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騎士』與雪
雪的季節來了,和傾盆大雨一起,無休止的徘徊、灑落在這濃黑的屋檐中。
踏過布滿鮮血的紅毯,厭煩地扇了扇撲面而來的血腥味,搖晃著走到一個少年的面前。
【這種事情,這種事情,明明、明明只有我們知道的……】
精神倦怠而消沉的拉姆,因為她姊姊的離去,讓自己憤怒了一整年。不過,也是終於在此刻能面見了她的一生之敵——
——篤定是殺害蕾姆兇手的,莫格挪威。
曾經羅茲瓦爾的忠告,也不會再回想了——那是要遵從殺人兇手的一切可笑吩咐,早已隨著流水落到了遠方。
只要能殺了眼前因驚愕而跪在地上的殺人兇手,哪怕是付出一切的代價,也一定要、完成。
所以現在,拉姆緩緩抬起手臂,試圖放出龐大的魔力——,
【——!】
一剎那的思考片刻,拉姆向後退幾步,勉強的躲過了倒地男子砍向脖子的一擊。
【這、這是我做的嗎?對、對不起,真的沒想到有這種事……】
聲音的主人無力的抬起頭,充斥著陽光般的感覺也瞬間消失不見,在手上取而代之的,是一把騎士劍。
幾個月的訓練,對於這種拯救生命的感應,自己也不能完全控制。
再次審視第一次顯露五官的臉,笑起來很好看,睫毛很長,右眼角邊還有一個痣,齊耳的罕見黑髮稀釋掉了露出痛苦神情的罪惡感。
但是拉姆卻是厭惡的看著他,緊皺著眉頭,眼前的敵人實力不容小覷,即便是自己用風刃也不能立刻取下他的首級,所以趁他還在發愣的時候——、
【去死吧!】
手臂中再次顯現了魔法的術式,沒等黑髮少年回應,包裹著『艾爾·芙拉』的風刃急馳著向自己襲來。
天邊一角透明呈膠狀的魔法向自己隕落,眼下只能驚恐萬分的盯著這枚的火球。
牙齒因害怕而不斷打顫,拚命抖著腿想逃離這裡,但是腿部癱軟住,無法動起來。
——我不想死啊,我還有很多心愿沒有完成。
想起了雷姆……過去、一直用過錯,對她尋求幫助,但現在只能感受著熾熱的魔法向自己襲來,憑藉著本能,用刀刃拚死阻攔了這一擊。
風刃的魔力越來越大,卻再邊支撐不住,只能大叫一聲,將風刃的目標改變成地下。
——吱呀、吱呀,咣啷
地板就這麼不負責任的從中間裂開,讓兩人瞬間掉落在一樓。
——啊啊啊!
扎在人身上心疼的木板滑落著血水,兩個還在對峙的人身上布滿了殷紅色的鮮花,以及受撞擊而形成的密密麻麻青紫塊。
那是與野獸般的呻吟聲截然不同的,冰冷,卻又,澄澈的音色。
【不,可能會被,他人,知道的,你卻那,那麼的清楚,除非……】
儘管是變化了場地,那充滿憤怒的聲音還是沒有消退。拉姆從廢墟中推開壓在身上的木板,甩了甩手,仇視的看著眼前的黑髮少年。
起頭看著對方少女的嬌顏,搭配著嬌羞的聲音,但此刻卻變成了死亡的迴響。
【除非你就是殺了雷姆的兇手!】
【為、為什麼?為什麼不相信我啊?我根本、沒有做過這種事啊,雷姆,我怎麼可能……】
反對這種不能一概而論的問題,少年不能就這樣不做任何辯護地倒下,於是他支撐著手臂,極力的想站起身,只不過——
『艾爾·芙拉』
【——】
一瞬間,
拿起騎士劍揮向揮向脖子處的風刃,咳嗽著支撐,手掌卻慢慢無力。
木屑的腐臭味在這個悶熱的環境充斥著,原本猛烈的大雨也在此刻驀然而止,彷彿就是被剛剛戰鬥的聲音所排斥掉了。
為驚愕而怒睜的雙眼,正絕望地俯視著近在眼前的紅色瞳孔。然後就這麼懷著無法釋然的震驚,緩緩向後倒下了。
但這並不是他的錯,他的騎士劍被攔腰斬斷,自己也拼盡全力地在風刃劃過脖子的時,猛然後一傾,雖說是腦袋著地,但這次可是能用人皮拉著的。
腦袋與身後傳來的疼痛感不停的腐蝕著莫的精神,但莫告訴他自己,自己必須要用鐵的意志挺過去。
於是,一陣光波在他的全身亮起,這是治癒魔法,水之治療。無吟唱的光波消失后,成功治癒了自己,以及整個房間昏暗的氣氛。
