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來花開》下:花語外傳(四十二)
花語外傳(42)
2010年11月6號陰雨
花語:
陳老師走了,這原因我知道,雖然房子被佔用,但房子有的是;我不走他就走,我走了他也走,他沒辦法在這裡安靜的待下去了。
給王向新設想了好幾個工作方案,他一個不贊成,他忘不了那個女人,更忘不了城裡那些所謂的朋友,又回到流浪打拚的往昔了。
這命誰給的?非要向老天屈服嗎?
外傳:
像每一次人類的科學進步一樣,互聯網給人類帶來最大的方便,也帶來最方便的苦惱。比如王向新和劉桂花夫妻,如果沒有互聯網,出國的王向新可能一直沉浸在如同古人般的天涯淪落萬里飄零的寂寞與盼望里,一個人吞噬著舉目無親的孤獨,老老實實做他的功,有朝一日遇到大赦返回故土,落葉歸根重圓舊夢;而劉桂花可能在無邊的等待中渴盼良人的歸來,哪怕他曾經的無端背叛與傷害,畢竟夫比天大,何況養育三個孩子,個個嗷嗷待哺。那時節,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萬里投書,各自悔恨。可是,網聯網時代的到來,讓他們天涯咫尺,只要願意,就可事無巨細,都可以娓娓道來,分擔彼此的牽挂與擔憂,儘管因為不能同床共枕增添更多痛苦,可是恩怨爾汝隔屏話語,也解決了許多揣測不到的擔心。
王向新負氣出走,剛開始,他和劉桂花很少通話,為了孩子,劉桂花還是逐漸增加與王向新的通話和視頻,很多時間都是兩個女兒和王向新聊天說話,劉桂花不置一詞,再後來,就要把各自近來的境況工作向對方做彙報,以打消彼此怨恨帶來的沉默。陳方春來北方庄后,劉桂花不說,女兒們也會把消息透露過去,所以無論學習還是外出遊賞,劉桂花毫無保留的告訴給王向新,有的視頻跟著發給他。王向新在枯燥無聊的工作環境里,看到這些視頻或是聽到這些話題,不由生出一層嫉妒,沒少與劉桂花吵架,警告劉桂花你在家好自在風流,這就是你希望的生活吧,難怪對我越來越冷淡,原來榜上文化人了。劉桂花聽了,對他說,我對你沒有隱藏,這說明我的心乾淨沒有你想象的那種骯髒,你別小人。但後來也有後悔,不該把這些視頻給王向新看,哪個情人間不明白相互的傷害除了摸的著的彼此吵吵架更多的是看不見的各種各樣的醋意,但王向新對她的傷害實在重;多少事都與初衷相反,發給王向新這些視頻原本表示自己的純潔與坦然,卻沒想到,王向新看了,引發他更多的仇視;雖然王向新這個時候早已與那個叫馮彩麗的女人就差滾到一張床上去。
王向新也曾對自己的行為愧疚,但對於一個只相信行動缺少對未來謀划的人來說,王向新的愧疚如同電光火石,歘的閃亮又倏的消失。他的腦子旋轉的都是過一天快活一天,責任擔當這些詞語放在他面前,是一個無解的八元方程,根本不懂。婚姻走過十多年,劉桂花可恨的就是王向新的直腸無腦,若是舊戰場上,王向新是赤膊的許褚;若是新戰場,王向新就是炮灰;若是主家,王向新懵懂無知就是個酒囊飯袋;若是做工,王向新不要結果只問過程。總之,他沒有方向,沒有章程,沒有計劃,只看眼前不問未來,跟蝦做蝦跟個王八做老鱉,合規合矩的事做不來。
王向新不是沒有智慧,比如他一眼看穿姚文慷拉他開飯館的目的,無非看上了他這三年出國打工的錢,想以此借雞下蛋,王向新知道這個人不是干餐飲業的主。
