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荊州有魏勝
江陵是一座大城。
荊襄八郡當中,僅次於南陽、襄陽,位於三江口的江夏都沒有江陵城高大。
江陵地理位置特殊。
襄陽以西,有景山荊山屏障,以東有襄江為屏障。
北有樊城、新野。
西有南鄉,房陵,上庸,以擋南下西來之兵。
靖江一線則不同,自巴蜀江州、涪陵一線順大江至白帝城,直下江陵一線,只三兩日路程。
若無江陵大城守護,則襄陽正南門戶大開,當陽、夷陵,長坂坡一馬平川。
不足以為屏。
襄江一線,麥城、竟陵,要隘江夏,夏口同樣起到拱衛襄陽,禦敵江東之作用。
南郡太守叫「魏勝」。
早年被舉孝廉出仕,因黨錮被牽連辭仕賦閑於南陽老家,紅巾時曾帶鄉民固守宜陽縣城,給與正面戰場的韓平莫大的喘息之機,因戰功起複。
朝中僅僅一年,輾轉遷徙家族於江陵紮根,在位期間兩袖清風,辦公鐵面無私。
曾多次于靖江汛期治理大水,開鑿河渠灌溉農田,深得百姓愛慕擁戴。
魏勝是一個文武雙全之人,他不惑之年仍日日舞槊不輟,弓馬嫻熟。
尚能開三石弓十次而力不竭。
一手劍術同樣凌厲。
他不廢弛武備,常頂盔摜甲巡視軍營,因其能賞罰分明,御下有度,上行下效。
軍中從無藏污納垢,剋扣軍餉之事發生,是以南郡之兵,冠絕荊襄!
當陽、臨沮、荊山之南有流寇山賊作亂,他親帶兵,冒鋒矢,盡數掃蕩,所以江陵境內民豐安樂,對魏勝交口稱讚,鄉里人多私立其長生祠牌。
江陵城內,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官民相親,一派盛世方能見到的景象。
魏府。
骨架寬大,身長而面白,長須髯,頭戴正冠的魏勝,正挑燈查驗竹簡。
一個四十許的中年婦人,提著燈籠走近,輕聲道:「夫君,夜深,該歇了。」
魏勝回神,揉了揉太陽穴,順手端起茶杯,杯中卻只剩茶沫,「勞煩夫人。」
魏氏一笑。
接過茶杯添了熱水。
魏勝接過一飲而盡,抬頭將茶沫均倒進口中,抿了抿嘴,「夫人何須等我,早早歇了便是,莫要因我而讓夫人勞累成疾,此乃我之過也!」
「夫君何故說此等言語,三十年風雨都過來……」
「明公!油江口急報!」
魏氏話未說完,魏勝的唯一名親衛於門外躬身抱拳,打斷了夫妻的溫存。
魏勝哀嘆一聲,長身而起,魏氏好似早已習慣,提著燈籠退至屏風之後。
「呈上來。」
「唯!」
身披甲胄的親衛呈上信件,其人身長八尺,姿顏雄偉,端的是器宇軒昂,相貌堂堂。
魏勝接過信箋,抽出泛黃的絹紙於油燈下端詳。
半晌。
冷笑一聲,架於火上將之焚燒。
繼而端坐桌案之後。
沉吟不語。
「明公,何事?」
魏勝冷哼一聲,「是杜匡,他來信告知於我,有一夥龍澤湖水賊走澤水北上襄陽,要我出兵截殺。」
「龍澤湖水賊走澤水北上襄陽?」
親衛濃眉微蹙,「碼頭並未傳來消息,若是龍澤湖水賊有大動作,我當早知。
倒是前幾日襄陽來人,言景恵公府上女公子近日自江東折返,要江陵水軍照拂一二。」
「此事我知。」
魏勝起身,於桌案後走了兩步,「龍澤湖,襄陽,水賊,二十人殺敗三百大梁騎兵竟能全身而退,杜匡,哼!杜充真真是養了一個好兒子!」
親衛默然不語。
杜充,景恵公的學生,太學出身,起於微末,牧守荊南,威懾嶺南。
明面上來看是真正的荊州第二人。
非是他能夠隨意置喙。
「陳鎮,去,封鎖澤水自襄江一線,三日內不許一兵一卒過境北上,仔細查驗每一艘船,若有開刃刀兵,查封羈留之,無論何人,不得容情!」
魏勝大手一揮,冷聲道:「他杜匡想做什麼我不知,但水賊入境,我們當盡守其職!」
陳鎮嘴角微揚,躬身抱拳,「明公英明!」
魏勝瞥了他一眼,「去吧。」
「唯!」
魏勝目送他唯一的親衛。
也是能夠生死相托的親信離開,攏袖而立,盯著桌案上忽明忽暗的油燈,怔怔出神。
「夫君……」
「夫人。」
「夫君可是又遇到什麼煩心事,能跟妾言說?」
魏勝搖頭,「無他,小事爾,何須夫人勞心,夫人且去休憩,莫要等我。」
「妾不困。」
魏勝苦笑,「罷了,罷了。杜充之子杜匡,於油江口帶三百騎兵,被二十騎水賊殺敗,興許是咽不下這口氣,年輕氣盛,是以來信與我,讓我幫襯,於澤水截殺這伙水賊。」
魏氏掩嘴驚嘆,「二十騎殺敗三百騎?普天之下豈有此等荒唐事!」
魏勝冷笑,「是啊,天下人都認為這是荒唐事,可他杜匡便真的將其明明白白寫在書帛之上,告知於我,此孺子莫不是將我當做傻子來看待?」
魏氏輕笑,雖年紀稍大,卻別有一番雍容滋味,「夫君準備如何做呢?」
魏勝淡淡道:「有水賊過境,某自然要嚴加排查,龍澤湖在江夏治下我管不著,但他們若真的北上襄陽,無論意欲何為,都不要想過澤水一線而安然無事。」
「夫君神武。」
「莫要打趣我。」
「妾可沒有,夫君半生戎馬,轉戰千里,力扛紅巾亂賊,保雒不失,天下誰人能比肩?」
「你啊你!」
魏氏抿嘴一笑,「不過,妾聽聞當年肆虐南陽潁川的境內的紅巾渠帥程遠便盤桓於龍澤湖,但他不久前就身死,卻不知當今龍澤湖是何人佔據?」
魏勝沉默良久,幽幽一嘆,「程伯遙……若非為賊,當推心置腹,抵足而眠。我且能多一知己,可惜,可嘆。唉,誰知道呢,龍澤湖跟江陵雖一日路程,但伯遙得知我治南郡,七年來竟未曾北上踏足半步,當真好狗賊!」
魏氏默然。
程伯遙。
一個好人,當年……
唉。
「夫人,你且去休息,為夫還有一點公務,很快便好。」
「妾告退。」
魏氏盯著魏勝那悵然的表情默然不語。
旋即欣然而退。
出門前幫夫君閉上門窗,以免染了風寒,江陵城正對澤水大江,江上夜風濕寒刺骨,不得不防。
待魏氏離開。
魏勝的臉驟然陰沉。
他回身坐於桌案前。
攤開面前的幾個竹簡,把著油燈一一對照,良久,長嘆一聲,「大梁,大梁!
杜伯禹,你意欲何為啊!
只是,無論你想做什麼,大梁荊州南郡,唯有一魏勝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