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七十 章 虎過河 三
張邕拉著怒發狂人坐下，「師兄，你喝多了。」
怒發狂人不像其他醉鬼那樣，儘力分辨自己沒有喝多，只是抓住了張邕，「你也喝多了，人生能有幾次喝多。但我沒醉，你不知道我說的是什麼。……」
「你覺得田曉衛為什麼能掙這麼多錢？」
「他很厲害，起步又早。」
「說的沒錯，但沒有SKydon，他還有這麼厲害嗎？」
「我不知道，師兄，但我覺得，把西方最貴的設備賣到我們這個並不算富裕的國度，這並不是件簡單的事，無論怎麼看，他都很了不起。」
怒發狂人笑了，他拍了拍張邕的肩膀，「我說心裡話，真的，希望你永遠都這麼善良。……」
「曉衛當然還是個了不起的人，但他也的確是站在了Skydon的肩膀上，西方發達國家利用技術壟斷在發展中國家獲取暴利是慣例，而曉衛，利用自己買辦的身份，在西方與中國市場之間形成二次壟斷，而這一層壟斷，比西方更狠，所以曉衛帶著一個沒有技術含量的公司，卻掙著比SKydon更高的利潤，這是他生存的根本。」
「時代在變，這種暴利時代終究要結束的，不只是中國用戶不答應，這也不符合西方的利益。所以這個時候，曉衛開始需要一些人，一些懂技術的專業人士，比如你這樣的。我不懂，這樣好的機會你猶豫什麼？不要想的太遠，天工也不可能是你永遠的歸宿，我不知道你的未來在哪，但你總要走過去才知道。」
「而我的未來，就在我剛只給你看的北斗星，想過嗎？如果有一天，天上多了一圈中國人自己的衛星，GPS還會如此高不可攀嗎？」
張邕眼睛逐漸發光，「光衛星還不夠，我們還需要Skydon這樣的設備廠家，要有自己的接收機。」
「嗯，天上的事我來管，設備的事交給你了。」
「那是不是整個地球都是咱們師兄弟的？」
「是呀，是呀，再喝一個，老闆，拿酒。」
笑著飲盡了杯中酒的張邕卻慢慢嚴肅起來，他搖頭道：「師兄，夢想總是要有的，不然人活著和一條鹹魚有什麼區別。但你說的離我們太遠了，我毫不懷疑未來我們會有自己的導航系統，但也是五十年，一百年，我不確定是否還與我們相關。」
怒發狂人明顯不高興了，「幹嘛這麼悲觀？這樣貶低自己國家的科技力量嗎？」
「不是貶低，而是事實。中美科技上的差距還是很明顯的。GPS系統雖然在83年提供民用，但實際上美國人的研究可以追溯到60年代，一個太空原子鐘的研究就要二十年的時間，就算我們今天就開始研製自己的導航系統，我看三十年後能開始發射衛星就非常不易了。」
怒發狂人這一刻忽然清醒起來，好像張邕說的話深深刺激了他，他端起一杯酒，「張邕，現在我和你打第三個賭。」
「老大，你賭上癮了嗎？」
「第二個賭，我贏了，你上網發郵件無法解決你升級的問題，第一個賭，我馬上也要贏了，你不會在中心呆太久了。只是我也沒想到來的這樣快，我以為一年已經是個有挑戰性的賭約了呢。現在第三個賭，我賭五年之內，
天上會有我們自己的導航衛星，你賭嗎？」
張邕這次毫不猶豫，「我賭了，五年其實一晃就過去了，這個賭我應該百分之百會贏。我只是覺得你今天喝醉了，我有點勝之不武，或者你明天醒來咱們再重新打賭。
」
怒發狂人搖搖頭，「我只是喝多了而已，誰說我醉了，我和你打賭從沒輸過，今天的也一定會贏。」
「好吧，隨你，為我們賭約，干一杯。還有，你的第一個賭並沒有贏，我沒說過我要離開。」
「嘴硬，你沒說過，可你現在做的事，哪件不是為要離開而準備。你不是看不清未來，是還看不清自己而已。」怒發狂人說著，扯了扯張邕腰間的BP機鏈，「留在中心也用不著這條拴狗的鏈子。」
「不用急，你等著吧，曉衛會主動找你的。就記住一件事，談薪水是件很正常的事，既然他請你去，不妨把價格拉抬高一點。那是個從來不會吃虧的主，你盡量從他手裡都爭取些好處是真的。」
「這樣說的話，我的第二個賭也還沒輸，我要和曉衛算一算這三萬的賬。」
怒發狂人的確沒有喝醉，哪怕是他罵曉衛王八蛋的時候，也是清醒的。這次和張邕打賭，他甚至比之前更有把握，只是有些事他還不方便告訴張邕，即使喝了酒也沒忘記保密條例。
