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來花開》下:花語外傳(三十九)
花語外傳(39)
2010年10月10號晴
花語:
陳老師給李宏河周常彤做介紹人,看把他高興的。
花無百日紅人無千般好,這個世界歡樂是暫時的,悲傷總是與你形影不離,王向新說到家就要到家了;要麼回縣城住,要麼在北方庄不走,但哪一項都不好選擇。
國慶節王向明和黃新艷都來了,又是一陣熱鬧,我卻想到那個成語——樂極生悲。給陳老師說了,他搖著頭不承認,說我多心多疑,我問他你怎麼看上去心神不定的,他說他好像有預感,要離開北方庄了,我聽了比他自己還難過,這不就是樂極生悲嗎?
外傳:
李宏河九月二十九號跟陳方春打電話,說我去北方庄接您來泗城,陳方春問什麼事,李宏河說,我國慶節結婚,您來做媒人啊。陳方春說,你不說我就忘了,你們把喜事辦好就行了,真需要我去當介紹人嗎?李宏河說,讓您來給我臉上添光呢。陳方春說,那好,你給我說讓我怎麼辦。李宏河說,您來泗城一趟我見了您再說。陳方春說,我非要去泗城嗎?李宏河說,跟您商量那天怎麼辦事。
陳方春並沒有忘記李宏河委託他做媒,眼看國慶節到了,估計李宏河這兩天會來找他,把該辦的事提早安排好了,專等李宏河來北方庄,可是又一想,做介紹人無非在婚禮上說幾句話,坐坐席,電話里說清楚罷了,沒想到李宏河這麼鄭重其事,就撥通劉桂花的手機,問這邊介紹人有什麼規矩,劉桂花說我到你那裡給你聊。
劉桂花見了陳方春說:「李宏河是北方庄人,他的婚事會按北方庄的風俗辦,一點不複雜,你作為媒人說句話,吃頓飯,他提前邀請你去泗城,可能與他們雙方家長親戚見個面,省的到那天大家不認識,再交代下那天具體的程序。」陳方春問:「我要準備禮物還是送喜禮?」劉桂花說:「你送喜禮恐怕他們不收,送件禮物吧。」「送什麼好呢?」陳方春又問。劉桂花說:「江鎮長不是送給你一件茶具嗎,你要是舍的,送給李宏河好了。」陳方春說:「我本來想在王向新回國後送給你們的。」劉桂花說:「這破事別提了,你就送給李宏河吧。只是禮物太重了。」陳方春說:「要不把那幅仿畫送給他?」劉桂花說:「哪一件都夠值錢的,你乾脆給他一百元喜禮吧。」陳方春說:「你剛才不是說他不會收嗎?」劉桂花說:「也有收的,誰知道他會怎麼想?」陳方春說:「看來來不及了,不然我買一套玉制仿製品給他。」劉桂花忽然捅捅陳方春胳膊肘,說:「你寫一幅字畫給他唄;你不是送給她女兒一幅畫了嗎?」陳方春說:「好是好,可時間來不及了,他正在路上;而且既然是禮物,要裝裱好的。」劉桂花說:「給他一百元喜禮吧。」陳方春說:「這個朋友還不錯,我送給他那套茶具算了。」劉桂花說:「你不缺的話,就送給他。」陳方春說:「我再想想;你們隨禮嗎?」劉桂花說:「以前家裡有事他都跟著來的,雖然他不住在家。恐怕村裡隨的少,我隨他一份子,看在你的面子上,到那天我們一塊去。」陳方春說:「我這次替你送上禮。」劉桂花說:「你給他說,我那天去,到了再給他喜禮。」陳方春說:「還是我先送過去吧。」劉桂花說:「你先替我隨上吧,這會沒帶錢。」陳方春說:「這一大上午的,不知他什麼時候到,你寫幾筆字,我看看有沒有長進。」劉桂花說:「你上午都是有事的,
李宏河一攪和,你什麼也做不成了。」陳方春說:「所以看著你寫字很好。」便坐在沙發上,靜等劉桂花寫字。
劉桂花打開筆墨紙盒,展開一張報紙,潤好墨,低頭思了思,提筆就寫。陳方春見她筆走龍蛇運筆速度很快,只兩三分鐘功夫,寫滿了報紙一個版面,沒等劉桂花喊他,就起身過去看,寫的是辛棄疾的《賀新郎》上下闋的尾句:
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情與貌,略相似。
不恨古人吾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
再看那筆跡,雖然不合書法規矩,行書之間卻很有風度,起落勾折垂懸波頓一氣呵成,不禁拍手喝彩,說:「我曾想,硬筆書法過關的人在寫毛筆字時,自有規範,你這毛筆字佔了硬筆書法的光了;《賀新郎》寫盡稼軒罷職閑居的苦悶與寂寞,你取上下片尾句莫非有感而發?」劉桂花聲音低沉的說:「寫著玩的,讓你見笑了。」說完,沉默不語。陳方春說:「我也寫一張。」劉桂花再展開一張報紙,看陳方春運筆,寫下的是辛棄疾的《漢宮春》:
秦望山頭,看亂雲急雨,倒立江湖。不知雲者為雨,雨者云乎?長空萬里,被西風變滅須臾。回首聽月明天籟,人間萬竅號呼。誰向若耶溪上,倩美人西去,麋鹿姑蘇?至今故國人望,一舸歸歟。歲雲暮矣,問何不鼓瑟吹竽?君不見王亭謝館,冷煙寒樹啼烏!