王向新缺少的是持之以恆干好一件事的毅力,更可怕的是他沒有自己做事擔當的魄力,只能當個跟班。劉桂花好多次主張在城裡開店,再不行多買幾套房子租出去,自己做房主吃盈利,王向新都以事情太麻煩為借口擋了回去。劉桂花那幾年接連生孩子,沒有工夫親自操作,就如蜀國的孔明,空有謀划之智,缺少得力幹將。劉桂花也曾想等孩子上學了,她挪開窩了,自己出門打拚。她手裡不缺錢,缺的是如何把那些錢用到和用的地方的時機和時間。一旦有了時間,她將徹底拋開王向新,和孩子們過自己的小康生活。不曾想,陳方春的出現,打亂了她的籌劃,那個曾經遠去的夢竟如雨後禾苗蹭蹭的鑽出土地,蔚然成蔭。
當然,這並不表示她回不到原來的軌道,她的心中有一萬個持家理財的想法,只不過有輕有重有近有遠,又重又近的是眼前如何擺脫陳方春的影響,至於王向新,找出一個理由就能把他踢開。可是越想擺脫陳方春越不能離開他,又擔心因為和王向新的矛盾,給陳方春添亂,讓他蒙受誤解,這樣一個有心有膽有情趣有文化的人,以後永遠找不到永遠沒有機會找到的了。在她千千個夢裡,更願意在他身邊做個夥伴,陪他度過一生。
當劉桂花說王向新廢了她也廢了的時候,陳方春知道那內涵;當黃芸英找到他,那番陳說也讓陳方春知道,劉桂花的幸福可能走到了尾聲,她要麼接受王向新,要麼離開王向新,憑劉桂花的智慧,陳方春不擔心劉桂花未來的生活。世界並不複雜,說世界複雜,是因為人類自己太複雜,你有千變萬化我有一定之規,守得心明眼亮不怕邪風烏雲。他不想給劉桂花增加壓力,當劉桂花那幾天不在的時候,陳方春的心反而更沉靜了,於是他高興了,為自己也為劉桂花。
南方投資商終於來和當地政府簽下了投資協議,第一筆款項同時到達,村外山下,響起了開山炸石的炮聲。當聽了幾天炮聲后,陳方春就想離開北方庄,因為炮聲和敲打石頭的尖銳的聲音,而且他彷彿看到劉桂花在與他漸漸遠去,他的內心在呼喚,九里香,謝謝你一年來的體貼與關照,我必須有一次涅槃,你也必須有一次解脫。這想法剛冒出來,腦海里現出幾句詩,便打開筆墨紙張,一氣呵成:
別北方庄
我自秋來秋離去,北方山上白雲稀。
老松沉寂梧桐落,新雨怨愁澗水泣。
一甲子時追日月,獨門庭院採風詩。
東窗檐下雪梅在,九里香傳薦夢期。
七言既成,落下時間物名,把鈐章蓋了,看了兩看,很覺稱心,想走時送給劉桂花。
第二天,王昌林過來告訴他,投資商想把這座房子作為臨時辦公場所,將來要拆了做鄉村文化博物館。陳方春說,這地方是北方庄最高處,除了比你們村委院子小些,也算很寬敞了,他們選址很有眼光的。就問什麼時候用,他準備搬家。王昌林說,半個月內吧,我正給您找房子。陳方春說,不用了,BJ催我回學校,我正準備走。王昌林說,您不是說待幾年嗎。陳方春說,我想著多帶些時間,可是形勢不容我。王昌林說,和您相處習慣了,您一走,閃的慌。陳方春說,我也捨不得離開,公務在身身不由己啊;這幾天我和這些熟悉的朋友走走坐坐,告個別。王昌林說,您定個時間,我安排跟您送行,今晚先去我家。陳方春說,謝謝老弟了,今晚先去您家,我就不客氣啦。王昌林說,這才合您爽快的性格。
席面上,幾個村委的人都來了,眾人說道陳方春要走,不勝唏噓,紛紛舉杯,陳方春說這酒不敢喝了,我以茶代酒,實在對不住大家。李宏山說,這酒您隨意喝,沾沾舌頭就行,算我們對您的一片心意。陳方春說,好,指指酒杯說,去年來的時候,我還能與大家盡興而飲,想不到一年之後,不勝酒力了,這身體說跨就跨。劉桂花說,陳老師哪裡是身體跨,您可能還沒習慣這裡的空氣。陳方春說,劉嫂說的對,我是醉氧,所以酒力下降了。老支書王士興說,陳教授這一說法很新奇啊,您這次回去,又要忍受BJ的污染了。陳方春說,我們中國人命硬,吃的苦享不了福。眾人呵呵大笑,又舉杯共飲。