對中國的衛星導航事業來說，今天是大家可能都不會記得，但卻最重要的日子之一。
張邕在這裡遇到那位泰山北斗，並不是偶然，院士在申報一個項目，經過些許的波折之後，今日終於獲批，正式立項。這個項目是要建設中國自己的衛星導航系統，這套系統被命名為「北斗」。
也正是北斗的立項，堅定了怒發狂人重回M大繼續深造的想法，也成了壓垮婚姻的最後一根稻草。
冥冥之中，有些人的命運總是及其的相似，怒發狂人和張邕，一個因為要來BJ，一個因為要離開BJ，都失去了自己的愛。
兩個同病相連的男人，喝到了深夜，終於開始神志不清，怒發狂人的酒量配不上他喝酒時的豪爽。可憐的張邕，雖然自己也醉的七葷八素，卻腳步踉蹌將怒發狂人送回了他如今獨居的小屋，待狂人安靜睡去。天光已亮，張邕帶著一身的宿醉和睏倦，回到飯店找到自己的自行車，騎行回中心的宿舍。
又困又累的張邕想在宿舍睡上五分鐘，睜開眼后，卻發現五十分鐘已經過去了，他顧不上洗漱趕到中心，剛好趕上金太郎送蘇州用戶出門。
今天還是個不錯的日子，蘇州的數據已經完全交付並通過了內部驗收，甲方準備返回並準備正式的驗收會。甲方感謝了中心的支持與配合，還想專門和張邕握個手，卻沒找到人。
待出了大門，迎面碰上了頭髮蓬亂滿眼紅絲加黑眼圈的張邕。
金太郎都忍不住替張邕感慨，這孩子是有什麼特異功能吧，院里有句話，不打饞不打懶專打不開眼，這張邕是故意反其道行之，幾乎沒有開眼的時候。驗收忙了一整月，每天就他出力最多，等到成果交付的露面時刻，幾乎從不遲到的張邕不但缺席了驗收，還這幅模樣出現在用戶面前。
『或許，』金太郎又一次冒出了同樣的想法，「這裡真的不適合他。」
……
……
工程中心的測試已經進入到實質性階段，這天，雷在電話里和Skydon技術主管又吵了一架，為中國項目測試準備的兩台最新的8800測試樣機以及扼流圈天線，始終沒有發貨。曉衛質問雷，Skydon還想不想要這項目？雷而將怒火投給了安排樣機的主管。
主管這次卻沒和雷硬剛，只是輕描淡寫的說道：「所有的扼流圈天線都來自JPL（噴氣動力實驗室），並不由SKydon控制，雷，你要是著急的話，不如你去催催NASA（美國宇航局）。」
雷很生氣，「為什麼是我去催，樣機的準備是你們的工作？」
主管則禮貌的回答，「是的，所以我們在催。」然後掛了電話。
掛了電話的主管，看著自己辦公桌上兩個嶄新的，看著如黃金打造的扼流圈天線。很顯然，天線他已經拿到了，沒有發貨還有其他的原因。
這兩台設備是做為免費樣機送給天工的，這很貴重，但比起中國項目的巨大，這點代價對Skydon來說無足輕重，但還是引起了財務部門的注意。因為曉衛諸如此類的要求很多，而雷對曉衛的要求幾乎來者不拒，累計起來就是一個不小的數字。而對這個項目的賬期要求，更是早早跨越了SKydon的底線。
幾個相關主管聚集在會議室，他們繪製了圖表，用來表達，如果這種後果出現，將對Skydon造成的巨大不利影響。
會議室的門開了，卡爾走了進來，身後跟著那個相貌堂堂的華人。「先生們，不要浪費時間了，你們說的我都同意，但中國項目是我們不容有失的，兩台樣機馬上寄出，而你們擔心的所有問題，都交給他來解決。」卡爾將那華人男子拉到了自己身邊。
……
疲倦的張邕在周六睡了整整一天，周日醒來，他洗漱乾淨，然後去了機房，在機房裡靜坐整整一天。傍晚時候，他從電腦包里取回了自己的數據機，然後一一的撫摸了機房裡所有電腦，「再見了，夥計們。」
之後他來到儀器室，同樣的和六台設備一一告別，「再見了，以後不能再陪你們爬山了，但是，我會見到你們更多的弟兄姐妹。或者還是你們的兒孫吧。」
做完這一切，他撥通了曉衛的手機，不出所料，電話里又是那個充滿磁性且一切盡在把握的聲音，「張邕，你好。我知道你會給我打電話，但我沒有想到，你會讓我等這麼久。」
「曉衛，你好。我覺得我們三萬塊錢的賬其實還沒算清楚，什麼時間，我們坐下里仔細算一遍。」
曉衛的聲音里有了笑意，「好，下周你來找我，我會在天工辦公室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