劉桂花看了說:「老師也是有感而發哦。」陳方春說:「『故國人望』寫我所思。」劉桂花把報紙捲起來,說:「我留著,以後......你乾脆在宣紙上重寫吧。」陳方春說:「等幾天閑下來給你寫。」話剛說完,李宏河的電話響起,說他到村口了。劉桂花說:「你去吧,到那邊別喝酒;還換衣服嗎?」陳方春問:「你看我這身衣服可以吧?」劉桂花說:「你穿什麼都好看,不用換。」陳方春笑著說:「改天你整一件袈裟給我穿上,看好看不。」劉桂花也笑了,說:「穿袈裟好,你得剃光頭。」陳方春說:「我看破紅塵啦,老了去做和尚;不給你聊了,我過去啦;你和王誠傑在這邊做飯吃飯吧,別回去啦。」劉桂花說:「我在這邊等你回來,先看會書。」
陳方春下午回了北方庄,第二天下午又去了縣城,住在一家賓館,準備參加第二天一早的婚禮,那一番操作和王向星的婚禮差不多,等回到北方庄,王向明和黃新艷在家等著他了。那天正是國慶節,劉桂花的兩個孩子都放假了,晚上大家在陳方春這邊一同聚餐。陳方春第一次見到黃新艷,不覺多掃了幾眼,就看黃新艷皮膚稍黑,閃著自然而然的光彩,沒有時下女性常有的油脂;高鼻樑,眼睛圓而大,捎帶凹陷,頗有中非雜糅的特質;身姿健壯不失婀娜,舉止之間帶著一股剛陽氣質,說話乾脆,笑聲鏗鏘老練。
眾人都下手準備飯菜,劉桂花生起柴火爐子,又拿來鐵鍋,陳方春和王向明剖掛水腥產品,黃新艷給劉桂花打下手,摘菜洗菜,剁肉切絲,王誠穎燒火,幾樣菜做成后,劉桂花讓陳方春王向明和黃新艷先去桌上喝酒,王向明說這怎麼成,今天我們同甘共苦,桌上同進退。劉桂花說,我怕菜涼了。黃新艷說,緊把手還不快,不怕菜涼。陳方春打開電磁爐,說兩下同時炒菜。十幾分鐘后,那十多道菜終於做齊,大家圍在劉桂花帶來的一張圓桌上共同舉杯。陳方春和劉桂花喝的中華明翠,王向明和黃新艷喝的二鍋頭,孩子喝飲料。酒喝到一半,黃新艷提議出酒令,說這就令很簡單,酒杯斟滿,放在桌子中間,拿一根筷子相傳,由王誠穎敲碟子,按照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的節奏敲擊,最多不超過三個節奏;在誰那邊停下,誰來齣節目,節目任選,說故事唱歌背誦詩歌講笑話都行,說的唱的要讓人聽了讚賞,不然要喝酒的,說完了,再往下傳;筷子要放在手心,筷子頭向外,不可以落地或落在桌子上,否則罰酒一杯。眾人說好,王誠冉說我也參加,王誠穎說還有我。黃新艷說,敲碟子的人先由王誠穎干著,等誰喝了酒誰接著敲。王誠冉說,我們不會喝酒怎麼辦?黃新艷說,咱們是玩,那酒不喝也行。劉桂花說乾脆不喝酒喝飲料,王向明說對,斟上飲料吧。黃新艷說也好,就換下飲料。
王誠穎口裡念念有詞的喊著「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說到第二輪上山打老虎時,停下了敲擊,筷子正傳到劉桂花手上。劉桂花說,這孩子一點不知道疼媽媽,跑到我這裡停下了。王誠穎說我只管喊只管敲哪裡知道筷子傳到哪裡了。陳方春說:「你媽媽給你開玩笑呢,劉嫂你講什麼?」劉桂花說:「我背一首詩歌吧。」於是背出一首溫庭筠的《菩啥蠻》:「玉樓明月長相憶,柳絲鳥娜春無力。門外草萋萋,送君聞馬嘶。畫羅金翡翠,香燭消成淚。花落子規啼,綠窗殘夢迷。」背完,端起飲料一飲而盡。