酒後,陳方春多坐了一會,回到庭院,在一片零落的菜畦邊逡巡徘徊,月光透著清澈的光,灑下一地碎銀。陳方春目光掃到北窗下那棵雪梅,就想起去年冬日和劉桂花踏雪的情景,又想,這地方馬上被徵用,雪梅能不能等到雪花紛飛時,這院子房子就被拆了,這梅樹如何安置呢?就想給劉桂花打電話,讓她把這棵梅樹移走。剛拿起手機,劉桂花抱著王誠傑走進來,說我來看看你怎麼個走法。陳方春說,我正要給你打電話呢,天卻晚了,小誠傑該睡覺了吧。王誠傑說,我不睡,陳爺爺你真的要走嗎。陳方春說,走了會再來的,那時候我去你新家找你去好嗎。王誠傑說,歡迎陳爺爺來我家。陳方春接過王誠傑走進屋,把他放在沙發上,等劉桂花坐下就說,剛才我在想,這院子和房子可能留不半年了,那棵窗下的雪梅要移走。劉桂花問,移到哪裡呢?陳方春說,室內養不活,栽倒你母親或是你婆婆家。劉桂花說,再幾年,我婆婆也要搬走的,我老娘再幾天跟我回城裡,這地方恐怕真如你說的,過不幾年就沒人家啦。陳方春說,這是好事;質本潔來還潔去,移到她原來的地方去吧。劉桂花說,不好栽種呢,這棵樹本來從石頭縫裡成長出來的,當初移出來的時候,那根多長多深,現在再放進石頭縫,她只有等死了。陳方春說,找個土質較肥的地方,我明天上午上山看看。劉桂花說,別忘了喊上我。又問陳方春,走的時間怎麼安排的,你這些東西怎麼帶走,還有別的安排嗎。陳方春說,五號走,這些書籍什麼的打包託運,又要讓你受累了。劉桂花說,讓我最後一次照顧照顧你吧。陳方春說,十點多了,小誠傑......你看誠傑睡下了。說著抱起王誠傑,對劉桂花說,你把我那件外衣給他披好,我送到你家。陳方春把王誠傑送到劉桂花屋門,劉桂花接過王誠傑,說你這是第一次送我娘倆到家呢,也是最後一次了。陳方春說,不說了,早休息吧,明天上午我喊你。
第二天早飯後,陳方春和劉桂花帶著王誠傑出了村口,來到長龍山,沿著溝谷邊尋找鬆軟的土質,就問劉桂花這幾天和王向新處的怎麼樣。劉桂花說,他這人無可救藥了,我讓他找郭魯陽學學開家勞務公司,他不幹;讓他跟他姐夫開飯館,他說那是他姐夫騙他的錢,也不幹;又讓他尋個商鋪,做點買賣,他說這年月買賣都讓進人家幹了個遍,找不到合適的店鋪;又讓他跟王向明聯繫,想辦法做武術學校,他倒聽了,卻跑到那個沒有規模沒有市場的小小武術館,和他那個所謂的朋友混一塊去,這幾天如果不是我不回北方庄,他早就不進家門,胡作非為去了。陳方春問,這麼說,王向新每天按時回家呢。劉桂花說,我給他說好了,你在國外待了三年啦,回家好好培養培養孩子,至少那孩子們的飯菜按時完成了;聽穎穎說,這點事還能幹。陳方春說,這說明他眼裡有孩子,你們有戲。劉桂花說,哪裡有戲啊,他又跟那個馮彩麗聯繫上了。陳方春說,你要抓住他。劉桂花說,老師,你別問了,我知道該怎麼辦。陳方春說,我可要走了,最擔心你。劉桂花說,老師,謝謝你,你別說了,你再說,我要掉淚啦。陳方春說,這兩天我和幾個老朋友告個別,你幫我把那些書打包運到山下鎮上寄走。劉桂花說,我下午去做,我跟你去各家轉轉。陳方春說,你跟著更好,帶上小誠傑,我最喜歡這孩子。劉桂花說,喜歡有什麼用,你還是要走的,我這幾天想,你要是去泗城住下,我這三個孩子交給你教育,她們雖然和你待的是時間不長,但受你影響可大了,那兩個女兒,不用催促,回家就看書做作業,就少你常和她們聊聊,鼓勵鼓勵調教調教。陳方春說,我起什麼作用,孩子自己爭氣,就怕你和王向新鬧掰了,她們受影響。劉桂花說,所以,你走了,也常和我這兩個女兒聯繫。陳方春說,我在假期可能來找你們,你們有機會來BJ找我也可以啊。劉桂花高興的說,你說的啊,我一定帶孩子找你去。
