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逝去
晨曦初照,朦朧的遠山,籠罩著一層輕紗,影影綽綽,在飄渺的雲煙中忽遠忽近,若即若離。就像是幾筆淡墨,抹在藍色的天邊。
一陣悠揚的笛聲飄蕩而來,打破了周圍的寧靜。
卻見不遠處一個青衣小牧童騎在牛背上吹著笛子緩緩而來。小牧童約莫七八歲的樣子,眉目清秀,眼睛很亮,宛如天星。
這個小牧童名叫陳秋,今年剛滿八歲。他的名字是相依為命的柳爺爺起的,用在他這個年紀好像略顯老氣了點,所以就又有了一個小名叫小牙,別看他小小年紀,確是沒爹娘的孩子早當家,已經學會幹不少活計了。
笛聲突的止歇。
「唉,真愁人,柳爺爺近來身子骨更虛弱了,都怪我年紀小,照顧不好柳爺爺!」小小年紀的陳秋喃喃自語,眉頭也不自覺的跟著蹙了起來。說起柳爺爺得病,自從他記事起就有了,只是一直以來都只是時常會有些虛弱而已,吃著補身體的葯,也沒有太大的妨礙。可是不知怎麼的,近幾個月以來,柳爺爺的身體越來越差了,有時候陳秋都感覺柳爺爺的呼吸都要停頓了。他很擔心,也很害怕。換了好幾副葯,也沒有太大起色。對此,柳爺爺卻好似並不放在心上一般。
「唉……先不想了,還是先去抓條大鯉魚給柳爺爺補補身子要緊,嘿嘿,這無稽河裡的魚味道可鮮美了,咂咂!」到底是愁喜無序的年紀,陳秋心裡想著,也不管低頭吃草的老黃牛,把笛子往腰間一別,朝著前方不遠的一條小河跑去。
無稽河,蜿蜒縱橫不知幾許,小河看起來也就三十丈左右,並不寬闊,但據說是一條沒有盡頭的河流,不管幹旱洪澇,水量都不增不減,頗為神奇。
陳秋望著眼前的小河,泛起小小思緒。自打懂事起,他就和柳爺爺住在無稽河附近了。柳爺爺說幾年前就是在這條小河裡撿到漂流而來的小嬰兒他的,柳爺爺說不知道他漂了多遠,看到他的時候他小臉發青,好像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記得他的眼睛特別亮,一如現在。
陳秋問柳爺爺他的爹娘是不是因為不喜歡他,才不要他的。柳爺爺沉默,拿出一塊小劍形狀的翠綠玉珏,在玉珏的劍柄上銘刻著一個篆字。
「陳!」
「唉……小牙,這塊玉珏是和你一起在木盆里發現的,你好好保存,我想這應該就是你父母留下來的,或許以後……」柳爺爺微微嘆了口氣,接著笑著說道:「爺爺沒什麼學問,當年我抱起你時,正直立秋這一天,就給你取了這麼個名字哩。」
無稽河岸邊,陳秋獃獃地怔了好一會,才慢慢回過神來,挽起褲腿,開始摸魚。
這裡距離他住的地方並不怎麼遠,因此也經常來這裡抓河鮮吃,時間長了,倒是練得一手捉魚的本領。也不知道為什麼,這裡的河鮮味道與眾不同,尤其是大鯉魚更是格外的美味。嚼起來反而不像是魚肉的口感,倒像是……雞肉和蛇肉
「呔!哪裡跑。看我小擒拿手!嘿!」只見陳秋小手在水裡摸了幾下,突然猛地一個低撲,撈上來一條肥碩的青色大鯉魚,他也不停歇,順手一拋就扔到岸上去了。
「哈哈,我陳小牙抓魚還不是手到擒來!嘿嘿……今天可得多弄兩條大鯉魚燉給柳爺爺補補,說不定他的身體會很快好起來呢。」陳秋眉開眼笑的在心裡想著。
「啊!疼!疼!」
突然,他大叫一聲,連連喊疼。一邊叫著右手猛地縮了回來,只見他的白嫩小手上,咬著一隻頭顱大小的青殼大甲魚。
「王……王八!撒口!撒口!疼啊!疼……」他一邊甩著手上的甲魚,一邊大叫著跑上岸去。奈何被這東西咬住了,你越是甩動,它越是不鬆口。
陳秋甩了好幾下都沒能掙脫王八口,倒是把他自己疼得不行。
忽然,他靈機一動,左手抓住王八殼,忍著疼痛將右手連帶王八一起沁進了水裡,還別說,這一泡,那王八還真慢慢鬆開了嘴,陳秋見狀趕緊的將手抽了出來。
岸邊,一條活蹦亂跳的大鯉魚,一隻被翻過掙扎的大王八!
