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蘭辰依然體面而得體。

上一次的對話其實差不多可以說是不歡而散了，蘭辰已經開口說了要蘭諾為自己的決定負責，蘭諾並不明白蘭辰還有什麼來找他談話的意義。

其實那句話蘭辰應該早一點說的，更早一點，在許多年前蘭諾剛到藍寶石的時候就應該告訴他，幼龍需要為自己的決定負責，而不是微笑著對他說，「我是你的哥哥」。

可能他們都明白的太晚。

蘭諾不知道蘭辰微笑之下的冷漠，蘭辰也不知道蘭諾乖巧下面的瘋狂。

但令蘭諾意外的是，蘭辰卻並沒有一上來就進入正題。

藍寶石公爵像是在話家常一樣，平常地說道，「不久之前，有人到王庭中學找你。」

蘭諾定定抬眼看著他，澄澈如冰海的眼睛里什麼也沒有，空洞到就像是沒有靈魂，但又好像拚命地把自己的魂靈藏在大海之下。

蘭辰接著道，「是十三區的人，你什麼時候認識那裡的人了？」

十三區在王庭屬於邊緣地帶，和綠寶石交界，那裡居住的大多都是身份地位低下的雜血龍。王庭並不全是貴族，護衛，覺醒者，在王庭的中心之外，也居住著不少的平民，不然，一些用機械無法代替的工作總不能讓王庭的貴族們來做。

王庭中學和王庭軍校的學生按理來說不會和十三區有關係的，所以蘭辰才會多問了一句。

「只是偶然而已。」蘭諾聽見自己這樣說道。

看出來了蘭諾沒有什麼坦誠的意思，也沒有分享的興緻，蘭辰沒有追問，只是道，「聽那些人說，你曾經幫助過他們。他們很感謝你，想要邀請你去王誕日的慶典。」

王誕日。

蘭諾的眼神一點變化都沒有，似乎對這個邀請一點反應都沒有……又或許是靈魂在掙扎，但身體卻已經分離了出來。

「不必了，」蘭諾平靜地說道，「我並沒有幫助到他們。」

他是那麼的平靜自然，就好像那真的是什麼不值一提的小事一樣。

想來有關十三區的事情，也不會是什麼了不得的事。

蘭辰自然也不會為十三區的人說什麼話，他只是不喜歡蘭諾在什麼地方超出了他掌控的範疇。

他總算說到了正事。

「黃金之王來找過你。」

「是。」

「他對你說了什麼？」蘭辰問道。

回答他的是一片靜默。

蘭辰知道，這是蘭諾不願意回應的意思。

「不要鬧脾氣。」蘭辰聲音重了一點，但是語氣並不算強硬，「如果你不想答應他的要求，就告訴我你的想法——我會替你解決這個問題。」

可是誰不知道你們兩個是一夥的啊？

蘭諾心中冷笑，姬烈陽固然霸道，蘭辰難道就是什麼溫柔體貼的可心人了？他一點也不相信蘭辰會為了他做什麼事情。

但現在又不是和蘭辰翻臉的時候，蘭諾想了一下，緩緩道，「那是我和黃金之王閣下之間的事情，我會再考慮的。」

不論蘭辰想幹什麼，找姬烈陽的事情去啊。

「那星際聯賽呢？」蘭辰道，「你現在也應該知道星際聯賽有多麼危險了，這不是你該參與的事情，」蘭辰頓了一下，認真地說道，「藍寶石莊園還空著，如果你願意的話你可以成為那裡的主人，你也可以在藍寶石做一個普普通通的帝國公民……」

在他的羽翼下平靜生活著，這就是蘭辰對蘭諾所有的期望。

但對於蘭諾而言，蘭辰給出的一切來得太晚，而又太虛無。

做一個普普通通的帝國公民，然後等到王冠事發的那一天被抓走去做實驗？

他其實不懷疑蘭辰現在是沒有惡意的，可是牽扯到蘭斯的情形下蘭辰絕不可能再偏頗他，這一次的對話之所以能保持著踩在刀尖一樣的平靜，也只不過是因為他們都沒有再提及蘭斯而已。

「但我想去星際聯賽，公爵大人。」蘭諾垂眸，固執地道。

「我想去月亮海。」

蘭辰覺得自己彷彿在何年何月曾經聽過這樣一句話，但是那記憶遙不可及，就像是封存在一個大大的泡沫里。

……

藍玫瑰開滿了莊園，迴廊里掛著歷代藍寶石公爵的肖像，蘭辰有時候站在肖像前面與自己的祖輩對視的時候，也會想到，何時他也會被掛在這裡吧。

但那個時候大概沒有藍寶石龍了。

蘭辰繼任藍寶石公爵的位置的時候也只有十幾歲。

繁盛的家族只剩下寥寥幾人，藍寶石龍的血脈逐漸凋零，似乎是一件任何人都無法挽回的事情，但盛年的蘭辰奔波於星際戰場，並沒有任何留下血脈的心思。

他不憎恨家族，也不愛家族，藍寶石是榮耀也是枷鎖，如果要結束，那就停在他這裡。

但有一天，蘭斯和蘭諾同時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他如獲珍寶一般照顧著小小的王的時候，另一個孩子被他扔在藍寶石莊園里，只是稀薄的血脈而已，所以他能給出的也只是一點責任。