然後拿起筷子敲擊瓷碟,唱聲「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眼睛卻看著陳方春,陳方春見了,微微一笑,等唱到最後一遍「一二三四五」,停下敲擊,筷子正巧傳到陳方春手中。陳方春說,我給你們吹只曲子吧。王誠穎王誠冉拍手稱好,說:「最喜歡陳爺爺吹笛了。」王向明說:「我知道老師會樂器,但沒聽您表演過,我贊成吹笛子。」黃新艷和劉桂花說,那就吹吧,話剛落下,劉桂花低著頭笑個不停。王誠傑說媽媽你笑什麼,陳方春說,你媽媽為聽到這個「吹」字笑的,這不是吹牛皮,讓她笑去。劉桂花抬起頭看著陳方春說:「陳老師,你太有意思了,竟知道我笑你。」滿桌子笑了一會,陳方春已經取來竹笛,坐下后,吹出一隻《鄉戀》。一曲終了,眾人鼓掌,黃新艷說,陳教授這支曲子吹的真好聽,劉桂花說,老師再吹一遍吧。王誠穎說再吹一遍。陳方春將吹孔放在嘴唇上,一股氣吹去,十個手指或起或落,悠揚之聲再起,劉桂花和黃新艷跟著唱,王向明打著節拍,三個孩子跟著敲起碗碟,曲子結束,劉桂花掉下了眼淚,急忙拿起紙巾擦拭。
陳方春口裡念著「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只第一遍就停在王誠穎跟前,王誠穎說:「我給大家講個笑話,是我們老師講的。」眾人說「你講」,王誠穎便講道:「一個廚師到一個富人家置辦酒席,偷了一大塊肉,藏在帽子里,恰巧被主人看見了。主人有意要耍弄他,讓他彎腰作揖,好讓帽子里的肉掉下來。就對廚師說:『師傅,你辛苦了,我作揖奉謝。」廚師知道主人已發覺他偷肉,見主人作揖,他不敢回敬作揖,怕肉從帽子里掉下來難堪,就急忙跪下說:「相公如果作揖,我就下跪了。』」黃新艷說:「這個廚師真機靈。」陳方春拍著手呵呵笑著說:「看看誰帽子里藏著肉?啊,都沒帶帽子,看看衣兜吧。」眾人一陣大笑。王誠穎喝過飲料,舉起筷子敲擊碟子,念到第二編口訣,停在王向明前,王向明說:「我也講個笑話。說從前有座廟......」王誠冉喊道:「這個笑話不好聽,老掉牙了,你重新講。」王向明說:「你聽我講下去。老和尚對小和尚講,從前有個和尚做功德回來,路上遇到老虎,十分害怕,用一片鐃鈸打虎,老虎躲閃,又撲過來;和尚又投一片,老虎躲開又回來。於是和尚拿經卷向老虎扔去,老虎急忙跑回洞里。洞里母老虎問它為什麼慌亂跑回洞里,老虎回答說:『剛才遇到一個和尚好沒有道理,只吃了他兩片薄脆,他就丟一大本化緣簿過來,我不得不跑。』小和尚聽了說,這隻老虎太吝嗇,一本化緣簿就把他嚇跑了。」陳方春接著說:「這笑話嘲笑小氣鬼的,可惜大家沒笑。」黃新艷卻「呵呵呵」幾聲笑,人們看著聽著黃新艷的笑聲太滑稽,不又跟著大笑起來,王向明說:「老師,您聽,大家都笑了。」王誠冉說:「我們聽了黃阿姨笑才笑的。」劉桂花說:「既然都笑了,就算笑了吧。」
王向明再一邊敲擊瓷碟,一邊振振有詞「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喊到「老虎有多少」上,停在黃新艷身邊,黃新艷說:「我給大家說段故事。我們學校前年剛競爭上崗了幾位新領導,其中辦公室主任和一位負責教學的副校長兩個人都有些羅鍋,有一天校長請大家吃飯,酒喝到到後來,那兩位羅鍋去廁所方便,桌上有一位校長的朋友,趁著酒興對校長說:『校長啊,您手下這幾員幹將教學能力和管理能力沒說的,就是這人才有些掛不住,給你添堵了;你看,你的辦公室主任和林副校長背對背的時候,遠看像X,面對面的時候像O,這一轉背一對臉合起來不就是XO嗎?』」一桌子人聽了,哈哈大笑,劉桂花說:「憋了半天了,才憋出個真笑話。」幾個人又是一陣大笑。