兩人終於找到一處合適的地方,再回家移栽那棵梅樹。等埋好樹根,澆完水,陳方春說,不知能不能成活,我走後你交代雷士雲常來澆水。劉桂花說,看這事做的,想起來就想笑。陳方春問,笑什麼?劉桂花說,這是以前那些文人雅士書獃子們做的事吧,我們竟做了一次古人。陳方春說,林和靖梅妻鶴子,廬山蓮花峰下周敦頤愛蓮如命,連門前小溪也命名為「濂溪」,朱老總革命夥伴為他犧牲,因名子中有蘭字,終生培養蘭花蘭草,這些佳話足以泣天地動鬼神,人有一好,不虛為人啊。劉桂花說,你這見解好動情,你的愛好很多啊,何止一個。陳方春說,我愛花草石頭,別的那些不叫愛好,那是事業。劉桂花問,有以愛好為事業的嗎?陳方春說,這可多了去的,魯迅先生曾對林語堂不滿,其中一個原因,就是他認為林先生「不務正業」,民族危亡時刻,整天瞎寫小品,玩古董,炒作花鳥蟲魚;現在有人認為魯迅不會生活,批評錯了,其實,亂世連立足之地都難找,哪裡容得下風花雪月;李白說,惟有飲者留其名,現在是太平盛世,人們才有這樣的共鳴,而真正留名的還是那些民族鬥士為民立業的人。劉桂花說,這就叫小資情調吧,社會越來越流行了。陳方春說,小資不可拍,說明天下太平了。劉桂花說,所以啊,你可以任性而為了,今天在北方庄,明天在BJ。陳方春哈哈大笑,這話你說的很對,以後的孩子都能過上這樣的日子;我前天寫下《別北方庄》,待會你拿去。劉桂花問,你寫在紙上了?我要裝裱的。陳方春說,等停下來再裱去,本來裝裱好再交給你的,來不及了。
回到家,劉桂花打開那張橫幅,見上面畫下幾筆寫意,是雪中紅梅,再看那八句詩,就嘆息著說,我沒有你畫的畫呢,這太精彩了。陳方春說,也許離得近,想不到,再說我畫畫是興緻,你真起個題目讓我畫我真畫不上來。劉桂花說,這畫這詩成了你的絕筆啦。陳方春故作驚訝的「啊」了一聲,劉桂花捂著嘴,半晌說,我又說錯話了,該打;等我回去寫首詩歌向你賠罪。陳方春說,等你早寫出來,我好給你唱和。劉桂花說,你走之前一定完成。陳方春說,那我沒法唱和了。劉桂花說,你回BJ給我寫。陳方春笑笑,看著劉桂花說,我想在北方庄寫的,到了BJ,沒氣氛了。劉桂花說,你逼我呢,我回去寫好了。
劉桂花離開陳方春這邊,剛走出大門,碰到雷士雲走過來,問她是找陳老師嗎,雷士雲說對,劉桂花說,正找你呢,給你交代個事。雷士雲問什麼事,劉桂花說,陳老師家那棵梅樹剛移到山下老溝捱那邊,待兩天,他一走我也走,你常給那棵樹澆澆水。雷士雲問在哪個地方,劉桂花說,你先去找陳老師吧,明天我帶你去看看。雷士雲說,你去吧,我找陳教授說點事。
陳方春等雷士雲坐下,遞過一杯茶,雷士雲接過去喝了一小口,把茶杯放在茶几上,對陳方春說:「陳教授,那幾天投資商來簽投資協議,沒見您過去啊。」陳方春說:「他們通知我去呢,我說事情辦到這個程度就沒我的事了,你們哪裡出了問題,我再幫著參謀參謀,既然方案做好了,錢到位了,我再跟著,意義不大了。」雷士雲說:「別的我不知道,這個開發方案您是下了不少功夫的,就單那張文化旅遊項目調查表,您連夜做的,我記得我負責手工活人員調查那一塊;開發商看著那些表格說過,有那張表,他們一下子明晰了從哪裡下手,做哪些工作,需要多少投資等等的,怎麼到了做真事沒您的分了?」陳方春說:「雷主任為我打抱不平呢,謝謝您。其實,我參與這個項目主要目的是幫助他們如何充分利用好北方庄現有資源,這些問題解決了,我的任務就完成了,更多的具體工作需要你們和投資商們做,既然他們落實下來了,我還有必要介足嗎?」