【——艾爾·芙拉】
沒給倒下的敵人機會,拉姆卻不待見這種溫暖,繼續吟唱著魔法想給黑髮少年致命一擊。
少年急忙翻滾著身體,竭力地抵擋住了這一次攻擊。
但少年的手上已經沒有了武器,也就意味著失去了戰鬥的主動權。
【這是,唯一能夠勾起對姊姊回憶的……】
而拉姆呢,手上卻緊攥著一個權杖,那是可以增加魔力的,專屬於她自己的神器。
【去死吧!】
【——!】
土做的魔法在周圍憑空出現,那是滿臉土灰,魔力基本被火魔法耗盡的人——刺破了地板,在前方召喚出來的一個圍牆。
但是,瞬間,土牆破裂,身體倒下的聲音還是讓自己一抿失去血色的嘴唇。
莫的手臂從上臂那被漂亮地切斷了,就彷彿人偶一般毫無現實感地切落在地。
強大的魔法,削去了莫存活的難言結郁。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血液如出閘的猛虎一樣到處肆虐亂撞著。甚至可以清晰的感覺到背部的每一根汗毛挺起不斷的瑟瑟抖動。
左臂上還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音,混著殷紅色的泡沫,從那裡不斷地湧現出來。莫強忍著噁心,再次,依靠本能地釋放了治療魔法。
然後,抬起頭望向站在對面的桃發少女。
【身上還真是,一股,『魔女』的氣味,你果然,是……、】
無厭止的淚水從臉頰滑落,憤怒與悲傷,開始蟄伏到濃黑的白色雨夜中。
慢慢走向視線所見的地平線,摸索著人生中唯一一個,也是最後一個想殺掉的人。
【魔、魔女教?我根本就沒有什麼可以證明我是魔女教徒的東西,一個個都這樣說,為什麼?為什麼不相信我呀?】
左臂產生的灼熱感沒有消失,拉姆也不管額頭流的血,拄著魔杖,已經站在了倒地的黑髮少年眼前。
【身上一股魔女的氣味,原本以為受到羅茲瓦爾大人的幫助……、但是你們這些魔女教徒,卻一次次的迫害我身邊的親人,為什麼、為什麼啊?】
漠視的盯著底下的人,看見了月影下的桃發背影和旁邊取走左手的破魔法杖,以及倒在地上沒有影子的少年。
戲劇性的言行就如同昴的經歷一樣,再次刺激了黑髮少年。
【我、我身上怎麼可能會有啊?我又不是死亡回歸,我只是一直,一直的經歷時間輪迴啊】
【呵,身上的魔女瘴氣又增加了一層,還說沒有……?這些、死亡回歸,時間輪迴?你不知道你說的話是多麼可笑嗎?】
眼眶慢慢濕潤了,不再掙扎著起身,而是倒在地上,因為從她誇張的語錄可以看出,這個世界並沒有人願意相信自己。時間輪迴,死亡回歸,這是玩笑話嗎?
雙眯著黑色瞳孔,周圍立刻變得漆黑無比。
『阿爾·芙拉』
這個詞讓莫皺起了柳眉,但隨後,卻是緩緩閉上了眼睛,準備承認自己強烈而熾熱的死亡。
——沒有為什麼。
桃發少女將魔法權杖抵在莫的額頭上。這種最真實的觸感以及不斷迫近的災難,使他不得不接受……、往日翠茂的水草和荷葉,現在已經完全沉澱在水底了。
——還真是,異世界幻想故事啊。
——這個世界、算了,我已經釋然了。
時間輪迴,看來還是比不上死亡——、
還是比不上死亡回歸嗎。腦海中浮現的最後箴言瞬間消失,等待許久的平靜感覺讓他好奇地睜開了眼,然後,全身緊繃著。
站在眼前的,是一動不動,面露凶色,張著桃色嘴巴的拉姆。
灰色的光芒。在那可以看得見的世界里,從這一頭到那一頭,倒塌的房梁,白色的雪花在搖晃,下沉,融解,無限廣大的空間跟天邊一樣在抖動,抖動。
開始接受,但瞬間,一個不可名狀的生物,名為『那個』的景象在周圍顯現。
【——】
異樣感出現了,捆住了莫的意識。
剛才還能適應的風雨,心跳,呼吸都消失了,好像從來沒有過一樣。
兩個人保持著剛剛的姿勢和神態,一個人躺在地上,另一個人準備施展魔法。但無法預知下一個動作,因為永遠停止了。
——喂喂!發生了什麼?
