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倒掛金鉤
內院西面磚牆,幾根竹竿架上,爬滿了錯落的花藤,稠密的綠葉襯著紫紅色的花朵,又嬌嫩又鮮艷。
垂花門外,走進一男子,雖不高挑,還有些駝背,但嚴肅的臉龐,稜角分明,透著一股子冷俊,配上一對烏黑深邃的眼眸,倒顯得整個人正氣凜然。
如此這幅做派,卻是左手牽著一個丫頭,右手提著一個倒掛在空中的小子,畫面頓時顯得無比滑稽可笑。
魏瀾和下人們也是聞訊,趕緊放下手中的事,匆忙趕來內院,恭敬跪下行禮問安。
宅中一些年歲尚小的下人,並未見過此人,但看到對方身穿黑底紅紋的官服,手中提著少爺,心裡便也猜到了個大概。
半空中倒立的魏淵,雙手交叉放於胸前,黑著臉看著姐姐和身邊老爹寒暄著,餘光瞥向一旁老佟和靜兒,示意他們趕緊想辦法,救自己下來。
魏述似乎是猜到自己兒子在想些什麼,右手向前一送,便把他丟向管家懷中,自己踱步向正房走去。
宅中下人們見狀,也是紛紛識趣地行禮退下,只留下靜兒和管家老佟,服侍著老爺小姐入了正房起居室。
一家三口相見,卻不似平常人家歡聚一堂,反而房中瀰漫著尷尬的氣息,像是有一場大戰即將拉開帷幕。
魏瀾本想著緩解一下氣氛,幾句寒暄下來見不奏效,向老佟使了個眼色,便帶著靜兒謊稱有事,三人退了下去,房中只留下一老一少,相互目光對峙著。
房門外的下人,此時早就遠遠躲開,雖不知老爺心性,但少爺的脾氣可是都心知肚明,生怕自己聽到什麼大逆不道的話,落個殺頭的罪過,可謂得不償失。
端坐在木椅上的魏述,平復了下心神,收回盯著兒子的目光,輕咳一聲,想著自己長輩率先開口,也好緩和一下氣氛。
沒等其開口,一旁的魏淵倒是率先從凳子上跳了起來,指著自己老爹鼻子便吼道:「為什麼讓老苟那個傢伙,沒日沒夜盯著我,姐姐出得了山,我憑什麼出不得。」
雖然此刻他聲音洪亮,神情卻稍顯得底氣不足,魏淵心裡也清楚,此人並不是自己親生父親,門外並不愉快的相逢,也讓他認出來面前這位,正是當年在林中搭救自己的駝背男子。
雖說有救命之恩,又給了他個新身份,本應無比信任對方,但想到事後此人種種表現,總給他一種,對方想要囚禁自己的錯覺。
看著父親的眼神從窗外,又轉向自己,眼中流露出的笑意,讓他心裡無來由地不自在。也猜到了自己的試探,在這位眼中顯得幼稚無比,便又規矩地坐了回去。
「你在害怕些什麼?」魏述端起一旁沏好的花茶,並沒有急著回答兒子,便把問題又拋了回去,語氣中帶著一絲坦然,像是早已看穿對方,看穿那藏在心底,最深處的秘密。
……
春風爽朗,絲絲涼意鑽進魏宅正房,端坐在木椅上的魏淵,並沒有感到一絲神清氣爽,反而額頭滲出虛汗,兩頰有些漲紅。
魏述一句輕描淡寫地詢問,卻從魏淵耳中進入大腦,直至心底,敲打著已經沉睡許久的片段。
回想當年,馬車之中,黑衣人的廝殺,此人的搭救,還有那位老爺爺,本來有些模糊的記憶,此時此刻,卻開始在他腦中慢慢浮現:自己為何會被追殺?此人又為何捨命搭救,長達六年的疏遠,為何今日又莫名相見。
種種不解也如潮水般湧入腦海,令他思緒混亂。
一旁正在品茶的魏述,見兒子啞口無言,獃獃地傻坐著,先前的傲氣全然不在,索性開口道:「聽王先生所言,對你評價頗高,說你聰明睿智穎悟絕人,今日得見,怎麼開始裝聾作啞了?」
雖說魏述言語有些暗諷之意,但臉上卻是浮起一抹歡喜神情。本就對其極為滿意,今日一見,他對自己這個「親生」兒子,更是平添了幾分喜愛。
魏述自然不知,也斷然不會聯想到當年林中之事,在淵兒腦中會有印象。
今日令他歡喜的則是,見此子年紀雖小,卻能懂得疑人自保,雖說懷疑之人,是他這個父親,但心中卻是倍感驕傲,像是撿到了個至寶。
木桌之上,一盞花茶冒著熱氣,魏淵腦中飛快旋轉著:如果自己不是因為怕死,一個六歲少年,到底是為何整日急著要出山?
思索片刻,便趕緊起身來到父親跟前,拱手一禮面帶笑容,用有些俏皮的語氣回道:「回父親大人,孩兒每日在這山中煩悶之餘,便是日日擔憂父親的身體,常常寢食難安,想著理應去京城中探望才是。」
話剛說出口,他便想起剛剛門外那一腳,還有先前囂張的神情,心裡開始暗罵自己愚蠢,餘光看向木椅之上的男子,不出所料,一聲爽朗的大笑穿劃過空氣,像是狠狠給了他一耳光。
「甚是有趣,如此這般花言巧語裝傻充愣,難不成為父像是個痴傻之人。」魏述捋捋自己稀疏的鬍鬚,開懷大笑,臉上每一條細紋,都蕩漾著歡樂。
沒等魏淵張口辯解,魏述卻是率先站起身來,笑容漸收回到最開始的嚴肅,語氣平和的說道:「如此安排,自然有為父的道理,你便老實在宅中待著,想來不出幾日,人也該來了。」
「我此次回來,便是要告誡你,打消不該有的念頭,你所擔心的事不會發生,踏實在宅中等著便是。」魏述眼神聚焦在兒子身上,堅毅的神情彷彿告訴對方,自己所言不容商量。
此時低著腦袋的魏淵,也抬起頭,腦中接收著父親話中的隱意,隨後轉身,不明所以地問道;「何人?」
「見到自然明了。」房門被拉開,魏述說完最後一句話,便踱步踏出,門外等候的魏瀾見父親出來,並沒有如她預料的那般父子大戰,懸著的心,也算是安穩了幾分。
殊不知房中的魏淵,正聚精盯著漸遠的魏述,是敵是友他尚未可知,但對此人的猜疑,卻在不知不覺中,在他心中發芽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