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獵魔與家庭
玻璃的碎渣在暗紅色的光影之下就像漫天灑落的雪花,但它一點兒都不美好,因為隨著那些本應純潔的顏色而來的是極度邪惡的力量。
迪恩看著眼前撲過來的那隻皮膚潰爛的食屍鬼,他看著那血盆大口下歪歪扭扭的獠牙和如同快要融化的彷彿肉凍般的渾濁眼珠,他沒有絲毫恐懼,他只是像從前無數次那般揮舞著手中的砍刀將近在咫尺的怪物頭顱斬下。
暗紅色的血液在眼前飛濺到空中,和那些玻璃碎渣一同散落各地。
在那一瞬間,迪恩看到了無數個染血的自我倒影。
他們冰冷堅毅,就像是沒有靈魂的木偶,或者是狂熱到只知道殺戮的士兵。
另一個喪屍試圖鑽進破碎的窗口,但迪恩已經將自己的肩膀撞了上去,他事先瞄準了那怪物的下巴,在一聲清脆的斷裂聲中,那傢伙的下巴碎掉了。
砍刀隨後而至,毫不留情的力量加上鋒利的刀刃如同一道霹靂將喪屍的半個身子砍了下來。
迪恩依然沒有停下,他抬起了左臂,他單手扣動扳機,被改造過的雙管獵槍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一瞬間的火光在肩膀的晃動下亮起。另一個被喪屍那還在兀自胡亂揮動手臂的半截身子擋住的怪物向外仰頭栽倒。
這一槍為迪恩爭取到了時間,他將砍刀插在朽爛的地板上,然後從兜里掏齣子彈快速上膛。最後,他從上衣內的夾層中抽出了一把飛刀丟了出去,那飛刀插在了一個蛙人的眼睛里。
刺耳的尖叫聲立刻蓋過了外面的鬼哭狼嚎,而蛙人則擋住了後面的怪物群進入狹小的破碎窗口。
於是砍刀再度握在了手中,迪恩第二次沖了上去,他用兩刀切開了蛙人的頭顱和氣管,在躲避上,用第三刀給蛙人開了膛。
令人意外的是,蛙人並沒有倒下,而是熊熊燃燒了起來,它的血肉則瞬間凋零,只剩下了一團枯骨。最終,唯有漫天飛灰。
那熊熊烈焰起到了不錯的效果,它灼燒了蛙人身後的怪物們,引發了一場酒館外的騷亂。但伴隨著一聲槍響,和更多的破洞出現,怪物們重新開始搶灘登陸。
迪恩沒有時間為剛才蛙人臨死前燃起的烈焰感到驚訝,他已經將手中的槍管瞄準了玻璃崩散中的第二個破洞。
但一群烏鴉率先沖了上去,它們凝聚成了巨大的漆黑拳頭,尖嘯著將想要爬進來的怪物們衝散。
伊芙·科芬站在了不到一米遠的地方,她扭頭看了迪恩一眼,微笑中透露著戲謔的讚歎。
但迪恩沒有笑,他從來不覺得獵魔有什麼可笑的,他也從來不享受這種過程。
從來沒有。
迪恩在喘息的片刻間越過了伊芙看向自己的弟弟薩姆,他看到薩姆稍顯緊張的端著砍刀,他在等待時機幫助伊芙,但他不會貿然而上,他會伺機而動,他在略顯稚嫩的外表下隱藏著一顆遠比迪恩更加謹慎而又冷酷的心。
薩姆很聰明,他太聰明了,就像媽媽。
而我就像笨拙遲鈍的父親,那個連訣別都說的那麼潦草的父親。
迪恩在這一刻彷彿於血紅和黑暗融為一體的怪誕陰影內看到了年幼的自己,他看到自己偽裝成堅強的模樣躲在旅店的房間角落內抱著薩姆瑟瑟發抖。
就在屋外,地獄獵犬的低吼聲和撓門聲無比恐怖。