「龜孫,敢咬你小爺,找燉呢!」陳秋一邊捏著流血的手,一邊磨牙道。
「龜孫,你喝小爺的血,就別怪小爺我吃你的肉了!哼哼……」
那刺穿雲塊的陽光就像根根金線,縱橫交錯而下,把這碧水青山縫綴成一幅美麗無比的畫卷,在這幅畫卷里一個青衣小牧童騎牛緩緩遠去,牛犄角上,一條鯉魚,一隻王八……
在一片佔地頗廣的竹林深處,有著一座小小的竹屋,屋門輕掩著。在屋子的裡面還算寬敞,卻也陳設簡單,除了兩張床鋪和竹椅竹桌等簡單日常用具外別無他物,足見得主人得生活清苦。
此刻,在竹屋裡的其中一張床榻上正躺著一個粗布麻衣的古稀老人。他滿臉皺紋,鬚髮皆白,一雙眼睛微微閉合著,胸膛微微起伏,似是睡著了,只是他的臉色有些病態的蒼白。
吱呀!
忽然門被推開,走進來一個青衣小童,他進屋也不管其他,快步走到老人的床榻邊輕聲喊道:「柳爺爺……柳爺爺……」
老人似是聽到了陳秋的叫聲,緩緩睜開了眼睛。或許是年紀大了,他的眼睛有些渾濁,但是卻也充滿了睿智。老人微微轉頭,凝望著陳秋微笑說道:「小牙回來了,怎麼,又給爺爺抓了幾條魚?咳咳……」老人剛說完就一陣咳嗽。
「柳爺爺,我回來了,您好些沒?感覺怎麼樣?」陳秋看到他睜開眼,卻沒來由的輕呼了一口氣。
「咳咳……小牙別擔心,爺爺沒事,還撐得住。」老人抬手摸摸陳秋的頭笑著,眼瞳里閃過一絲看淡生死的豁達。
「那柳爺爺您先歇著,我先去給您熬藥,然後咱燉魚吃,對了,還有一隻大王八,您是不知道,今天運氣賊好,我呀……」陳秋一邊和老人訴說著,一邊忙碌起來。
老人望著在屋裡忙碌的小小身影,輕輕嘆息,眼神迷離,思緒飄搖。他生而孤苦與人為奴為婢,不想晚年歸鄉,卻因為一個撿來的孩子而感受到了這一生當中最為快樂的幾年時光。
老人名叫柳聖堯,但柳姓卻不是他的本姓,只是主人家看他做事勤勉而賜予的姓氏。老人一直相信世間是有緣分存在的,要不然怎麼會那麼巧合?他還鄉故里,初到此地只是無意之中散步到了無稽河邊,恰巧就遇見了那個漂流此地的盆中嬰兒。這難道不是與他的緣分嗎?
「知足了……知足了……」老人回過神來,輕聲呢喃。
自己的身體自己如何不清楚?已經時日無多了,只是自己去后,小牙怎麼辦?他能照顧好自己嗎?畢竟他還只是個八歲的孩子啊!
