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壇城
舌骨舍利回歸報身,失落的記憶如潮水湧現。
西方教天人道,金色的鵬鳥盤旋飛舞,落在滿願樹枝頭,化成一個金髮青年模樣。青年盤膝坐著,隨手摘了滿願樹的果實啃了幾口,豎圓的眼瞳目不轉睛地盯視著樹下佇立的天人。
「魔災危害甚深,但世間斬魔之道非是根除之法。我欲將魔氣渡化,送入他處。」天人說道。
這天人的想法總是很怪,似乎也沒有朋友,時常獨自一人在樹下自言自語。聽得久了,迦樓羅與他搭上幾句話,就成了他唯一的好友。Z.br>
「送到何處?」迦樓羅啃了一口果子,舔了舔嘴角。
「西方教有三界,欲界、色/界和無色/界。無色/界佛力浩瀚無匹不可估量,可藉助其力量將魔氣渡化為佛氣。」天人望向他。
這人的想法還是很奇怪,經常說一些瘋話。但是比起聽其他人啰嗦,迦樓羅還是更願意坐在樹上聽他說瘋話。畢竟他說話的聲音清朗溫柔,悅耳動聽。至於內容是什麼,他一個鳥類也不在意。
「聽上去很難,雖然我不明白,但我覺得如果你的話被人聽到,可能會被打死。」迦樓羅提出中肯的建議。
天人手中浮現一個法印:「此法可以渡化魔氣,但尚未完成,我還需要更多關於魔的情報。我準備建造一座壇城,將無□□封閉其中。魔氣在壇城渡化,送入無色/界中,這可能要耗費上千年的歲月。」
「不止要花費時間,壇城是一種祭台,」迦樓羅圓睜著深藍的眼,托著下巴道,「你不獻祭自己,陣法運轉不起來的。朋友,你講了這麼多年瘋話,終於想死了嗎?」
「我死的話,你捨得嗎?」天人揶揄道。
「不捨得,但我會奉陪。」迦樓羅幾乎沒有猶豫。
「到底是誰說瘋話?」天人搖頭,這神鳥怕是根本聽不懂人類在說什麼吧。
他又繼續道:「除了建造壇城,如何將魔氣在不傷到眾生的情況下引入壇城則是另一樁困難之事,需要找到能夠接引魔氣的合適神物法器。西方教中我未曾見過這種東西,或許要去東方找一找。」
迦樓羅又摘了一顆果子,咬了一大口:「無色/界被封閉了,不就不能向底下發號施令了?不說無色/界吧,色/界和欲界的大人物們也不能讓你這麼干。」
「所以我必須登上須彌山頂,成為色/界的主人。」天人肯定道。
迦樓羅被果子的汁水噎了一口,咳嗽起來。他抹抹嘴,跳到半空化為金色鵬鳥,盤旋一圈落在天人肩頭。
「作為你唯一的朋友,我看好你,」他抬起翅膀敲了敲天人腦袋,「被追殺時可以跳到我的背上,我帶你逃跑。好朋友嘛,別客氣。」
「哈哈。」天人朝他笑起來。
那之後他獲罪流放人間,在中容古國遺失的記憶此前已回想起一些,如今才覺歷歷在目。他一直在尋找一個能為他深入鬼國獲取更多魔物情報的人,此人需心志堅忍,才能抵禦魔氣的腐化。摩羅太子進入鬼國,最初他還能感覺到自己舍利子的位置,在摩羅深入黃海魔氣纏身後,就連舍利子都被魔氣掩埋。雖遺落了這段過往,但多年來他一直有種說不上的惦記。色/界之主若被發現潛入鬼國,會引鬼帝和天帝的沒必要的猜疑,他輕易不能親身探查。
毗離耶進入鬼國后,他獲得了些許情報,但始終不能得知隱藏在記憶深處那人的音訊。
當一切回憶席捲而來,摩羅吾徒四個字脫口而出。然而魔佛墜入泉下,只見他懷中的若木和尋木結晶飛出,發出光芒,與扎入鬼國黃海上空的建木虯根相連,輪迴台飄出的絲絲縷縷魔氣被晶石牽引,向上湧入建木的虯根中。大自在天將手中的扶桑結晶也送出,建木變成一道光柱,徹底形成一個光柱通道,都廣之野的擴散漸漸減緩。將魔氣引入壇城是他一直未能解決之事,如今利用神木穩固牽引地氣之能,終於得償所願。
鴻均道祖道:「尊極主放任神木損毀,果然別有圖謀。」
「道祖力撼輪迴台,損毀神木,導致地氣混亂暴沖,目的又是什麼?」大自在天道,「道祖心中的執念,值得付出毀天滅地的代價嗎?」
「鴻蒙之初,一片混沌,本沒有天地之分,更沒有蒼生。慈悲是一種臆想,天道本是無情。」道祖伸出手,紫蝶翅膀一翕一張,停留在他的指尖。然而他意念一動,蝴蝶的動作停滯,翻落下來。
大自在天送出一道佛氣,籠在蝴蝶身上,它又彷彿剛剛睡醒,扑打著翅膀飛上了天空。
「道祖也曾收過三位高徒,他們都是慈悲的仙人。道祖並非像自己說的那般無情。」
「尊極主以涅槃寶劍懸於輪迴台上阻止我的計劃,已是我之阻礙,鴻鈞必除之。尊極主不必揣度我的心思,更不必勸阻我,鴻鈞不需要任何人理解,」鴻均道祖蓮座飄起,「就先擊潰你費心苦心建立的這條通道,讓我領教聖佛嗔怒,如何?」
他言辭銳利,攻擊更迅猛。八卦陣啟動,無數紫電劈下。大自在天側身閃過,撕碎袈裟一角,化為數片蓮瓣散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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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液池雨霽齋,青鸞終於醒來。天未破曉,陸沉站在屋外窗邊眺望遠處人間某處漸漸聚集起來的烏雲。