那是第一次,迪恩感覺到自己所生存的世界不一樣。
父親也變得不再一樣了,母親瑪麗的死想是打開了一扇通往詭秘之境的鑰匙,而他們一家人全都和掉進樹洞的愛麗絲一樣鑽入了一個可怕的噩夢之中。
迪恩回過神來,他開了第二槍,一個腦袋被蠕動的海帶般的觸鬚替代的畸形怪物掉到了窗外。
在這個空隙間,迪恩看到了那個穿著工裝、站在無比巨大的血月之下的男人。那個男人抬起頭來,半禿的腦袋腐爛了一大半兒,兩隻只剩下眼白的空洞眼睛在暴露出牙齒的臉上盯著酒館。那傢伙手中的掃把不見了,他現在端著一把獵槍,他的身後跟隨著一群喪屍,它們宛若士兵,它們全副武裝。
迪恩看著它們,他的思緒回到了急轉直下的童年,他彷彿再度回到了那個難以忘懷的黃昏,他在血色殘陽下於一家獵人開的酒館門前等待著父親的歸來,他看到了父親,他看到了一個禿頭的壯漢,那傢伙是跟著父親一起狩獵的同行,但父親轉過身,用獵槍對準了那個男人。
迪恩看著半個腦袋在半空中如同西瓜般炸碎,他看著父親沖著那男人的屍體又瘋狂的補射了兩槍。
然後,父親什麼都沒有說,他就這麼帶著迪恩和薩姆離開了。
迪恩重新裝填彈藥,他的思緒則繼續停留在過往的記憶之中。他一度以為父親是殺人犯,他一度認為父親瘋掉了,而他們在沉默中行過一個又一個城鎮鄉間。迪恩沒有對薩姆說什麼,他唯一遵守父親的話就是保護薩姆,但他才是那個看到了恐怖一幕的人,他才是那個窺探到了一抹真相的孩子。
薩姆是錯的,我一點兒都不堅強。我害怕的要命,我他媽的就快要瘋了!
迪恩看到了那個在黑暗中哭泣的自己,那個不能讓薩姆看到崩潰樣子的無能大哥。而終於有一天,迪恩收拾好了僅有的一點兒東西,他對薩姆說了決絕的話,他要永遠離開這個飄零的家。
即便是薩姆哀求的眼神和哭泣的聲音都沒能阻止迪恩的離開。
一聲嚎叫間迪恩拉回了眼前迷離的現實之中,他立刻看到一頭狼人突破了烏鴉的防線,薩姆在狼人落地的瞬間悄無聲息的貼了上去,他從側面準備割開狼人的脖子,但那狼人不太一樣,它的手臂上張開了第二隻眼睛,它看見了薩姆的動作。
「薩米!退後!」迪恩拋擲出了手中的砍刀,渾厚的力道在空中劃過一道筆直的銀色線條時夾帶著呼嘯的風聲。
迪恩不等砍刀抵達狼人的面前便撲了上去,但一道黑影斜刺里撞在了迪恩的身上,將他撞飛了出去。嘈雜的聲音下,迪恩撞倒了破爛的桌子,他咬著牙用手支撐起身體,他看到自己嘴裡的血從牙縫裡流出並滴落在了陰影之下。
沒有疼痛感,他也不允許自己感到疼痛,他必須欺騙自己無堅不摧,就像從前一樣繃緊神經。
兒時的那扇門在群魔亂舞的眼前再度浮現。
迪恩看到了背著旅行包的自己走出房間,他忽然猶豫了,他看向了父親的房間,他記起了父親警告的話,那個不允許自己翻看的日記本。
那裡面記錄著什麼?既然都要離開了,那麼在離開之前也必須知曉父親殺人行徑的背後秘密。
迪恩看著年幼的自己鬼使神差般的走了過去,他打開了門,他邁步靠近了自己的宿命,他翻開日記,他看到了父親寫下的話。