黃新艷拿起筷子敲著碟子,嘴裡「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的叫著,說道「松鼠有多少」時,停在王向明那裡,王向明說:「我剛說完,怎麼又跑到我跟前了?」黃新艷說:「你快想怎麼說笑話吧。」王向明看看桌上的人,卻不說話,陳方春問:「不方便說的吧,別說了,唱支歌吧?」王向明說:「說也無妨。老師,您知道,咱們學校有位教寫作的老師,有一天我在他教案本上看到他寫的兩首《水調歌頭》,因為好笑,被我當場背下來,回去給舍友講了,大家覺著好玩,紛紛跟著仿寫。」陳方春問:「你說的是那位年輕的藍老師吧。」王向明說:「是他。第一首寫的是『阿嬌幾時有?把酒問神仙。不知天上仙女,何時到人間。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玉皇吃醋,罰我做太監。舉茅台,推杯盞,怯生喊:人生在世,溫柔鄉里無人管。須去蟾宮折桂,更應環遊世界,嘗盡世上鮮。此後夢裡去,睡他五千年。』」滿桌陣陣大笑,王向明又背誦到:「第二首寫道『房子幾時有?把酒問黃天。高樓座座拔地,動則幾十萬。莫問年年獎金,工資剛過兩千,抽稅不手軟。愛心獻世界,月月把錢捐。修馬路,豎路燈,引外款,圈地又圈山。小民皺眉樂貪官。回扣一分不少,暗箱操作不難,腐敗少人管。冷眼看世界,牙碎肚裡咽。』」劉桂花拍著手,說聲「好!」掌聲再起。陳方春問:「劉嫂聽出什麼了,跟著叫好?」劉桂花說:「我看這個教師有歪才。」陳方春說:「這個藍老師年輕,和學生走得很近,常寫詩歌的,年輕有為但牢騷太多。」王向明說:「年輕人都這樣吧。」黃新艷說:「到陳教授這般年級就沉靜了。」陳方春說:「我不是批評那個藍老師,不平則鳴這是常理,大概許多現象看不下去。」劉桂花說:「向明,你繼續啊。」王向明於是再次敲擊碟子說口訣,這次停在了陳方春這邊。陳方春說:「我給大家講個故事。剛才向明講到和尚的故事,讓我想到一個話題,佛家講脫離苦海六耳清凈四大皆空,似乎脫開一個『情』字,然而,世間眾生誰也擺脫不開『情』,那些明星大腕因為各種原因動輒遁入空門,好像脫離了苦海,甩開了『情』,其實他們不過從一個有情人變為無情人,可無情未必真無情。前幾年聽紅學大師周汝昌先生講《紅樓十二層》,頗受啟發。周先生講,『情』是什麼?他說,精,米之最佳成分也;晴,氣候之最佳境界也;清,水之最佳狀態也;菁,草之美也;倩,人之美也;請,語之禮也;靚,妝之好也……如此可見,『倉頡造字』,中有至理,循律以推,則可知:情,心之最高功能與境地也。有一副對聯,寫的是:『不俗即仙骨,多情乃佛心。』佛若無情,不會去受千辛萬苦,只為了一個普度眾生。眾生都要普度,他心方安,這才是世界上最大的情。他的老師顧隨先生講一故事:玄奘大法師苦住天竺國十七年,一次忽見到中土傳來的一把扇子,因而感傷而生了一場病。有人便譏諷說:『好一個多情的和尚!』玄奘上人不多情,他會遠涉萬里,去國十七年而苦求真經嗎?劉義慶《世說新語》講:『聖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鍾,正在我輩。』什麼意思?