「可是,他們要佔用你的這個地方,影響您的工作啊,這個地方沒在方案裡邊啊?」雷士雲又說,「那天開發商提出這個要求,村委竟沒人反對,他們這是過河拆橋啊。」陳方春說:「雷主任,我住的這地方本來是王昌林書記的房子,這裡不能住了,我可以換個地方,一切以大局為重。當然,你說的不無道理,我很感謝你的正義。既然這事情決定了,沒必要討論利害得失了。再說,我後天就走,這地方給誰用,我更沒有發言權。」雷士雲說:「我過來給你說件重要的事,您要不走的話,我就不說了。」陳方春問:「什麼重要的事,跟我有關係嗎?」
雷士雲於是告訴陳方春,開放商沒有白佔用這所房子,包括室內使用的這些物件,他們聽說陳方春裝修的很周全細緻,在沒有拆房子前先做辦公室用,裡邊的東西按照市場價買下來,說好很快給錢的,這幾天又沒動靜了,眼看陳方春就要走了,村委催促開放商把賬跟陳方春結了。雷士雲告訴陳方春,讓他把室內那些裝修的所有物件報個價,爭取這兩天把款項落實下來;如果陳方春走了,這事沒人說得清,而且這錢給誰呢。
陳方春說:「這些盆盆罐罐沙發鍋碗瓢勺的,都是劉嫂經手的,我也不知道具體價格,還得問她;如果我走之前款項結不下來,讓劉嫂負責給他們聯繫。」雷士雲說:「這也行,您給桂花交代清楚。桂花做事牢靠,她會把這事處理好的,而且她方便給您聯繫。」陳方春問:「劉嫂要回縣城裡住啦,她這個村委該交差了吧?」雷士雲說:「這村委也不是什麼離不開的工作;我看用不五年,村裡只剩下些老人啦,這個文化旅遊沒人了,還做什麼?」陳方春說:「老人在,就有老人的價值,老人沒有了,這邊的文化基本上成為歷史文化了,那時刻,遊客只好在村中民俗館看文化啦。但如果做好了,也許會有人回來,那個時候,就有了新的鄉村文化。比如你這個年齡段的,十年內不會離開北方庄,你們的價值,需要繼續開發。」雷士雲呵呵的笑著說:「陳教授,我們這些老娘們也有開發價值啊,開發我們什麼呢?」陳方春笑著說:「你們是活著的北方庄文化呢,每個北方庄人都是一個北方庄文化符號,價值高的呢。」雷士雲說:「我就不懂了,到時再看吧。」
陳方春想著問問劉桂花和王向新之間的關係,見雷士雲直腸子一般的性格,卻不敢開口,幾乎自言自語的說:「劉嫂一走,變成城裡人了,北方庄習武的傳統要消失。」雷士雲接過話說:「桂花那身功夫瞎了,可惜又跟王向新鬧不和,就不知道他們兩人以後的日子怎麼過。」陳方春問:「你在外便聽到劉嫂他們夫妻怎麼了?」雷士雲說:「桂花和王向新結婚的時候,很多人認為不值,王向新那孩子長的人五人六的,就是不幹正事,又沒腦子;這幾天,桂花不在城裡住,村裡人猜測他們夫妻可能鬧頂啦,哪有丈夫剛回國就離開的,親還來不及親呢;聽說王向新在國外拉扯上了一個女人,桂花哪能咽的下這口氣!」陳方春說:「在村內人眼裡,他們如果分手了,誰的誰責任大?」雷士雲說:「要說早該分手,可孩子都這樣么大了,桂花糊塗,貪圖王向新什麼啊?就貪他那人物俊個頭高?換個女人,不就是個花瓶嗎,沒頭沒腦的,怎麼理家持業?」陳方春說:「因為孩子,他們還要馬馬虎虎的過下去。」雷士雲說:「陳教授,您也這樣看?這不苦了桂花。」陳方春說:「村裡人都不這樣看嗎?」雷士雲說:「村裡人老眼光,因為三個孩子,也是沒辦法;兩人真分手了,也怪不得桂花。」
