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第129章
接風宴之後就是周末。
在國外安澤被壓榨得很徹底,忙著幫周瑾開拓國外市場,基本上全年無休。
回國后的第一個周末,安澤沒打算提前去公司轉轉,反正不出意外的話,以後很長時間他可以慢慢熟悉。接了安然的電話后,安澤按照網路地圖開車,找到了他還沒來過的,他媽媽新婚後住的地方。
胡秀秀兩年前再婚了,對方是個中年喪偶的大學教授,當年兩人經人介紹結識后,男方陷入了熱烈的黃昏戀中,很想給自己溫柔可人的妻子一個盛大的婚禮,但被胡秀秀拒絕了。
胡秀秀經歷得多,歲月沉澱下,越來越不喜歡吵鬧嘈雜的場景,特別是自己作為主角站在台上,於是男方應女方的要求簡單領了證,連簡單的請親戚朋友喝個答謝酒都沒有,直接就低調而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
安澤很多年沒回國了,都是胡秀秀帶著安然出國去看他。她們之間彷彿有一道已經癒合了的傷疤,不會痛,但是它永遠存在,於是再婚這麼大的事情安澤也沒被告知回國。
開進這所當地知名大學的家屬樓的時候,安澤才真切的認識到,他媽媽又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庭了。
安澤提了事先準備好的禮品盒直接上樓,便看到了安然給他發的門牌號。
還沒按門鈴,門就打開了,亮出一個高個兒小伙兒驚訝的臉。
「你是?」
小伙兒剛開口,心裡的猜測還沒落實,身後的安然已經推開他沖了出來,緊緊的將面前英俊的青年抱住,激動的喊著:「哥!哥!」
廚房裡油煙機的聲音很大,還關著門,裡面做飯的老夫婦似乎沒聽到,等他們被安然叫出來的時候,胡秀秀已經熱淚盈眶了。
安澤被兩個女人激動的抱了又抱,不見外將手裡的禮品遞給小伙兒子,溫文的打招呼:「小磊吧?你好。」
「你好!你好!哥!」安然的男朋友鄧磊都結巴了,盯著安澤瞪大眼睛,真情實意的來了一句:「哥,你比照片上還帥一百倍!」
「呸!是一萬倍!」男孩兒滿含讚歎的話音被打斷,只聽到自己的誇哥狂魔小女友臉上滿滿的驕傲:「我就說我哥拍照片從來不需要美顏吧,你還不信!」
「信了信了!」鄧磊寵溺的拍拍安然的頭,笑著說:「先讓哥進來再說,別站門口了。」
安澤穿上家人提前為他準備好的拖鞋,彎腰將自己的黑色皮鞋擺放整齊,在安然的引薦下,他鄭重的與黃教授握了手,然後又行了晚輩禮,抬頭看到老教授眼中毫不掩飾的讚許之光。
飯桌上全是安澤愛吃的菜,胡媽媽親手燒制,黃海林作為一個從教三十幾年的知名學者,業餘最大的愛好就是燒制美食,今天也在桌上添了兩道拿手好菜。
談話的氣氛因為久別重逢的團圓而分外美好,黃海林兩缸白酒下肚,臉色潮紅,話題從對安澤的讚不絕口不知不覺就轉到了老年人最熱衷的話題榜首——勸婚上。
「是這樣,你們年輕人千萬不要拿婚姻當兒戲,覺得什麼丁克啊,獨身啊才最酷,說什麼自己過得很好,生活不需要另一個人來摻一腳之類話。有句話說得好,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今天我就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鄭重的勸你們啊,沒個貼心人在身邊知疼知熱的日子,沒法過!」
「我們辦公室新來一個女孩子,年紀輕輕就已經是副教授級別了,女孩子真的特別好,溫柔善良,學術紮實,長得還漂亮,父母還是我們學校的校長和學者,書香門第……」
「行了!」胡秀秀幾次在下面拍他的腿想讓他別說了,奈何今天的酒似乎真的有點兒上頭,老教授愣是沒發現妻子異樣,沉浸在「做媒」的樂趣中無法自拔。
胡秀秀這一句聲音不大,語氣卻不難聽出其中的較真,她將老教授眼前新開的大半瓶五糧液拿開,說:「喝多就別喝了。」
「我沒喝多……」老教授辯解道,是在場唯一沒看出胡秀秀臉色變得難看的人,還笑呵呵的解釋:「曉晴真的特別好,你們不是覺得她是靠關係的進來我們學校的吧,那可不是,人家是憑藉真本事,當年她考研考博的時候複試我都在場……」
胡秀秀放下筷子,臉色不是很好看,但她這個過程中,一眼都沒往話題的主角——安澤那邊看一眼。
彷彿在躲避著什麼。
這一切,卻落入了一直悶頭乾飯的鄧磊眼中,他覺得有點兒奇怪。但不及他細想,自己旁邊的一向最注重禮節和禮貌的女朋友突然開口了,竟然打斷老教授的話,雖然她臉上帶著笑,但還是很不同尋常。
她笑著說:「黃叔叔,我哥這才剛回國,工作上應該很忙,應該沒時間相親,而且……」
她頓了一下,語氣輕微的變化彷彿意有所指,輕聲說道:「我和我媽,以後不想干涉我哥的感情生活。」
「希望他能自由選擇自己的伴侶……怎樣都好……」
「他幸福快樂就好……」