聖人忘情,忘的是家庭小事,記的是廟堂大事,他們並沒有忘情;而芸芸眾生過的是一日三餐油鹽醬醋茶的日子,禮尚往來七情六慾每天不忘懷,是真性情。那個藍老師倒是這樣的一個人。」劉桂花說:「老師這一番話最讓我動心的是玄奘的故事,見故國之物而思故國,竟然大病一場,原來佛家弟子也躲不開兒女情長。」王向明說:「二嫂這見解好,青燈古卷下,藏的是一腔熱血。」「正因為如此,魯迅先生才把捨身求法歸作中國的脊樑,這是大愛大情。」陳方春接著說。黃新艷說:「啊呀,陳教授的故事沉重而又有趣,可惜王誠穎兄妹聽不懂。」王誠穎說:「誰說聽不懂?我聽的可專註了,陳爺爺,你講的真好。」劉桂花問:「老師,你怎麼突然講到這個問題了?」陳方春說:「這幾天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向明的佛家故事,引發我的思路,剛才忽然想到周先生那個故事了。」接著說:「咱們繼續往下玩。」
那一晚的宴席進行了四個多小時,王誠傑唱了一支歌,四個成年人各自出了四五個節目,陳方春吹了兩支曲子,聽到笛聲的王昌林聞聲而來,看到一屋人熱鬧的景象,也坐下喝了幾杯。等到散場,黃新艷去她姑劉桂花母親那邊休息了,王昌林最後一個離開,又和陳方春聊了一會天。王昌林問起南方開發商投資什麼時候能到,陳方春說近幾天他們來簽投資協議,資金很快到。王昌林就說:「陳教授這一年多為北方庄帶來不少好主意,給北方庄人做了不少好事。」陳方春再聽他聊到幫助李臨國打官司,幫雷圓會要回撫恤金,幫孩子們上學,幫花辛玉開汗蒸房,心想,這事他怎麼了解的這麼清楚,彷彿有人給他做了彙報。再往下聽,王昌林又講到劉桂花和王向新鬧矛盾,陳方春忍不住插言:「劉嫂夫妻間的矛盾,您原來也掌握的很清楚啊。」王昌林說:「是向明告訴我的,這孩子說您沒少勸說桂花要和王向新和好。只是——只是桂花跟您時間長了,思想有了變化,對王向新看不慣啦。」陳方春聽到這句話,心中一顫,想辯解幾句又怕引出疑惑,不說吧,又怕自己被誤解,被逼著多說了幾句:「劉嫂這人還很年輕,思想變化肯定是有的,再說跟我學習大學教程,不過多讀幾本書,影響不大;向明也知道,她和她丈夫的感情問題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包括王向星夫妻都給我講起過,他們更傾向劉嫂這邊,劉嫂很少跟我談她們夫妻的事,至於王向新這個人,我沒見過,您是他們的長輩,比我了解的清楚。」王昌林說:「陳教授,您這話不用跟我說,王向新這孩子是有些楞,他們結婚前我覺著不合適,現在王向新再幾天就回國了,您可以多問問桂花他們夫妻間的感情問題,幫他們解決解決。」陳方春說:「這事不好解決,您也知道,清官難斷家務事,何況是少年夫妻間。就夫妻矛盾看,除非妻子一方過分,從這個時代的角度出發,我們是不是多同情同情女方這邊?」王昌林說:「您這話很有意思,倒是啟發了我,桂花是個好孩子好女人,我也同情她。」陳方春想,既然話說到這份上,他也別掖著藏著了,就問:「王向新網上談女朋友的事您知道嗎?」王昌林說:「網上談什麼女朋友?我不知道更不明白。」陳方春於是把他知道的告訴王昌林,王昌林聽后,不由連聲嘆息,說:「這孩子,不像話;可是,網上玩玩,少不了胳膊腿,桂花沒必要這樣計較吧?」陳方春說:「如果王向新出國前他們夫妻關係正常的話,王向新這點事也許對劉嫂沒什麼影響,既然出國前,兩人鬧到分手的程度,再這樣胡鬧,劉嫂可能不會原諒他。」王昌林說:「他們有三個孩子呢,您還要多勸勸桂花。」陳方春說:「勸是要勸的,順其自然吧。」王昌林又聊了幾句,說天不早了,您休息。