陳方春聽過這話,心裡有些寬慰,等雷士雲一走,給王向明打電話,說後天離開,車票訂好了,又說起起雷士雲剛才對劉桂花夫妻的看法。王向新說,國慶節回家我給二嫂做宣傳了,遇到過雷士雲,跟她聊過王向新在國外的所作所為,因為二嫂在氣頭上,說不好會和王向新分手,得讓村裡人有思想準備啊,不然,二嫂會被唾沫星子噴死的;再說,您還在跟前,不能讓您跟著受懷疑。又問怎麼去車站,誰送您去。陳方春說,我和那個學生縣長說好了,他忙他的,把我交給劉魯陽了,你放心吧。王向新說,我把您領進北方庄的,又該回去送您。陳方春說,別說梁縣長在,你們都不在,劉嫂會安排還這一切的。王向新說,是啊,憑二嫂的聰明,她會把您平平安安的送上車的。
劉桂花再過來時,陳方春把雷士雲交代的事給她說過,劉桂花說,這兩天時間緊,恐怕款項下不來你走了,我替你善後。陳方春說,書籍好帶,這些石頭花草的,搬到你家去。劉桂花說花草的放這邊吧,這些石頭是你苦心收集的,明天我拉到我老娘家去,再有機會搬到城裡,就是不知道......說打這裡,卻停下不語。陳方春問,你擔心和王向新分手,那邊回不去?劉桂花說,老師,什麼都瞞不得你,這兩天,我心發慌,你讓我寫詩歌,我都沒心情,一為你要離開,一個為這個將要破散的家。陳方春說,我還是要勸你,有一線希望,就要保護好你的家;我替你想過四個結局,第一種,糊裡糊塗的和王向新過下去,第二種,王向新迷途知返,你們重新和好,第三種,徹底分手......「還有一種呢?」劉桂花急迫的問。
陳方春繼續說:「第四種,離婚不離門或是分居,保留一個表面和諧的家庭。」劉桂花說:「老師啊,你想的太好了,我正發愁呢;我知道怎麼做了。」陳方春說:「你拿張紙,咱們把這些買來的東西仔細登記下。」劉桂花說:「等錢過來了,我給你寄去。」陳方春說:「這些東西本來不想要,拿又拿不走,你也用不著,這下好了,有個好去處啦;這錢你留著,你要用就用,不用等我來看你們的時候,當我的車旅費。」劉桂花問:「你真的回來看我?」陳方春說:「你們去BJ也可以用這筆錢。」劉桂花說:「一定看你去,只要你不嫌棄我和孩子。」陳方春說:「就這麼說定了。」
第二天,劉桂花陪陳方春到北方庄幾個老熟人家告辭,等一天下來,劉桂花的心又緊張起來,這一緊張,竟在晚上寫下陳方春布置的那個作業,是送別也是追憶。
回心院·十相識
初相識,秋風落葉時。沈腰潘鬢凝劍眉,舉止從容笑筵席。初相識,與君知。
再相識,縱橫百家子。胸藏聖賢萬卷書,手握古今千秋史。再相識,傾心迷。
三相識,庖廚爨煙煦。樽俎調的甘肥味,朵頤豐顏雍容體。三相識,共鼎食。
四相識,霜月寒露起。妙筆清言吐珠璣,秦漢文章唐宋詩。四相識,惹文思。
五相識,紅梅雪岩立。灞橋意氣和孟山,七竅玲瓏玻璃石。五相識,擁火依。
六相識,上元交語痴。一任忘懷憐春夜,屏前幕後尋佳句。六相識,雲鬢濕。
七相識,榴月春已逝。午前文苑午後茶,昨日丹青今日字。七相識,聽玉笛。
八相識,玉堂彈沐指。暑日歸來汗淋漓,華池水溫盤花髻。八相識,美丰儀。
九相識,西風吹素衣。感君年來多援手,孟嘗濟難解懸疑。九相識,英雄義。
十相識,望君憶九里。京華夢裡戀紅塵,腸斷北方無竟日。十相識,送君去。
寫畢,看看時間,用了半個小時,就想,這可是一年多來最快的文筆了,便給陳方春發過去;靜靜等陳方春的迴音。不一會,陳方春發過八個字:
卿為佳人,愚作望石。
剛讀過,又是一行字:
讀此佳作,不有唱和,長夜難眠,等我下文。
劉桂花暗想,看你寫來什麼文字,卻心中一動,寫下一首《菩啥蠻》:
三餐無外防饑饉,酒可自斟茶可吟。