「終有一天你會知道一切真相,原諒我,迪恩。我必須搞定一切,然後,我發誓再也不會離開你們。在那之前,我只能祈禱你足夠強大,強大到可以替我保護薩姆。我們之中的一個必須這麼做,對不起,迪恩……」
迪恩重新站了起來,他看到烏鴉群拐彎撞上了兩隻蝙蝠般的怪物。那頭狼人則在砍刀的影響下暫時無法攻擊薩姆,薩姆趁機將砍刀戳進了狼人的脖子之中,他隨即掏出了銀制的尖樁插向狼人的心臟。
黑暗的陰影如同蜘蛛的長腿般開始在薩姆的頭頂上方的天花板上蔓延。
迪恩很快發現,那並不是影子,那是那種腦袋長著海帶般觸鬚的怪物將自我延伸進來的一部分身體。
「薩米!」迪恩吼了一聲,他隨即極度瘋狂的沖了上去,他慶幸自己沒有撒手,他慶幸他仍然還能還擊,他慶幸自己的肋骨似乎還沒有發出斷裂的警告,他的腿也沒有折斷。
槍聲響起,緊接著,迪恩擦塌著一張還沒有傾塌的桌子一躍而起,他在半空中掏出了另一柄軍刀插進了觸鬚之上。
在觸鬚突然的抽打和蜷縮下,迪恩看向了平安無事的薩姆,他安心之餘鬆開了攥著軍刀的手。但迪恩卻立刻發覺自己胸口一緊,巨大的力量壓迫著他的肺部,令他甚至無法呼吸。
那些觸鬚在怪物暴怒的操控下捲住了迪恩的身體,它們用力擠壓著迪恩,想要將迪恩徹底碾碎。
無數只血紅的眼睛此時在黑暗的觸鬚上噁心的張開,它們瞪視著迪恩,而古怪且根本無法理解的絮語立刻惱人的鑽入了迪恩的意識之中。
那些聲音迪恩拉入了兒時的那間臨時木屋裡,他看著自己微笑著放下父親的日記本,他看到自己釋懷的一笑,他看著自己在仍舊恐懼膽怯中走出了房間,然後回到了他和薩姆的卧室。
迪恩推開門時,他看到了失落的薩姆坐在小床上低著頭哭泣,他看到了自己差一點兒毀掉的兄弟。
對不起。
迪恩看著自己攥緊顫抖的拳頭,他露出玩世不恭的、痞子般的笑容,然後喊道,「把你的東西從我的床上拿走,該死的臭小子!」
對不起。
迪恩在古老瘋狂的絮語中開始遺忘這些記憶,他開始恐懼,開始變得孤獨絕望……
忽然,血色的光芒如同流星般劃過迪恩的視野。
「還沒到睡覺的時候呢,老哥!」薩姆的聲音彷彿近在咫尺。
迪恩睜開了眼睛,他看到薩姆站在自己的面前,他高大的身影宛若巨人般偉岸,他的長發在詭異的狂風中飄擺著,他側目時,快速的擦去了留下的鼻血。
就在薩姆的前方,闖入的怪物一個又一個的炸成了血霧。
「薩米……」迪恩愣住了。
「知道嗎?我不在乎我們是死是活!」薩姆那變得有些蒼白的臉上滿是疲憊的汗水,他在過度使用自己的能力,但他沒有退縮和猶豫分毫,「重要的是,我們又在一起了,迪恩。我不用繼續盯著倉庫里的那輛老爺車緬懷過去!該死的!我不認為我們一起獵魔的時光是糟糕透頂的!我當然知道我們經歷了什麼!但……我才發現,是你一直陪伴在我的身邊,迪恩!謝謝!還有……別再那麼輕易的死掉,混蛋!如果你真的為了我,那就活下去!」
迪恩愣住了。隨即,他站了起來,他活動了下粗壯的胳膊,重新露出可以令大部分女人傾倒的痞子般的笑容,「這一次我會長命百歲,臭小子!還有,別賴在我身邊,薩米!我要的是美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