王昌林走後,陳方春心情不禁沉重起來,他想不到王昌林對劉桂花的家事了解得這麼清楚,而且又這麼上心,而且把劉桂花夫妻和好的寶壓倒他身上,更讓他不得其解,上了床,腦海里滿是劉桂花的影子,輾轉反側間,就想這事要告訴劉桂花。
劉桂花把黃新艷領到母親那邊說了幾句話就回家了,進了院門,聽到三個孩子說說笑笑又唱又歌,關上大門,走進屋內,見他們在王誠穎鋪上,就說幾點了,快休息吧,明天再玩。王誠穎說:「媽媽,你什麼時候叫陳教授老師了?而且還你你你的稱呼他。」劉桂花心一抖,說:「你們陳爺爺帶我學習了一年多了,我常聽你向明叔叔喊他老師,我就改過口了,叫的不好聽嗎?」王誠穎說:「好聽,就是那個『你』喊的彆扭。」劉桂花說:「我喊著不彆扭,你彆扭什麼?王誠傑王誠冉你們聽著彆扭嗎?」兩個孩子說一點不彆扭,你愛怎麼喊怎麼喊。王誠穎說:「外人聽了,以為你和陳爺爺很熟悉的人呢。」劉桂花說:「你這孩子,心眼不少,外人面前,我不這樣稱呼他。」王誠穎說那就好,別讓人家笑話你。劉桂花說看把你能耐的,少操閑心。王誠穎說媽媽不講道理,我給你提意見是為你好,又沒反對你。劉桂花笑笑說:「謝謝我閨女——唉,我怎麼在你們陳爺爺面前跟個小孩子似的......」王誠穎下了床,走在劉桂花跟前,悄悄說:「媽,你不是喜歡上陳教授了吧?」劉桂花反問她:「喜歡上怎麼樣?又不是愛他。」王誠穎說:「我也很喜歡陳爺爺的;你自己小心點。」話語里多了一層詭秘。劉桂花抬腿踢過去,王誠穎轉身跑開,笑嘻嘻的說:「媽媽,這有什麼,只要你自己高興。」王誠冉問:「高興什麼?」王誠穎說:「媽媽高興遇到一個好老師。」王誠冉問:「遇到哪個好老師了?——」停了片刻,拍手說:「我知道了。」
三個孩子都睡著了,劉桂花卻不能入寐,她又想起飯桌上陳方春講的那個玄奘的故事,一個人遠離家鄉十七年,看到故土一件物事,竟生了一場大病,這人該是怎樣的痴情啊,作為求法之人,他不能為人說心裡的秘密,在每天講法說佛的枯燥日子裡,他的心飛到那遙遠而熟悉的家鄉,那裡有他的一切,雖然佛法教誨遠離塵世,可塵世那麼輕易離開的了嗎。可是,老師為什麼講這個故事呢,儘管他說是聽了王向明的故事引起的聯想,可是這聯想太牽強,莫非真的如他說的這幾天一直思考這個話題,但他為什麼思考這個話題呢。又想王向新很快回國了,她和他的關係越來越壞,但又不得不面對他,除非不見他,徹底離開他,否則只有跟他去縣城過日子,如果兩個人過不下去,總有一個留在北方庄,到了這個地步,只有她留下最好,不然,王向新怎麼和老師相處;但若是她走了,老師怎麼辦?思來想去,聽到外間的鐘聲響了三下,知道這又是個難眠之夜,就在心裡唱歌:「聽著情歌流眼淚,無所謂什麼錯與對,沒關係誰會愛上誰,就讓我一瞬間忘掉你所有的美,閉上雙眼不問是非,酒醒一個人憔悴,所有的錯我自己背......」唱到一半,漸漸入睡。
第二天一早,劉桂花像往常一樣起來,洗過一把臉,再打拳,挑水,回家換上衣服,刷過牙,再給陳方春挑去一桶水,陳方春剛剛衝過涼水澡換上衣服,接過水桶倒進水缸,轉身對劉桂花說:「上午有空嗎,我有話對你說。」劉桂花說:「現在說吧。」陳方春說:「你做飯去吧,回來再說。」劉桂花問他:「事情急嗎?」陳方春說:「不急,但很重要。」劉桂花說我知道了,回來再說吧。
