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宗室子
是夜。
子時將近。
當蕭珺拖著疲憊的身體和心靈回到府上的時候,見蕭澤的中堂燈火通明。
她駐足良久,攥了攥粉拳,終是輕嘆一聲,招呼蕭閑,輕輕邁步而入。
「父親。」
蕭珺和蕭閑同時下拜。
蕭澤正端坐在桌案之後,面前擺放著一柄銀色劍鞘的長劍,一言不發。
蕭珺眸子一凝,此劍她見過!
程鴻已至襄陽?
蕭閑同樣驚訝,跟姐姐對視一眼,昨夜自油江口出發,卻比他們早到?
想到江陵澤水之時的波折。
蕭珺瞭然。
半晌,蕭澤緩緩抬頭,「琪瑛,你信中說的朋友,為父見過了,你且說來,他到底因何來此?」
蕭珺心中咯噔一下。
程鴻來過。
他說了些什麼?是否跟二人從千霧島離開時,二人「串通」的說辭一致?
斟酌少傾,蕭珺出言:「父親,程子高想要於龍澤湖設郡,歸於父親麾下,再平夏口三灣水賊,將江夏、巴陵、長沙並龍澤湖與三灣連成一片,以抗江東!」
「為何要抗擊江東呢?」
蕭澤聞言,微微一笑,「琪瑛,你東進的目的應該是前往江東,穩住花常,以示友好,雖是無用功,但仍舊能爭取半年左右的時間,因何無功而返?」
蕭珺小心臟猛縮,她想到之前程鴻跟她說過的「計劃」,心中百般糾結!
油江口時她得罪了那個小傢伙,誰知道程鴻會不會擺她一道,將之前的計劃全部推翻。
令她陷入兩難境地?
誰知,蕭珺尚在糾結之時,蕭閑率先開口,「父親,我們前往江東,跟他們好言相說,卻被花常趕了回來!他們言語中對襄陽多有不屑侮辱!言之江東何須與襄陽結盟,猛虎豈能於財狼為伍!兒實在氣不過,於是拔劍,多虧姐姐從中轉圜,我二人方能夠安然無恙的回到襄陽……」
語出驚人!
蕭珺美眸中閃過一絲驚訝。
蕭閑卻還在侃侃而談,好似要將以往近二十年來在父親面前落下的話語全部說完。
「父親,以兒的粗淺眼光來看,江東花常世稱猛虎,內里實則為彪!」
蕭閑長身拜下,言辭懇切,「其人外表粗豪,內里陰險,性情反覆無常,不能容人,睚眥必報!非是英雄,實乃狡詐惡徒!與其為伍,無異於與財狼共舞,必遭反噬!
況乎江東厲兵秣馬,廣結世家豪族,花常麾下將領戰意盎然,只求一戰,對襄陽敵意頗深,其中若無花常引導,兒不信!」
「……」
「……」
蕭閑話音落下,父女二人陷入了沉默。
蕭珺扭頭盯著這個弟弟,美眸當中流露出的神情,好似第一次認識他一般。
蕭澤眼中閃過一絲莫名的意味,仍舊是之前笑呵呵的慈父神情,只是一言不發。
蕭閑內心並無波瀾。
保持著拱手下拜的動作。
「小閑,為父一時間竟忘記你之表字。」良久,蕭澤終於開口,說出的話,卻是讓氣氛變得凝滯,連空氣中,彷彿都瀰漫著冷冰冰的凍氣。
蕭閑堂堂七尺之軀竟微微一顫。
蕭珺見蕭閑如此,苦澀開口,「父親,小閑他立冠三年,尚未取表字。」
蕭澤眼皮跳動,「立冠三年……」
脫口而出后,蕭澤卻是再說不下去,因為之前他都不知道蕭閑是何時立冠!
一個宗室蕭姓子,居然悄無聲息的立冠,且作為父親的他,並未幫其取表字。
若此事傳出去,他都不知會鬧出何等樣的風波!
「誰為你立冠?」
沉默良久,蕭澤終究還是問出了這句話,既然都如此了,還裝什麼?
「老師為我立冠,我求取表字,老師推辭,言長者尚在,且為宗室子,不可由心亂來,我三求,老師三推,一推便是三年,如今閑早忘卻表字一事。」
蕭閑在方才的沉默后,再次語出驚人。
咄咄逼人。
蕭珺扯了扯他的衣袖,臉上露出焦急的神色。
蕭閑卻反而起身,挺直腰背,目光直視堂上坐著的蕭澤,「江東情形便是如此,若父親認為兒拔劍拔錯了,兒自請責罰,並無推諉,但跟姐姐無關!
父親若無事,兒便去歇了,連續兩日行船甚累,還望父親能夠諒解。」
話畢。
蕭閑再次躬身。
蕭澤沉默許久,道:「去吧。」
蕭珺美眸瞪得溜溜圓,盯著蕭閑一臉難以置信,「父親,女兒也告退了,明日再向父親請安。」..
她得快去驗證一下,他家小弟是不是被奪舍了!
為何他的說辭,跟程鴻教她的一般無二,只是細節不同而已!
「……」
蕭澤輕輕頷首。
突然。
「咳咳,咳,咳!」
望著風風火火離開的蕭閑,和拖著衣裙匆匆追上去的蕭珺姐弟二人,他猛地咳嗽起來。
門外陰雲密布,呼嘯的穿堂之風將兩側簾帳吹起飛揚,油燈呼呼撲滅。
一隻手摁著心窩的蕭澤支起身子,猛喘幾口氣,始終清明的眼中閃過一絲渾濁和茫然。
良久。
他將之前兩月內的所有密信全部翻出擺在面前,一個一個的望過去,用手指比著字,讀了出來。
「十月初至龍澤,無音訊。」
「十一月初出沒於龜甲,伴者姓徐名猛,鴻取龍澤全境。」
「十二月初,西進北上!」
平南將軍府很大,蕭閑住在西苑側門的一個小院當中。
蕭珺追了好久,方才追上走的很快的蕭閑,「小閑,小閑……蕭閑!你給我站住!」
蕭閑回首,眼中閃過一絲溫柔,旋即面無表情,「姐姐,如何還不去休息?」
蕭珺快步上前,微微喘息,揚起俏臉盯著蕭閑的臉蛋,左右看個不停。
看的蕭閑渾身不自在。
後退兩步,道:「姐姐,你看什麼?」
蕭珺噗嗤一笑,背過雙手,踮起腳尖,「我瞧一瞧是不是有妖人將我家閑弟給奪舍了!」
蕭閑聞言撇嘴。
奪舍?
總教小兒都不會信這一套!
見蕭閑不語,蕭珺收斂笑容,長嘆一聲,「唉,我家閑弟長大啦,居然瞞著姐姐韜光養晦啦,不得了啦!」
蕭閑還是不語。
演技負分!
良久。
不再笑鬧的姐弟二人坐在蕭閑冷清小院的門檻上,吹著冷風仰望烏雲密布的夜空。
「小閑,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忘記了,或許是某一次被欺負過後吧。」
「可是,兒時你總是被他們欺負呀,被打的遍體鱗傷的,可憐兮兮,到底是哪一次?」
「……」
「好啦好啦!不逗你。但是,為何不再隱藏了呢?」
蕭閑聞言,扭頭望著蕭珺精緻的側臉,並未多說什麼,只是搖頭,蕭珺見此也是沉默。
如此。
姐弟二人枯坐許久。
直至蕭珺被著急忙慌找來的盼兒拉走。
望著蕭珺離開的背影,蕭閑喃喃,「自然為了姐姐,程鴻此人可不是好相與的,也不知,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