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此生到此為止

人要到生命結束的那一刻才能真正看清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曾經有人這樣對我說過。

現在，怕就是我這一生的終點了。我的意識很模糊。我在哪？我記得我剛才在過馬路，好像是有輛計程車向我撞過來了……那就是說，我被車撞了嗎……動不了，全身都好疼……看來我已經不行了。

這一秒鐘，我看清自己了嗎？我自問。不，回首往事，我儘是做著無用的事，儘是走著和別人不一樣的道路。最終，看來是碌碌無為的一生了，我是個什麼樣的人，我也說不上來。

面對終結，我倒是不算後悔，答不出的拷問，我也不覺遺憾。突然想起兒時一次，和母親同一個好朋友一家人去游泳館游泳。那時候我還是個屁大點的小孩，好像連小學都沒上，所以自然身高上是很不足的，一站進泳池，我就只剩一個腦袋在水面之上了。那也是我第一次接觸那麼大的水池，別說會游泳了，我在水裡都不一定能站穩。

剛進游泳池裡沒走幾步，我就滑倒了，我全身都跌進了水裡。我感覺我沉到了池底，耳朵進了水像被什麼東西塞住了一樣，但是我還是清楚地聽到了朋友和其他人在水面之上說笑的聲音。我當時只有一閃而過的絕望，隨後便是坦然了。我想，我的一生就要到此為止了吧！他們很快樂，只不過是以後我不能感覺到這種快樂罷了。我面朝水面，天花板上的燈亮著，透過水看去像一個太陽一樣澄明，很漂亮。我那時間忘記了呼吸，忘記了生存，忘記了意義，忘記了時間，忘記了一切，只剩下心中無限的平靜。

這是我第一次思考人生的終結，當時覺得坦然，是因為我還是小孩子吧，什麼牽挂都沒有，所以也不會有遺憾，不會有後悔，不像此刻的我，在最後一刻還在找尋我這一生的意義。

正當我打算閉上眼睛的時候，一隻手抓住了我的右臂，一下子把我從水中拉了起來。我在水中站定，緩了一緩，才意識到是母親將我從水裡救了起來。

「我說怎麼一下子你人不見了呢，沉水裡去了你不知道站起來嗎！」母親嗔怪道。雖說是被教訓了，但是我不覺得難過，因為母親是個極其溫柔而且堅強的人，我知道她不是真的對我生氣，只是心急罷了，以至於我還和她頂嘴，說我沉到水裡去了是站不起來的。只是沒想到，這樣好的母親，我卻沒有做過一件讓她高興的事，我覺得我最對不起的人也是我這世間最善良的母親。

那次出遊，只有我和母親，父親沒有去。在那之後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直到數不清的出遊，父親都沒有去。在我的記憶里，父親一直是個大忙人，總是在不停工作，幾乎沒有出席過我的童年，倒是我的每次家長會他都參加，每次都是西裝革履，結束后回到家對我一頓責罵。父親總是很暴躁，誰若提起他，我第一反應肯定是這一點，直到現在我才突然發覺，在那時候，他那個年紀，有太多比我更重要的事了。

都是些無聊的事情。

要說最大的遺憾嘛，就是沒有見到想見的人吧。今天本來是要去見她的——你問我她是誰嗎？是我的女朋友，我們在網上認識有一年多了，聊得很是投緣，於是便慢慢生出來了一些微妙的情愫，之後便自然而然成了戀人。

我們沒有打過電話，我沒有開過視頻，因為我們約定好要給彼此留下些神秘感，沒想到這份神秘感竟成了我最後的遺憾。

我們一開始都以為對方在很遠的城市，

於是誰都沒有提起見面的事，是她前幾天降溫了，吹了吹冷冷的秋風，突然對我說，她想念她的故鄉了，我們這才談起各自的故鄉與現在的城市。沒想到，我們竟然都在同一座城市。所以才會有今天的見面。