劉桂花給陳方春送來早餐,陳方春一邊吃飯一邊把昨晚王昌林那些話告訴她,劉桂花聽了,倍感奇怪,說:「昌林大爺還有這嗜好,愛打聽人家的私事。」陳方春說:「這話不說了,反正他知道了,不管他從哪裡聽來的,你多注意點,有個準備。我對你的忠告一點沒變,為了三個孩子,你盡量和王向新好好相處,真走不下去了,決不委屈自己。」劉桂花說:「我看你最近心神不定的,是為這事嗎?」陳方春說:「你學精了,我怎麼心神不定呢?但說的自私點,確實因為你走後沒有人能像你一樣照顧我的生活,所以外面如往常,心裡有些不舍。」劉桂花笑笑,說:「這一年沒有白跟你學習,我們一起想辦法吧。」陳方春說:「這事沒有好想的,你的事最重要,千萬不要因為我讓你的家庭受損害。」劉桂花說:「我知道你怎麼想的,昨天晚上我背誦那首詞,但願別變成『長相憶』了;而且,你吹的那隻《鄉戀》讓我聽了好難過。」陳方春說:「優美的藝術都是要讓人流淚的,你流下眼淚,說明你聽懂了。」劉桂花說:「不說了,再說又要掉淚啦。你忙一會吧,說不定一會王向明和黃新艷再來找你。」陳方春說:「他們說好了,一會過來的,孩子們沒事讓他們過來玩。」劉桂花說:「昨晚還嚷嚷這今天來找你呢。」說完轉身出了屋門,陳方春送她到大門外,劉桂花說:「你太客氣了,誰來都要送到大門口。」陳方春向她揮揮手,說這是習慣。話剛落地,王向明和黃新艷走了過來,兩人給劉桂花打過招呼,跟著陳方春走進屋。
三個人落座,陳方春對王向明說:「向明,我不知道你們有沒有喝上午茶的習慣,你們隨意些,我泡壺茶。」王向明說:「老師,我們年輕,很多生活習慣沒養成。我來沖茶,您坐著。」陳方春說可以,那邊紅盒子是剛來的新茶,沖這個茶喝,又問黃新艷休息的還好吧,你姑身體怎麼樣,我來北方庄一年多了,沒有單獨和老人家相處過呢,都是在那些村裡大事上匆匆見過一面,她可能認得我,我還不認得她呢。黃新艷說:「大姑昨天說起你了,她說在大場面下見過你,沒和你說過話,等有機會見見你。」陳方春說:「是我忽略了,太沒禮貌了。」王向明說:「村裡人多了,哪裡會一個一個的都見面說話。」陳方春說:「她是劉嫂的媽啊,我該去見她。」黃新艷說:「那是還沒到機緣,到了機緣,水到渠成了,不見也要見的。」陳方春說:「黃老師這話說的好,咱們中國人遇到這樣的事只好拿這句話搪塞了。」說畢,自己笑了,王向明黃新艷跟著笑,陳方春又說:「我在北方庄學到不少東西,收集了不少資料,可惜不懂的社會學,不然蠻可以從中總結出什麼理論來的,比如對人的稱呼,自己家稱母親,你們這邊稱『老娘老爹』,和濟南人差不多。」黃新艷說:「在泗城,對人的稱呼比較分的開,西邊地區稱爹娘爸爸媽媽東邊地區稱老爹老娘,而且東邊地區方言給LY差不多。」王向明說:「這話題我好像在學校寫過一篇文章,給陳老師看過的。」陳方春說:「你這一說,我想起來了,你的那篇文章題目是『泗城方言初探』。」王向明說:「老師,您還記得這麼清楚,我都忘了。」黃新艷說,陳教授是語言專家,你又是他的愛徒,你的作業,老師當然記得了。王向明問:「老師,我二嫂馬上去城裡住了,您怎麼生活?」陳方春說:「我正考慮這件事呢,劉嫂對我照顧的我很好,她聰明會做事,有點離不開她,但是她有她的生活,我在北方庄待不長,BJ那邊又催我了。」王向明說:「二嫂若是沒有孩子或是孩子大了,你把她帶走唄。」陳方春說:「可是她有孩子有家庭的。」