聲音發不出來,全身無法動彈,但並不知道是不是寒冷還是他人控制。只能睜著眼睛看著這一切,就像窒息。
聲音消失,只有心聲依在,但心馬上就要破裂了吧。
——因為,【那個】突然出現了。
從黑色的霧靄中鑽出,從看不見的陰影中變換形態,是噁心的蠕動,蠕動,還是蠕動。在一切都停滯的世界里出現了許多黑色的影子。
【那個】就這樣變換成了可以把心捧起來的手掌。黑色顫抖著,在空中游曳著,它正對的地方,是莫的心臟。
黑色手指鑽入莫的胸膛,彷彿他的身體根本不存在。
——慢著,該不會、住手!住手!住手啊!
連身體都無法反抗,莫下意識地喊叫。
恐懼與不安,一步步擊碎莫的意識,但,【那個】的動作並沒有因此停下。
無法發出的聲音,身體也無法自由的控制,絕望的莫在內心痛苦的吶喊。
可想象中的疼痛沒有出現,【那個】只是輕輕撫摸莫的心臟,隨後鑽出,再次噁心的蠕動,蠕動還是蠕動。
看到【那個】泅游的終點,莫格身心再次一震。
那是虛無,那是黑暗,而它遁入其中,再次消失了。相比之下,這種虛無縹緲的,來無影去無蹤的神秘感,反而更讓人畏懾於嚴寒的恐懼。
【呼……呼、哈】
肺部膨脹后再度萎焉,反反覆復,依靠著生物體本能,吮吸著寒冷的空氣,並以此存活。
灰白而渾濁,蒼然而莫測,強硬地盤踞在周圍,雪造就了周圍柴木的白色凌亂,四周的牆壁都被二人的戰鬥所破壞,只剩下赤腳底下的潔凈木板保存著,而剩下的,都在蒙著霧的面前消失……
污穢衣服垂掛的襤褸,凍裂了皮膚的手,指向已經結霜的道路上,但忽然在中途煙消雲散。
【————】
眼前女性的臉向前一搖。
就這樣毫無徵兆的撲在了白色騎士的懷裡,癱倒無力地垂著手。
口中流出了血痕,染濕了潔白的白色騎士服,血色不暢的面容與嘴唇,凸顯著獨特的美感。
【——拉、姆……?】
全年都穿在身上的單薄女僕裝,明明雪天已經降臨了,今晚就是個過渡日子。儘管如此,還是穿著布料極少的服裝。光是看一眼,就感受到被寒風吹過的痛楚。
不會要說,更不必說這位女性了,自己也是一樣,咔嚓咔嚓的咬著牙齒,然後感受到了這位女性帶來的遺物。
沒有比這種迷惑人的溫暖感更加殷紅的東西了,在北方國的境內,嚙草的人們也是幸福的吧。
那裡有很多殺手,每一天,每一刻,一陣陣的聞到了鋸開的身體所發出的香氣。
無盡的憎惡與暴怒也無法在臉上回應出來,體溫明顯下降,冰冷的手指沒有知覺,即使放在女性的鼻子下,也沒有任何發熱感傳出。
【————】
雪,漸漸積累起來了。像一個悲哀的將死人,帶動著寒風,伸出寒冷的指爪,拉扯著兩人的神經。
不,現在在這破爛的小油燈中,映著燈光,垂著頭的活人,可能只有我吧。
被死亡嚙啃著的少女和少年,無數的,可能變成靈位的存活者。
倒在旁邊的白色使者到底是十秒前的自己,還是一分鐘前的自己,只能問他們所飼養的家畜吧。
雪白的景色中,自己手中抱著一位女性的屍體。
——那一天,羅茲瓦爾·L·梅瑟斯邊境伯的宅邸,伴隨著雪落在地上的聲音,就悄無聲息地崩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