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青春幻影◎
臨時發出,他們什麼都沒準備。亢奮過了,他們離島找了一間小旅館休息。只睡了一會兒,簡覓夏醒來摸手機看時間,然後給不知什麼時候不見了的路溫綸打電話。
發出聲音才發現嗓子喑啞,路溫綸問她是不是不舒服,她說還好,問他人在哪兒。
路溫綸在附近轉悠,和向陽一起。
「向陽?」
「你過來嗎?」
簡覓夏稍微收拾了一下,退房去找他們。他們已經找好代駕司機,等簡覓夏一起上車便回程。
一路上他們很沉默,簡覓夏想活躍一下氛圍也沒辦法,只好塞上耳機睡覺。
向陽和他們一起,坐在沙發上不住地吸煙。路溫綸不忍心趕他走,叫會員店送了蔬菜與肉上門,準備做飯。
向陽不知道路溫綸真有一手不錯的廚藝,有點驚訝。路溫綸摸摸鼻子,小聲說,聽說他們川渝一般男人下廚。
向陽笑了,徹底無語。
簡覓夏梳洗后換了衣服,出來看見他們說笑,心裡稍微放鬆了些。
「那個,晚點兒傅禹要過來,要是不方便的話,我讓他晚點吧。」
向陽無所謂似的,「來唄。」
傍晚,傅禹坐高鐵到上海,到簡覓夏這裡借住。四個人碰了面,湊一桌吃飯,氣氛頗有點疏離。
距離那場鬧劇過去快一年了,傅禹從來沒和向陽表示歉意,而向陽也再沒找過他。今晚的會面突如其來,卻有點「註定」的意味。
傅禹和向陽都稱讚路溫綸手藝好,兩人抬眼對上視線,頗尷尬。
路溫綸圓場,把上回和簡覓夏關於麻婆豆腐的爭吵當笑話講。簡覓夏故意嗆他,勉強兜住了場面。
向陽舉杯敬他倆,又叫傅禹一起。
四隻紅酒杯碰一起,向陽忽然說:「其實你們都知道吧?」
向陽收回杯子抿了一口,「酒不錯啊。」
傅禹和簡覓夏放下酒杯,默契地沒喝,路溫綸照常般喝了一點,接腔說他也覺著這酒不錯,酸度剛好。
「我的確知道……」傅禹突然說。
「你們都是唐鈺的朋友。」向陽笑了。
傅禹只是看著向陽,「你不知道嗎?我以為你知道。」
向陽臉上的笑瞬間冷卻。
簡覓夏一開始還以為這話問的是小鈺懷孕的事情,漸漸覺出不對勁來。
路溫綸正要出聲,傅禹又斷然地說:「我看不得,你們都窩囊成這個樣子。」
向陽冷聲說:「你管太多了。」
「你覺得很噁心吧。」
向陽哂笑,「你不該問我,是你自己這樣想吧。」
傅禹抿緊唇,手握成拳頭。
簡覓夏忙說:「以前的事情就別拿出來掰扯了……」
傅禹說:「那年校慶,你明明練習好了,可是臨時改了曲目——」
「我當你是朋友。」向陽沉聲說。
「是,你珍重友誼,愛護朋友。難道小鈺不是你的朋友?你怎麼忍心作踐她!」
「是誰作踐誰?你根本不了解我和她之間的事情。」
「我還不懂你嗎!小鈺到處比賽拿獎的時候,你怎麼不敢追她?我太知道你什麼樣了——你把她變成你的附庸,事情到今天這個地步,你開心了嗎?」
「那以前我根本不喜歡她。」
「你騙誰?」
簡覓夏看著二人,不禁愣怔。當初傅禹和向陽一個班,整天一塊兒行動,何況他喜歡向陽,在意向陽,自然也就會察覺向陽若有似無的心意。怪不得,同樣兩個好友,傅禹只肯將心事透漏給她。
回想起來青春期的心事笨拙而單純,可當真如此嗎?那些微妙,過於繁雜的心緒,在每個夜晚膨脹,很快又在日光下銷聲匿跡。不比今時今日成年人的困苦渺小,反而因為出離教科書的好奇心,更令人難耐。