她的話里似乎有某種鄭重的成分,讓桌上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落在了安澤身上。
卻見話題的主角才是最從容的一個,安澤溫和親切的笑容始終掛在嘴邊,在一片默然的寂靜中說道:「感謝家人們的關心,媽媽和妹妹的理解,還有黃叔叔的好意,無論大家說什麼做什麼也都是出於為了我好的本意,我心理都明白,並且感激。只是黃叔叔說的這女孩兒太優秀了,我怕是高攀不上。」
「什麼高攀不上,小澤你更是優秀得很……」黃林海剛想跟他辯駁一番,想起剛才安然話里的意思,連忙的說道:「當然,現在婚姻自由,我也就這麼一說,覺得兩個人都挺好不見一見可惜,但沒關係,你先忙事業……」
誰知他惋惜的話頓在這兒,竟然被安澤笑著接了過去。
「既然黃叔叔覺得可以高攀,那有時間的時候見一見也好。」安澤笑著端起酒杯,眼睛里是溫潤的光芒:「如果真有緣分,別錯過了。」
「太對了!」黃林海激動地直拍大腿,誇道:「小澤是個明白事兒的孩子!」
胡秀秀的眼神從黯然變成驚訝,然後眼圈泛起濕意。
黃林海愛酒,酒量卻不怎麼好,兩杯二兩的白酒下肚,又聊了一會兒,就眼皮打架困得不行,直接在飯桌上打起了呼嚕。
把老教授扶到了床上,關上卧室的門回到飯桌,鄧磊不知道為什麼覺得氣氛有些莫名其妙的奇怪,沒人說話,客廳里突然安靜下來。
他抬頭看看對面的准丈母娘,正拿著筷子一動不動不知道在想什麼,又看看旁邊的女朋友,也是神遊太虛的樣子,似乎只有另一邊的准大舅哥神色正常,斯文的品著桌上的一道松鼠魚。
但是,安靜地有些詭異。
「黃叔叔酒品可真好,醉了直接就睡,不像我,非得把胃吐空了……」察覺到還有人沒吃完呢,他馬上轉移話題道:「大哥你呢,你喝醉了應該也是酒品這麼好吧!」
「不記得了。」安澤拿了塊兒濕巾擦手,抬頭笑著回答他:「我很多年沒喝醉過了。」
「蕪湖!」鄧磊對安澤的工作有一定的了解,知道他平時應酬很多,忍不住敬佩的口吻說:「哥你酒量真好!你是酒量一直這麼好,還是后練得啊?」
「哐當」一聲響,筷子掉落的聲音。
鄧磊詫異的抬頭,看到一向端莊自持的准丈母娘平靜的神色出現一絲龜裂,剩下的一隻筷子還在她的掌心微微顫抖,過了良久,她突然開口。
「只要你願意,也可以……讓你林叔叔介紹幾個好男孩兒認識。」
過了好一會兒,鄧磊似乎都沒能消化她這句話的意思。
好男孩兒?
不會是他想象的那個意思吧?
伯母她?
大舅哥他?
夜裡鄧磊在床上翻來覆去想不明白,終於給女朋友信息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兒,收到的只是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就是這樣」,他才「靠」了一聲,激動得不能入眠。
與知道優秀得不像凡人的大舅哥是個gay相比,更重要的是,他真的沒被准丈母娘當成外人。
安澤回到家,關上門,就從手邊的煙盒裡抽出一支煙。
客廳里寂靜無聲,裊裊的煙霧瀰漫開來,直到他再去拿煙沒摸到,才發現煙盒已經空了。
沒開燈的客廳也不黑暗,不遠處林立的一棟棟大樓的霓虹燈從寬大的落地窗中折射進來,灑在地上,顯現出大城市生活的一片熱景,也更能襯出夜深人靜是一個人的孤獨。
這樣的夜晚,他一個人在異鄉的時候幾乎天天面對,國外的燈光似乎比這裡更迷離,但此刻,安澤覺察到胸口的部位發燙髮熱。
他抬手附上去,感受到隔著血肉的胸口裡,心臟又躁動起來。
這躁動,無端的讓人感覺到孤獨。
一些想都不敢想的妄念,彷彿又從冰冷塵封的地方頑強的探出嫩芽,想要恢復生機。
飯桌上說贊同老教授介紹對象的話只是隨口一說,源於這些年對母親的愧疚。他久居海外多年未歸,雖然事出有因,但也未能盡孝,再回來,電話線那端記憶中的年輕健康的母親已經斑駁了鬢角。安澤心裡發酸,又細心的發現母親的新家,竟然沒有一架鋼琴,也沒有任何意見與音樂有關的樂器。他媽媽這一生,最摯愛的,就是音樂,曾經帶著一雙年幼兒女逃離,狼狽不堪又窮困潦倒的時候,都借錢買了一家二手的鋼琴,那是她精神世界里最至上的信仰。
現在,她的信仰不在了。
乾淨整潔的老夫妻家裡,看似什麼都不缺,但安澤知道,他媽媽失去了最重要的。
就如同他,也失去了最重要的。
出於愧疚說出的說辭,得到的卻是意想不到的答案,安澤感覺他體內正有東西在復活。
這復活,不是毫無根據的頭腦一熱。畢竟,他已經過了不管不顧愛了就瘋了去愛的年紀,歲月的洗禮早就鑄就了堅硬的防備盔甲。
擊碎防備盔甲的是那雙穿透黑暗看過來的冷漠眼睛。
那眼神冷漠而陌生,又帶著深深的恨意。但安澤不信那裡面沒有愛。畢竟,回國第一天就偶遇這種巧合,只能是偶像劇里出現的橋段。
現實里,這種遇見,只會是背地裡深深地布局和長久不甘放棄的苦苦等待。
他覺得,尤逾還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