情迷四海春,春去難留人。
夜夜長短夢,時時泫然醒。
乃知夢相反,月缺又月圓。
反覆吟詠了幾遍,陳方春那邊發過十首《回心院》,題目也是「十相識」:
初相識,相識北方庄。室雅幾凈安排好,劉嫂居功第一樁。初相識,識蕭娘。
再相識,鼎飪滋味長。素手調羹入廚下,舉杯回首風敲窗。再相識,明月光。
三相識,含怡讀書房。援疑質理識大道,紅棗黃梨桂花香。三相識,秋滿堂。
四相識,雪梅岩崖上。瓊花玉屑漫天舞,體裁冰魂女粉郎。四相識,琉璃場。
五相識,屏前拜華芳。火樹魚龍鬧雪海,翠眉雲鬢披浴裳。五相識,夜未央。
六相識,北游盡酣暢。龍門幽谷喜幽峭,秀木奇石俊鳥翔。六相識,同歡賞。
七相識,燈前話家常。悲歡離合總是情,勘破三界無愁腸。七相識,共飛觴。
八相識,尺牘費周章。學作鄭箋解心結,一脈柔情待淺嘗。八相識,為歌狂。
九相識,又換秋衣裳。蘭心蕙語尋春約,半卷湘簾對海棠。九相識,莫惆悵。
十相識,一朝辭北方。推開門外霜晨月,徒增寥落與凄涼。十相識,又彷徨。
劉桂花讀過,心想,這兩邊的「回心院」,竟有幾組內容基本相同,想來老師也有同感同思,非是木頭頑石,不過內心藏得深,卻又天真爛漫,別有風趣。就把剛寫的那首《菩啥蠻》發了過去;半晌,那邊又傳來八個字:
心領神醉,奉觴迷魂。
劉桂花看著那八個字,發了一會呆,卻不知再說些什麼話,老大一會工夫,默默關了電腦,沉沉入睡。
又一個夜晚后的上午,陳方春由劉魯陽開車,來到兗州火車站,劉魯陽在站外停好車,兩人走進候客大廳,找個空位子坐下。陳方春問劉魯陽,跟著梁縣長比以前忙吧。劉魯陽說,差不多,但以前是瞎忙,現在是充實的忙,而且鍛煉了自己的膽識增長了見識。陳方春說,做事越具體越好,你以前乾的都是虛的,現在才是實幹,豐富的政治和基層工作經驗都從這些地方積累起的,也許三年兩年,你會有提拔的機會。劉魯陽說,我現在不想被提拔,干幾年再說;不過聽說那個江鎮長可能來縣發改委。陳方春問,你眼饞啦?劉魯陽說,沒有,我只是想,江鎮長走的哪門子路啊,提的這麼快。陳方春說,我和江鎮長打過一次交道,這人不可小覷,聖人說三人行必有我師焉,你可要眼觀八路耳聽四方啊。劉魯陽微笑著說,陳教授您的話有道理。這時刻,廣播傳出陳方春所坐車次的發車時間,就要檢票。陳方春手提一隻黑色拉鏈包,起身跟劉魯陽握手再見,向檢票口走去,卻在檢票口看到王向星向他招手,陳方春緊走兩步過去,問他你也乘這趟車?王向星笑笑,指著他身後說,我帶她來的。陳方春轉身看到劉桂花站在一邊,微笑著看他,陳方春握住劉桂花遞過來的手,說剛才怎麼沒看見你們,藏起來了?劉桂花說,我在那邊等著你呢,你抓緊檢票,不和你說話了。陳方春說,不急,我最後一個過檢票口。便看著旅客一個一個的從他跟前走過剛去,站在一邊與劉桂花說話。
劉桂花說,到了家給我視頻哈,我看看你家的樣子。陳方春說,我那家跟你家差不多大小,唯一不同的是書多些;我寒假不回南方的話,你帶孩子來。劉桂花說,暑假再去吧,春節里你要和你孩子們團聚的。陳方春說,你也要好好團聚。劉桂花說,你那天說的話我記准了,我有兩個不會忘記,忘不了我的三個孩子,忘不了你。陳方春說,這就好。王向星走過來,說陳教授,就你一個人沒檢票了。陳方春握住王向星的手,說好好照顧你嫂子。王向星點著頭,劉桂花又伸出手,陳方春握住一晃,說再見,檢過票,向站台走去,不住的回頭看,再一個轉彎,從劉桂花眼睛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