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太后什麼也不必做,何樂而不為?」
皇后反問,臉上帶著閑適的笑意:「我前半生厚待六宮妃嬪,從未因私對誰不公,盡心盡職,前朝說我不好,也是說我膝下無所出。如果真有那麼一日,他也必會榮養我到老。」
就是楚家怕是風光不再,只能靠自己了。
如果皇帝不是由她親生的,自然不會親近她的母族,蔭及娘家。
「日前,我娘親進宮來,對我說了許多掏心窩子的話,讓我不用再綳著為家中考慮。我一想也對,橫豎我是沒有希望再生一個嫡子了,我活著,總比去了好,起碼宮裡頭有個會喘氣能說上話的。」
彷彿被壓抑過度,在卸去擔子后,便要加倍地放肆回來。
帶病弱之態的女子該是有弱柳扶風之美的,皇后卻不同,她有一張秀美的臉龐,養得好的時候富貴端美,一病兩頰便微微凹陷下去,肉眼可見的受不住:「從見到你那一刻起,我就特別羨慕你。」
「羨慕我?」
姜嫻茫然。
雖說她為官家女,擱現代好歹算是個副縣長,但和皇后比就算不得什麼了,她不禁脫口而出:「按理說,我才該羨慕娘娘,出生便什麼都有……娘娘總不能羨慕我得了皇上的寵愛吧!」
【向皇后炫耀聖寵,宮斗點數+100】
……
不,這非她本意。
皇后:「這倒是沒有。」
皇后:「聖寵對我來說是錦上添花……不,也許該是額外的累贅,我在話本和戲劇里觀人慾情愛,十分費時費力,我應付宮務和宮裡宮外的人情來往已耗儘力氣,如果還要和皇上……」她想象了一下,搖了搖頭:「皇上敬我重我,便已足夠。」
皇后以為姜嫻會反對她的話。
畢竟要論六宮妃嬪誰得到皇上的心,那即使嘴硬如陸容華,也得承認是淑妃娘娘。
不料姜嫻卻很認可:「我與娘娘的想法不謀而合。」
有志於事業的人說,愛情只是生活的點綴。
但實際上,要經營好愛情,其耗費的心力不亞於另一份正職。拿寫深情小作文的勁兒來做好方案,把甲方客戶當男神女神來討好,對「他愛不愛我,愛我身體還是靈魂」的糾結,拿來對項目吹毛求疵……何愁成不了大事?
「我羨慕你,是羨慕你有用不完的精力,如果你是莪,必然能把楚思芸的人生經營得更好,」皇后的笑容里多了兩分悵然:「這些年來,我不敢放鬆一點,因為我必須用盡全力,才能坐穩后位,讓天人人知道,楚家女兒當得起后位,我沒辜負楚家的培養。」
女子的閨名既珍重,又無人在意。
人人知道她是皇后,沒人記得她叫楚思芸。
皇后怔怔地看向姜嫻的臉,她白皙飽滿的臉龐,神采奕奕的眼眸:「我不嫉妒你的美貌,我羨慕你對一切忙碌樂在其中,而我只想逃離,」她呼吸急促起來:「我做不到,我不喜歡這些,我想說你們喜歡就拿去好了,但我不能夠。」
因為旁邊沒其他宮人,姜嫻連忙起身,替她輕輕拍背順氣。
皇后的肩膀伶仃,她本來就不大的手亦可將她的肩膀攏在掌心,似是一隻脆弱的蝴蝶在手中顫抖,隨時會得粉碎。兩人就像極富和極貧的兩端,皇后甫出生便應有盡有,她面前鋪著康庄大道,而她明明只想在起點緩緩躺下,卻被無數溫暖的手托舉到羅馬。
而姜嫻在深坑的邊緣出生,沒人拉她一把……
不,坑底里甚至有許多人,想將她拉下去。
今日,皇后能見到她,能和她近乎平等地對話,靠的是她一路審時度勢,時刻不敢鬆懈回來的,姜嫻有些唏噓,卻不自苦,她溫聲說:「萬事有我擔著呢,娘娘辛勞了大半輩子,是很該歇一歇。」
最尊榮的人沒了前呼後擁的隨從,也是會餓會累的肉體凡軀。
沒有被出身拖後腿,沒被溫飽折磨過的千金大小姐,原來是這樣兒想法的。
「不管你心裡是怎麼想的,這話我就愛聽。」皇后笑說。
「我是替娘娘辦事的人,自然要說娘娘愛聽的話。」
皇后勻了會氣,抬起秋水眸看她:「那你呢?又想做什麼?」
「……」
帝后怎麼都來愛問她這種問題!
見姜嫻蹙眉,皇后撫掌而笑:「原來淑妃也有回不了話的時候!」
千金大小姐不是傻白甜,在無數玲瓏心腸水晶肚皮的聚會裡早就練就出一雙洞察的眼,姜嫻發現自己小看了她,宮裡面就沒有好哄的人——除了陳貴人,一碟水晶肘子就夠她受用良久。
「我有事可做就很滿足,除此以外,別無他念。」
「世間竟有你這等奇人,我最盼著的就是無事可做。」
姜嫻一噎,說道:「用得著我,我就有價值,有安全感。」
皇后聽著只覺匪夷所思,這些年來,皇上待淑妃的好她都看在眼裡,要嬌慣出一代寵妃,也是足夠有餘的,可淑妃仍然是一派汲汲營營,不敢放鬆的模樣……罷了,男女之間的相處,她作為旁觀者又如何得知?皇上怕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好,才教淑妃如履薄冰。
想到這裡,皇后不禁對皇上生起不滿來。
姜嫻並不知道,自己的焦慮症被皇後腦補了萬字虐文,而謝徹再一次被安排到沒有心的渣男行列,皇后安慰小姐妹:「讓你以皇貴妃儀仗代行親蠶禮的事,是我和皇上提出來的,你有本宮撐腰,沒什麼可怕的。」
這事兒姜嫻猜到了的,皇上做事很有章程,也總想顧念周全,如果不是皇后堅決提出來,他決不會做出這種動搖皇后聲威的事兒。
不過,她仍很捧場地裝作不知:「皇貴妃儀仗,我如何當得呢?皇上不願收回成命,原來是娘娘這兒的緣故,是娘娘太抬舉我了。」
「看人下菜碟的刁奴太多,你身份不夠硬,就壓不住她們。」
皇后握了握她的手。
瘦削的手蓋在她手上,卻很有力。
這一回,又有人要將她再往上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