向陽喝了一大口酒,指腹摸唇角,說:「我從來沒想過失敗這個東西,但現在我承認,和小鈺,我的確失敗了。生活,所有的東西消磨了我們的感情,我和她沒辦法了。」
傅禹艱難道:「向陽你……」
「我不想她出意外。孩子生下來,她要怎樣都可以,但我怎麼都是孩子的父親,她這輩子是要和我糾纏的。你不是說我壞么,我就這麼壞。」
簡覓夏一旁聽著,都沒心思吃飯了。路溫綸往她碗里夾菜,她慢吞吞吃了兩口,還是擱下了筷子。
「小時候,誰知道會變呢。」向陽抬頭,看向廚房那扇窗戶,「即使是我這樣的人,也從來沒想過我們幾個人會變。大學后最好那一陣兒,我跟綸說,我們以後得住一起,一個大院子,吃飯還是搓麻將都在一塊兒,孩子們一起長大,多好。」
傅禹看著酒杯在桌上投下的淺影,「向陽……我……。」
「不,你沒必要跟我說什麼。說實話,你也無法體會她們的心情,我們不懂女人。」向陽收回視線,似笑非笑地瞧了簡覓夏一眼,「我到今天也沒明白,夏夏怎麼想的,折騰來折騰去。」
簡覓夏默了默,說:「我覺得沒道理。女不女人的,不也是人嗎,你對一個人有感情,當然想要給予安慰和鼓勵,和她感同身受。這很難嗎?」
「搞懂報表很簡單,搞懂一個人很難。你懂你自己嗎?」
「我只能說……我還太年輕了。我們都,還太年輕。」
傅禹說:「但我們還能坐下來談論這些,已經……很好了。」
「下次你回去的時候,替我看看小鈺吧。短時間裡我恐怕沒法面對她。她說,如果我和她搶孩子,她馬上出門被車撞死。我本來以為她不想要這個孩子,她竟然……她這麼做……更打擊我。」
傅禹搖頭嘆息,「太荒唐了。」
簡覓夏呢喃,「不就是這麼荒誕么。我們的故事講出去,誰會相信。」
「總歸有故事可以講。」路溫綸活絡氣氛,舉杯邀他們同飲。
不知怎的,簡覓夏覺得這個春天教人感傷,好似青春的終曲,一切一切,即將遠去。
天氣真正變得炎熱起來的時候,簡覓夏和朋友在常去的爵士樂酒吧小鈺。在那裡,簡覓夏碰到了龍襄。
像遙遠老友般,龍襄說起男友,他們是早教會給孩子聽TheNeABC的人。簡覓夏驚訝於龍襄與路溫綸的共性,龍襄說,他們實在太熟悉了,小時候就像雙胞胎。可她比路溫綸陰暗得多,她破碎的殘骸淌在黑河裡,除了文治,沒有人托得起她。
你們好嗎。簡覓夏問。
龍襄輕輕笑著,不好,我們分手了。人們說要有品位,還有生活意趣的人,然而和這樣的人一起生活,還是要捱過人生的難解與無常。你看過很多愛情電影吧,我和文治就像電影,我開始寫小說,但我從來不曾真正寫下我們的故事,沒有人會懂得。所有的事情,所有的人,不是一個甜蜜或不幸之類的標籤就能概括的。我在幸福里感受愛的流逝。
後來龍襄問,你們好嗎。
簡覓夏反而問,我們會和你們一樣嗎。
龍襄說,不會的,你是簡覓夏。
簡覓夏說,有時候,我感覺我就是你。
龍襄說,你知道嗎,我有一個從未被讀者察覺的怪癖,對於角色的偏愛就看圍繞這個角色的友情的複雜程度。對我來說,這是很珍貴的一部分。被聆聽與否不重要了,總有寫盡這些青春期故事的時候。
那一晚,她們低聲交談。她們無法抑制地喝酒、吸煙。龍襄輕輕哼唱張懸,故事都說完了,要告別了。
我還會再見到你嗎。簡覓夏問。
龍襄說,也許吧。也許不會。
你要去哪兒呢。簡覓夏說。
龍襄從煙盒裡抽出一支煙遞過去,天要亮了,快回去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