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無言之殤

斯蒂芬尼婭看起來一點也不高興，本來還沉浸在歸來的喜悅中的她，不一會又板起了平日里的臭臉。

我想，在她看來，自己的重生似乎被預想成為了一個值得炫耀的資本，她多麼想看到大家見她時那種不可思議的甚至是痛哭流涕的神態。

就像我。

彷彿這樣的氣氛能夠滿足她某些自負的慾望。

可到來的第一位訪客，她親愛的克里夫·羅斯先生直接讓她吃了一碗大失所望的閉門羹。

在她彙報完此次調查的結果之後，克里夫並沒有想往常一樣的欣喜若狂，相反的，他拿著那張照片一言不發的看了許久，沒一會，在接了一通來自情報署的電話之後便匆匆的離開了。

現在，那個自負的女人就像一個耍脾氣的小孩子一樣，不知所措的站在窗邊，靜靜的抽著煙，看著窗外片片落下的雪花。

「該死，什麼都不說就走了······我可是花了好大心思才搞到這麼個結果的，就算不看在這些上面，我大老遠的回來了······」

她一個人在那裡嘟噥著。

一時間，見她像一個委屈的小姑娘一樣，多了一分不曾有過的天真和單純，我靜靜的笑了。

「呃······博士，需要我去幫你打掃一下房間嗎，這麼些天，應該落了不少的灰吧。」

但她好像沒有聽見我說話。

「斯蒂芬尼婭？」

「嗯？」

「需要我幫你打掃房間嗎？」

她朝我擺了擺手。

「免了。」

「對了，你的睡裙我之前已經洗過了，是乾淨的，我幫你收到衣櫃里去了。」

聽到這些，她好像有些嫌棄的瞅了我一眼。

「我說過不要進我的房間，你竟敢······門沒鎖嗎？」

我沉默了片刻回答道。

「是莉娜小姐打開的，她有你的鑰匙對吧？」

女人見狀似乎楞了一下，香煙的煙灰與她一樣失神般的緩緩的掉落在了地毯上。

「莉娜······」

我歪著頭打量著她，並沒有去打破這樣有些尷尬的安靜。

「我該怎麼再次的出現在你面前呢，我親愛的妹妹，我想我從來都不是一個好姐姐······」

她又一次神經質的陷入了自顧自的嘟噥之中。

莫非是鬼門關走一遭，然後哪根腦神經短路了？

按照常理，板著這麼一副欠了她錢一樣的臭臉，馬上她便會大發雷霆的給我一頓好罵，可聽到了莉娜的名字之後，她馬上就呼之欲出的怒氣瞬間的在臉上消散無蹤。

隨後，那本來就在她臉上，如冰封一般難以融化的憂鬱變得愈發的寒氣凜人。

我就這樣目睹了她臉上所有的微表情變化，雖然還是如舊的難以琢磨，但我也因此而得以理解她那炫耀般的自傲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了。

「你為什麼會想著洗我的睡裙？」

「首先聲明，我沒有任何的特殊癖好······」

「我不是那個意思！」

她扭過了頭，從那深藍色雙瞳孔里探出的目光就這樣深沉的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不由自主的低下頭抿了抿嘴唇。

「我的家鄉有句老話，清清潔潔才能平平安安，不論是對生者也好，還是死者，更何況，是我親手殺了你的，這一點不論怎麼都沒法狡辯，我只是想讓自己心安一些，也好留個念想······或許吧！」

其實我是在麻痹自己，告訴自己，她不會死，也沒有死。

雖然現今，這種無厘頭的念想竟然變成了現實，但我並不想再一次麻痹自己，去認為我的預想沒有錯誤——她會回來的！

但我真的是這樣想的嗎？

這段時間裡，我無端的產生了太多奇怪的念頭，又從中醞釀出了太多想對她說的話。

可現在，我很清楚，那些話，我還是一句也說不出來。

我在隱忍，從再次見到她的那一刻開始便一直隱忍，嘴上口口聲聲的說著「太好了」「對不起」，眼淚也嘩啦啦的流。

可我只是在那時，稍稍的將壓抑已久的情緒稍微的釋放出了冰山一角，隨著她讓我回到閣樓，以及克里夫的來訪，我強裝著理智，聽她做完了無聊的復盤。

那時，我真的很想再一次撲到她的懷裡，然後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場。

然後問她，那個讓我痛不欲生的，判我無罪的理由到底是什麼。

這並不是一句對不起，和一句沒關係我懂能敷衍過去的。

我本來想問的，但克里夫的來訪讓一切不了了之。

克里夫是否也和我一樣呢？

見我的聲音逐漸的小了下去，斯蒂芬尼婭這次也沒有再咄咄逼人的為難我，反而心領神會的坐到了我的旁邊。

她摸了摸我的腦袋。

「說吧。」

「嗯？」

「這不是你，阿然，克里夫已經走了，這麼多天，我知道你一直在強裝冷靜。」

「所以呢？」

「被克里夫打斷了嗎？說說你真正想說的吧，我在聽，我發誓沒人會嘲笑你的。」

她彷彿看透了我的心思一樣的說道。

呵。

我苦笑一聲。

「你為什麼這麼的反覆無常，斯蒂芬尼婭，是你親自堵住了我的嘴，但現在又要把封條撕掉，為的什麼？滿足你的慾望嗎？看見我沒有你預想中的那般喜悅，看見克里夫也沒有你預想的那般喜悅？」

「也許吧。」

她有些悲傷的垂下了眼眸。

「但我只是想說，這個地方本來是你不該來的，這些事情也本來就不是你該承受的，我很抱歉搞成了這樣。」

她突如其來的善意讓我瞬間感到了一陣崩潰。

「這才是你想說的，對嗎？」

「怎麼可能······」

我默默的攥緊了拳頭。

「這就是判我無罪的原因嗎？就這麼簡單嗎？」

冷靜下來，孤然，她只是在乎她自己而已！

她沒有回答我。

「你為什麼這麼做？為什麼要判我無罪，是我親手殺了你的，什麼化屍黃水，什麼《黑色秘典》······是我動了殺心而已！」

「如果不是你腦子裡的那個聲音，你還會這樣做嗎？」

我愕然了。

「我只是想告訴你，不要背上贖罪的十字架，你只是想回家而已！」

「閉嘴！」

也許那是我第一次如此粗魯的對她吼道。

奇怪，我的眼睛怎麼濕了。

「你這個該死的女人，是我殺了你······為什麼，為什麼？」

眼淚再也忍不住了，這次，我如願以償的撲到在了她的身上。

鼻尖填滿了她那與香水混合在一起的體香。

「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為什麼要用這樣的借口來折磨我！」

是的，那個一支困擾我的問題，如今似乎也同樣如願以償的得到了回答，而這個答案，溫柔與單純的讓我無所適從，也讓我無比釋然。

「為什麼······」

她再一次輕輕的抱住了我，陌生的彷彿不是我熟知的她。

「痛快的哭一場吧，姐姐陪著你。」

這般痛快的釋然，幾乎將這段壓抑生活的一切都傾倒而出，變成眼淚無力的掉落在她的身上。

我已經不想再去細究她究竟是不是心懷鬼胎的撒謊。

如果是，我也寧願不去相信。

真難相信，這些無厘頭的話，竟然讓我久久的在她懷裡——一個女巫的懷裡哭泣。

就像曾經那個單純的，相伴在小梓身邊的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