王向明說:「這一年多您在北方庄做了好多事,這裡的百姓會記住您的,有時間,您再回來。」陳方春說:「是啊,捨不得離開呢;說起我做的那幾件事,你爸爸好像也很熟悉。」王向明說:「我爸爸是村支書,村裡的事村民首先要找我爸爸和村長做主的,所以您那些事他知道得比較清楚,不足為奇。」陳方春一拍眉頭,說:「又給忘了,村官是村民的主心骨,老百姓問不了的事首先要找村官啊;不過,你爸爸對劉嫂有誤解,他不清楚王向新和劉嫂之間的那些往日新近的矛盾。」王向星說:「我有時也跟我爸爸說,但他很頑固,天平一直向我二哥那邊斜。」陳方春說:「昨晚你們走後,我和你爸爸聊了一個對小時,說起劉嫂的事,他似乎明白劉嫂和王向新之間的不愉快,但老思想老觀念促使他看不到劉嫂的痛苦,話語里認為劉嫂受我的影響。」王向明說:「這村子里四十歲以上的人都是老頑固,老師,您放心,無論情況怎麼發展,都沒有您的事,我會對爸爸解釋的。」黃新艷說:「也許他們認為桂花姐跟陳教授學習,視野寬了眼界高了,看不起王向新那脾氣那行為,這個念頭不好解釋。」陳方春說:「黃老師這話很對;不客氣地說,劉嫂確實有這個傾向,做學生時的那些浪漫幻想不自覺的被喚醒,但她知道輕重利害,不會陷進去。」王向明說:「二嫂有追求,但現實不容許她走得太遠,她知道哪個更重要,但我二哥那脾氣行為不改,他們的日子不會有好結果。」黃新艷說:「做女人真難,一步錯步步錯。」王向明看著她說:「做名女人更難吧。」黃新艷笑了笑,說:「名女人自己找的,做好自己管他東南西北風。」
陳方春問王向明:「向明,春節后要實習了吧,找好單位了嗎?」王向明回答:「我想回我們縣實習,畢業后也來我縣工作,接您的班,把北方莊農村文化旅遊項目做下去。」陳方春說:「就現在情況,還用不到你來做,這地方太小,那些開發商做到什麼程度堅持到什麼時候很難說,而且我們國家私營企業做文化往往有始無終。」「正因為如此,我才想著把這個事做好,做成標準化的產業。」陳方春說:「你可以做,但困難很大,牽扯麵太廣,要做好失敗的準備。」黃新艷說:「失敗了重來,這時代,需要有人闖出一條路,大不了,做教育去。」陳方春問:「你們想好了?」王向明說:「我還想著在縣城辦座武術學校,武術文化兼顧。」「這倒是你的特長,王向新回國后,你們一起辦,他的野路子廣,學校辦好了,也能控住他。」陳方春高興的說。「老師,您想的好全,我怎麼沒想起來。」黃新艷說:「你沒有置身其中,也沒有悲憫情懷,陳教授為我表姐想出路呢。」陳方春笑了幾聲,說:「我的心事讓黃老師猜中了。」王向明說:「縣城有一家武校,但那管理太落後,規模也小,那個校長是我二哥的一個朋友,我曾聽二哥說,他以後就辦武校,但看那朋友小打小鬧很是瞧不起,卻又不知道如何做。」陳方春說:「你趕緊回來,趁著這東風,把學校做起來。」王向明對黃新艷說:「老師很著急啊。」黃新艷說:「陳教授主要為我三姐想,想讓她的家庭走上正軌。」陳方春說:「有這個想法,你們倆要多照顧劉嫂,畢竟這是有三個孩子的家庭,又沒有正常工作和收入,立業從哪裡開始,就從這裡下手,而且,向明知道的,不可讓他們再去賭牌,那不是正道。」王向明說:「老師想的遠,我會關注他們的。」黃新艷說:「向明跟我說起過,賭牌太危險了,他們搬到城裡,我們離得近了,我也會監督他們。」陳方春說:「有你們倆在,我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