過了這條馬路，再走過一條街就到了，就到了和她約定的那間咖啡廳了。我是如此想著，內心滿溢出激動與期待。

彷彿整個世界都在為我祝福，今天的天空格外藍，雲也是格外白，就連平日里都是人擠人的人行橫道邊，等待綠燈的人也只有我一個。

路燈亮起，我輕快地踏上了斑馬線。

嘀嘀————

一輛計程車沖了過來。來不及了，我避無可避。

於是乎，現在就倒在這裡了。這裡應該不是斑馬線，因為我剛才好像在空中飛了一段，現在在哪裡我也無力確認了，因為我連眼睛都已睜不開了。無所謂了，就算見不到她也無所謂了，或者說，不相見反而更好些，她不會那麼難過，也不會有一世的心結。

我馬上就要帶著遺憾上天堂了……我應該能去天堂吧，雖然我一事無成，但是行善的事，我也做了不少……比如救了一隻受傷的小鳥什麼的，比如餵了流浪狗一根火腿腸什麼的，比如在火車上幫老太太放行李箱什麼的……好像還是不夠，我做的惡也不少，比如幼兒園時和小夥伴們一起踩死了很多在搬家的螞蟻什麼的，比如和玩伴一起去敲別人家的門然後逃跑什麼的，如此讓母親流淚了什麼的……這麼看來，我還是惡多一點，應該是去不了天堂了。

但是我曾經聽過一個說法，那是我在火車上萍水相逢的一個男人說的，因為我和他很像，一夜的旅程我們都沒有睡，於是也就交談了一整夜。

他說，人在最終的時刻，若是抱有遺憾的話，就會升入天堂去，因為這是上天的恩賜，對遺憾的安慰，而那些無牽無掛的人便會下地獄去，因為他們不需要補償。

我問他，這是從哪裡聽來的，沒成想，他竟說這是他自己瞎編的。

「搞什麼嘛！居然是編的，虧我剛才還信了！」我略有不滿地對他說道。「不，因為我的一生碌碌無為，所以滿是遺憾。」他一本正經地回答。

我沉默了片刻。我說，那我豈不是要下地獄了？畢竟我還沒有過什麼遺憾，一生那麼長，怎麼會說一生都是遺憾呢？

他對我說，人要到生命結束的那一刻才能真正看清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因為最終的時刻我們無路可走，才會想起來回頭看看已經走過的路，才能察覺之前一直沒有發現的缺憾。

這麼一說的話，我也信以為然了，因為我也無法反駁。但是我依然覺得，我沒有什麼可遺憾的。

不過都無所謂了，都是些無聊的事。

我好像看到了走馬燈，我這短短的一生在眼前一幕幕閃過，要是能記下來就好了，當做我存在過的證明，不然，白白在這人間走了一遭，實在是無趣。

噠噠噠——

我耳邊傳來了好急的腳步聲。能聽到嗎？能聽到嗎？一個女人在我耳邊一遍又一遍地喊。我聽得到，我聽得到，我想這樣回應，但是我做不到了。最後的時刻，我好想在我身旁的是她，可惜，我現在身邊這個人不是她。

女人把我的臉轉了轉方向，我想她應該是想看看我是誰。她將我的臉轉過去的時候，我感覺到她遲疑了一下子，也不再呼喊我了，隨後她又在我身上的每個口袋裡翻，最後把手機搜了出來。

放回去，放回去，我心裡這樣想著。我不想母親傷心，我也不想讓父親難過，不，我不想她聯繫我的家人。我一直在做著傷害至親之人的事，起碼在最後，不要給他們添麻煩了。

哭聲？我聽到了哭聲，是我在哭嗎？不，我已經無力痛哭了。是那個女人在哭。奇怪，為什麼她要哭呢，是為了我嗎？原來會有人為我流淚啊！

我的意識已經撐不下去了，結束了，我永遠也不知道跪在我身邊哭的這個女人是誰了，這算不算遺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