶就被滿溢的咒令擠碎了。
吱——
孔知晚回頭:「結束了?」
夢門打開,石漫拎著木偶的腦袋和琉璃寶匣,戾氣還沒散乾淨:「跑了,只是留的一道氣息而已,被夢境里的『神跡』熏出來的,連神明碎屑都不算。」
「特意支走我,還以為有什麼『悄悄話』。」孔知晚瞥到硃砂佛珠的顏色又鮮艷了一分,輕輕握了下她的手腕,「這是……」
「哦,它在重新長,前幾天不是被我揚了嗎。」石漫晃了晃,「你可以把它當成沒腦子脾氣還差的活物。」
見識過浴火鳳的詭譎之後,夢境對於她們二人並不是安全的地方,她們回到了現實世界,已經是午夜了。
孔知晚重新看到女人靈魂的時候,就發現那已經不是一個靈魂了,而是一個刻滿咒令的「靈魂木偶」,是偽神俯身時的媒介,肯定留有自毀咒令,問不出什麼東西,石漫在交手的時候恐怕就注意到了,是最深處的夢門裡不問寶匣的原因之一。
她也沒問更多,收拾收拾準備拉人睡覺了,石漫被她熟練地塞進被窩,說:「林海亮的屍體我一直沒同意埋,過幾天你陪我去看看。」
「你想找他的夢門。」孔知晚幫她掖好被角。
「如果他真的潛伏過浴火鳳,我不可能毫無察覺,我懷疑他也學著那些教徒和信使,把重要的線索藏在自己的夢境了,也許他留下了死去的夢境。」
孔知晚答應下來,關燈準備睡覺,黑暗之中,石漫抓住孔知晚的手,摸著她咒毒的地方,輕聲說:「向家也沒有辦法?」
她說得平常,但向無德說,石漫在壽宴之前就收買了他,要他時刻關注她在向家過得怎麼樣,還有當年向老二被咒毒死的事。
石漫討厭向家,但也不會放過向家的利用價值,她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解開咒毒的機會。
「只有老夫人發現了,但她從不提這件事。」孔知晚回握,揉捏她的指骨,幼稚的動作好像因為她,也有了天大的樂趣,「她在等我開口。」
「好拿捏你?」石漫皺眉,不是很高興的樣子,但也沒有立刻否認,「你們家的人加一起心眼多成馬蜂窩,她可能只是詐你,我們不能弔死在一棵樹——相柳要你找的東西是另一個突破口,古董行和其他門道我還算有點人脈,會多留意,向家那邊你也看著些,說不定就在祂自己的墳堆里埋著。」
孔知晚輕應了聲「好」。
石漫特意挑了一天萬里無雲的好日子,將母女倆下葬了,影妖沒能成為她的刀下魂,也沒成為獻祭的活人香,而是做了合葬墓里的養料。
她許久沒念過往生咒,守墓人還怕她忘詞,但石漫記得很牢,好像並不是靠記憶,而是靠本能,不用動腦子,就順著說出來了。
影妖的濃霧與蛇信子在咒令之下土崩瓦解,溫婉的人形終於被剝離出,尤其是那顆跳動微乎其微的心臟,那是影妖和余雯最後的一點「聯繫」。
人形向石漫和孔知晚深深鞠了一躬,就散進了土地里,以自身剩餘的命數供養母女旁花草不敗的輪迴。
守墓人一插鐵鍬:「東西趕緊扔。」
石漫就將余婷婷的鋼筆扔了進去,海浪仙山裡的蛇被她抹去,只留了余雯刻的「裊裊婷婷」,她又拿出那幅幸免於難的山茶花,卻沒直接扔下去,向孔知晚暫時要回了沒收的打火機,直接在墳前點著。
不屬於鳳凰或者怪蛇的火星點燃邊角,慢慢將山茶和女人都覆蓋了過去,灰燼像終結的落雨,代替晴日做淚水,鋪在棺木之上一層薄薄的嘆息。
「這次的『陪葬品』怎麼連『全屍』都沒有?」守墓人瞥她一眼。
「畫是仿的,和一幅偽神畫像有關,人死就安生地死,不必再捲入塵世的煩惱了,無論是尋常還是非常。」石漫懶散地揚了揚下巴,有點冷漠,「埋吧,趕緊的,我還得上封咒。」
守墓人哼笑,一鏟子一鏟子填土。
石漫的矛盾一點不比其他人少,這座公墓一半都是她填的魂,她給了被非常毀滅的靈魂棲息之處,每次下葬,都不知從哪拿來一樣亡者生前的破爛,給孤魂野鬼們一點安慰。