他聽屋內白鶴童子驚喜道:「師娘,你終於醒了!」
青鸞聲音低微:「小白鶴,你師父呢?」
屋內紅燭綻起一個燈花,白鶴童子囁嚅道:「師父走了一個多月……他回青城山有事……」
過了半晌,衣衫窸窣聲響起,青鸞摟住白鶴童子,柔聲道:「你的師父心繫蒼生,他託夢給我,說要將人間魔物誅盡才會回來。我們等他吧。」
陸沉在屋外聽了,知道青鸞比任何人都了解翠微仙君,她已經明白了。
如今放下心事,陸沉在太液池到處都找不到蘭若時,他也明白了大自在天的抉擇。這一次,絕對不再放手,不要讓你留在我的心中,成為一再錯過的遺憾。我會留在你的身邊,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他的青袂飄起,飛身而出,朝那人間的異象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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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廣之野,所有紫蝶紛紛飛起,化為一柄巨劍,破空而來。
鴻鈞道祖一意孤行,大自在天也不能再讓他為所欲為。他凝神喚劍,大地搖動,黃海輪迴台上的涅槃寶劍遽然飛升,破土而出,佛光乍亮。大自在天雙手扶劍,浩瀚佛氣歸身,瞬間足下火蓮怒綻,銀絲紛揚,皎白袈裟生出羽翼般的數道佛光披甲,眉間睜開血紅殺目,現出戰佛怒相。
他將涅槃寶劍祭出,迎上鴻鈞道祖的神劍,兩股宏大的力量在都廣之野對沖。
失去了涅槃的鎮壓,輪迴台的魔氣陡漲,沿著神木的牽引噴涌而出,吞沒了整個都廣之野。大自在天取出枯木龍吟琴,凌空彈奏,佛門神木的結晶之力在佛氣的催化下顯出金色飛龍的形態,發出一聲龍吟,盤旋魔氣而上,將暴沖的魔氣最後引入壇城。
這一瞬間大自在天卸下佛氣防禦,將全部佛氣用在涅槃一擊。這是兩敗俱傷之局,大自在天一旦進入壇城,道祖就更無人能阻。以傷換傷,鴻均道祖重傷之下,千年之內難再興風作浪。撤去防禦,大自在天手中枯木龍吟攔腰碎裂,道祖磅礴劍氣當胸而來。
大自在天坦然受之,微垂眼帘,卻又猛然抬起。
身前妖氣狂漲,山海妖刀擋這一擊碎成數段。鯤魄不斷散落冰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散著。
「陸沉……」
鯤魄將大自在天馱起,張開垂雲之翼,徐徐飛向神木通道盡頭的壇城。「你想去任何地方……我都……奉陪到底……」
「前一世……沒來得及說……這一世……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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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佛豁命一擊,鴻均道祖傷勢沉重。他在衝擊之下渾渾噩噩地墜落,鮮血中飛出一群紫蝶,柔弱如細絲的足勾住他的身體,讓他停留在半空,徐徐下落。
道祖的紫色結界漸漸破潰,都廣之野經過魔氣的暴沖,寸草不生,一片死寂。此刻輪迴台只有絲絲縷縷的魔息飛出,瞬間就消失不見,彷彿被吸入了某個看不見的空間。一些野獸陸續走進都廣之野,四處嗅嗅,來到鴻均道祖跟前,用溫熱的舌頭舔舐他的臉頰。見他不醒,有的野獸將他拱到背上,有的野獸用牙齒叼著他的袖子,將他帶出這片魔氣侵染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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壇城之中,佛光普照,魔物如雲,漫然飄行。
舉目望去,處處青山綠水,亭台樓閣,與人世並無不同。然而一切皆鏡花水月,如夢幻泡影。城中有寺,寺中傳來從須彌山爬上建木的執著佛修們日夜不停的誦經聲。
一棵古老的滿願樹下,大自在天垂首,抱著懷中重傷的人。他看到迦樓羅坐在樹枝上啃著果實,扑打著翅膀落在他肩頭,又看到陸沉遞給他一杯素酒,在小舟中親吻著他的眼角。
大自在天手握赤紅若木佛珠,無聲哀慟,淚水不斷滾落。
聖佛落淚,萬物齊悲。滿願樹簌簌飄下落葉,祥雲黯淡雨落紛紛,飛鳥悲啼,走獸哀吼。
大自在天以涅槃劃開胸口,金色的心頭血順著劍身滾落,澆灌在陸沉心口的傷處。迦樓羅***后留下一顆青色琉璃魂珠,落入北冥,在自然靈氣中孕育形成妖丹,生出北冥之鯤。佛血澆灌下,琉璃魂珠中的佛氣被喚醒,漸漸修復著陸沉重傷的軀體。
「負了你兩世,摩醯首羅以餘生償還。從今往後,你我再不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