是什麼時候接受了蘭諾小心翼翼的接近，蘭辰其實也不清楚。

也許在他幼時，也曾經聽過母親講的故事，那個時候老管家也會守在外面，留下一盞昏黃的燈火。

在老管家離世之前，火焰也是一樣的昏昏沉沉。

那個老人一生都是那麼的慈愛溫和，那是老管家唯一一次祈求蘭辰。

蘭辰其實並不理解。

「你……不想見一見蘭斯嗎？」

蘭斯明明更值得愛一點，而且是純凈的血脈。如果老管家想的話，蘭辰並不介意帶蘭斯來看他。

「公爵大人，蘭斯是王啊。」老管家輕輕嘆息了一聲。

「他會有很多愛他的人，會有豐盈到滿溢出來的愛意，數不清的珍寶，尊敬，愛戴，仰慕，他註定不會缺少……」老管家神色很平和，輕輕說道，「但這些蘭諾都沒有。」

蘭辰不語。

「愛意從來不能強求。公爵大人，我只希望，在蘭諾長大以後，如果您不願意給他關愛，至少……在他想要離開的時候，請讓他離開吧。」

「我答應你。」藍寶石公爵說道。

他辦完了老管家的葬禮，然後帶著那個沉默的孩子回到了王庭。

蘭辰在那個時候並沒有預料到日後會發生的事情，如果他能想到……不，即使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也不會相信蘭諾會有燒了王庭的瘋狂。

也許那個時候老管家就已經看到了以後的事情，但老管家已經沒有餘力再去看著那個孩子慢慢成長了。

諾諾長大了。

他不像任何人，也不做任何人，一路跌跌撞撞磕磕絆絆，撞到頭破血流，卻始終不肯回頭。

……

蘭辰靜靜地凝視著坐在自己面前的少年。

不知道什麼時候蘭諾和他已經習慣了沉默，但蘭辰其實沒有忘記在冰川上見到蘭諾的第一眼。

他移開了自己的視線，聲音很輕。

「你好像總是在拼盡全力離開我。」

蘭諾什麼也沒有說。

*

和蘭辰的談話雖然在意料之外，但是蘭辰似乎自己放棄了，讓蘭諾鬆了口氣。

他忽然覺得這樣也不錯，糊弄蘭辰的時候用姬烈陽，下一次姬烈陽來找他的時候就把蘭辰拎出來，左右都是拖延時間虛與委蛇，實在是很有道理。

但對待別人的時候卻不能這樣，比如墨澤風，還有姬明玉，蘭諾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期待在星際聯賽的戰場上遇見他們。

他不怕墨澤風，但是姬明玉……他始終不明白。

來時的藍龍送了他一程，才告辭離開。

蘭諾看著那個王庭來的藍龍，他能夠肯定自己沒有在蘭辰身邊見到這樣的面孔，但他總覺得有一點熟悉。

幻想種的錯覺，不應該是錯覺才對。

但無論怎麼樣都想不起來，蘭諾打開終端，準備找小隊的成員們。

這個時候，源源不斷的消息又發了過來。

【Siren：我吃飯回來了，今天吃了石榴星雲的特產石榴】

【Siren：你喜歡嗎，我寄給你】

【Siren：網戀嗎龍族的小哥哥，我超甜的】

蘭諾把對方改成了消息免打擾。

這是那位預定了龍族幼崽的星盜推薦給他的深海工程師，雖然雙方交談了一下感受到對方的業務水平似乎還不錯，但是在那之後對方就一直在騷擾他，應該是一個專業搞殺豬盤的星盜。

李察發來了自己的坐標，蘭諾直接關掉了終端。

他並不知道，在四個星雲以外，星盜聯盟的總部，藍色長發，海藍色眼眸的男人憤怒地點開了躺平在他列表裡面的鯊鯊頭像。

【折月！你很閑吧！去藍寶石幫我綁一個人回來！請你吃石榴！】

消息後面出現了金色的感嘆號。

【鯊鯊不在服務區.jpg】

「淦！少來了！別裝！你都秒回了！」

但不論藍發藍眼的男人發出去了多少條消息都沒有再得到任何回應，只有鯊鯊遊動了一下，甩了一屏幕的水。

「不要做這種奇怪的特效啊啊啊！！！」

藍寶石海底，璀璨的金色靜靜地沉在深海之中，沒有任何海中生物敢靠近那個坐在海底裂痕之上的青年。

金色的魚尾晃動了一下，似乎只是輕微的震動也會帶來海底火山的噴發，但因為青年坐在那裡，深海寂靜而沉默。

沉重的孤寂感伴隨著洋流盤旋，但如果能有人湊近一點，就會發現深海中僅有的一點點光芒並不僅僅來自青年的魚尾，還有他手中的終端。

他正在興緻勃勃地在深海玩著鯊魚模擬器。

只是，那孤寂卻也還是那麼的深沉。

……

蘭諾站在藍寶石海的邊緣。

大海一往如常，所有的波瀾都只是一瞬。

馬上就是聯賽開幕的時間了，這裡已經在清場。

「藍寶石海里會有金色的……大魚……嗎？」蘭諾糾結了一下，選擇了一個不算很合適的形容詞。

「金色的大魚？」

「對，金色的背鰭，就像是……鯊魚一樣？」

「在藍寶石海里並沒有這樣的物種記載，金色在整個幻想種族之中都是非常罕見的——罕見而強大，比如黃金之王。」劉易斯已經可以進化成百科全書了。

「這樣啊。」

看來那天果然是他看錯了吧……

蘭諾沉默了一下，發現李察忽然眼睛亮亮的。

「我知道了。」

「……？」

「那一定是金龍魚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