但一旦有潛在的「詐屍」風險,石漫從火葬到封咒和追蹤監視,一樣都不會少,力求斬草除根,不留隱患,哪怕會破壞那點安慰。
就連她自己父親的墓,她都照封不誤。
而且是靜葉公墓里,她做得最絕的一次,直接燒成灰不說,石詠志把一輩子最好的東西都給了她,石漫下葬時愣是一樣東西都沒扔進他的墳。
她親手將她父親的歸居,填成了一座沒有故事的「空墳」。
守墓人還記得那晚,少女站在土坑裡,打火機的光映出她半邊毫無表情的臉,她就這麼看著殘肢斷身化為灰燼,全程沒有一點聲音和動作,直到他填完坑,她抽了一支煙,等煙也只剩一地灰燼,她便轉身走了。
「嘿!」守墓人回神,接住一顆紅彤彤的大蘋果,石漫擺擺手:「辛苦了,我去看看我那狗上司的屍體。」
孔知晚一直靜靜在石漫身後,對守墓人頷首。
守墓人看著她們緊挨著離開的背影,情緒複雜,雖然嫌棄,還是啃了一口蘋果,算這小丫頭有良心。
「哦我忘了,新買的,沒洗啊,你記得洗洗再吃。」石漫欠揍的聲音傳來,人已經走遠了。
守墓人一口吐出蘋果皮,面無表情地繼續鏟土。
小沒良心的,浪費老人家的多愁善感。
「被絞死的。」孔知晚在棺旁俯身,撥了撥林海亮脖頸的紅痕,「是封閉夢境的咒令。」
石漫坐在棺沿,也低頭看:「這麼說的話,是他被浴火鳳的人追殺,想回到夢門,從而逃出夢境,但被咒令活活封死在了裡面。」
「如果只是普通的夢門,頂多是他的『意識』。」孔知晚平淡地說,拿起手術刀,「將他的完整靈魂引入夢中殺死,需要所有的夢門一齊打開,尤其是最後一扇夢門——你準備取哪一個部分?」
「他現在就是一具空殼。」石漫這麼說,目光還是循了一遍,最終停在喉嚨,「試試那裡。」
刀尖接觸喉結的一瞬間,古怪的咒令一亮,一滴血滲出,浸進手術刀,抹開一層淡淡的血紅。
孔知晚立起刀鋒觀察:「他提前將血藏在了身體里。」
「和我想的差不多,他多多少少對自己被盯上有預感。」石漫抹了把刀尖,那滴血就存入了其中一顆硃砂佛珠里,「他留下最多的咒具就是和血有關的咒具,殺他的咒令在喉嚨,血就藏在此處,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是他的思路。」
「林副局喜歡控血的咒具?」
這和孔知晚了解的情報不太一樣,林海亮孱弱,大幅度操縱的武器類咒具他用不來,但陰人的刺客流咒具可不少,為了達到出其不意的效果,經常更換不同因果的咒具,並沒有固定的。
「啊,給我買的吧。」石漫隨口說,「還榮登了古董行大肥羊的第一梯隊,市局加特偵,楊東白就見他兩眼冒光……不過他什麼都買,我就是順帶的」
孔知晚神情一動,若無其事地問:「我只見你用硃砂血。」
「就是因為只用硃砂血,他怕硃砂血被颳走,去做什麼古怪的實驗,連累我這個主人,畢竟硃砂血是無根無萍的『天降』,他們研究一個遍,也不敢說了解硃砂血的全部。」
拿到血之後,石漫也給狗上司進行了非常側的人工火葬,她從兜里翻出一枚警徽,扔進坑裡,側頭正好看見孔知晚回消息。
「你今天還得去新校區,先走吧,血拿到了,我埋完人就回家了。」石漫笑了下,「說不定我去接你呢。」
孔知晚挑眉:「騎著共享單車?」
「誒你這人,好心還瞧不起我。」石漫拍了下她的腰,給了孔知晚一個告別吻,「那老頭一個跛腳,填一個坑就要他老命了,不知道要歇到什麼時候呢,忙你的去吧。」
孔知晚拗不過她,但臨走前,還是執意給石詠志上了香,換了供果。
石漫見她還有見家長談心的架勢,推著她出門:「他現在這德行也跑不了,下次再聊吧,咱爸有我一個嘴碎的解悶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