老人沉思良久,似是忽然下定了某種決心,輕輕合上了眼帘。
陳秋在屋裡翻找一陣,最終在門外的兩個小灶台上忙活起來,這是兩個用石頭堆砌起來的小灶台。其中一個小灶台上正用砂鍋熬煮的不知名的藥草,而另一個上面則是個小鐵鍋。裡面燉著的正是他捉住的大鯉魚和那隻大甲魚。
柳爺爺的身體不好,尤其是近些時候,顯得越發虛弱了。他也曾經請鎮上的大夫來看過,大夫只是說柳爺爺的病和年輕的時候勞累過多有些關係,更加上現在年紀大了血氣衰敗。就算用藥草調理,好轉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
可是年紀雖然小卻很懂事的陳秋卻仍然抱著一份小小的希望。他常常在心裡祈禱柳爺爺的病會好的,一定會好的!
附近小鎮里大夫開的草藥,似乎沒有什麼效果,喝了很長一段時間了,都沒有太大起色。陳秋聽柳爺爺說起過,有的藥鋪里是藏了一些救命的鎮店之寶的,只是那些東西不是普通人所能買得起的,其實柳爺爺以前是有一些存錢的,爺倆能夠日子過的不錯。可隨著柳爺爺的病越來越重,買藥用去的錢也就越來越多,漸漸的兩人也就只能勉強度日了。
而他到底只是個幾歲的孩子,又能承擔起多少呢?
不一會兒,草藥先熬好了,陳秋服侍柳爺爺喝過葯之後,就只坐在小鍋台前面添著柴,鍋里燉著魚,很快陣陣濃郁的鮮香就自鍋里飄蕩了出來。
「哇,好香啊!柳爺爺,您聞到了沒?餓了吧?」陳秋掀開鍋蓋,鼻子嗅著鍋里飄蕩出來的香味,對屋裡緩緩起身的老人喊道。
「咳咳……嗯,很香呢,小牙的手藝是越來越好了。就算柳爺爺不在了,小牙自己也能……」
「柳爺爺您的病會好的,一定會好的,您不是一直都教導我要充滿希望嗎?柳爺爺是不會離開小牙的!」陳秋從小到大第一次打斷了老人的話,眼神堅定,稚嫩的聲音里卻又帶著一絲小孩子才有的乞求。
「咳咳……小牙,你過來,柳爺爺有話要和你說。」老人凝視著陳秋清澈的眼神,沉默良久,對著他擺了擺手,示意他到自己近前來。
「柳爺爺,什麼話您說?」陳秋來到老人的身邊拉著老人的手說道。
老人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嗓音溫和平靜,「小牙,你聽爺爺說,如今有一些事,爺爺想告訴你了。是關於我以前的一些往事,你願意聽嗎?」
「嗯,我很想知道柳爺爺以前的故事,只是您以前都不讓我問的,現在怎麼……」陳秋看著老人,神情疑惑的說。
「咳咳……這是因為爺爺來的地方有規矩,不能對別人說起,否則……」老人搖搖頭,沒有說否則會怎樣,只見他接著說道:「我以前來的地方離這裡很遠,需要走過很多的山水。那個地方叫做天璽皇朝,而你柳爺爺我啊!卻只是那個皇朝里一座王府的二等管家罷了。」
「天璽皇朝?二等管家?」陳秋皺著眉頭,滿臉疑惑神色。自己的年紀雖然不大,但不知為何,柳爺爺其實很早就教自己識文斷字了。所以他也知道了不少書上和世間的事情,但是柳爺爺說的這些,他確是從來沒聽說過。
老人眼見陳秋的疑惑神色,笑著解釋:「常言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我如今所在的地方也只不過是天璽皇朝邊緣的微不足道的地域罷了。天璽皇朝是一個很大的國度,他有不少皇室宗親或是護國功臣在外封王建府,而我所在的趙王府便是其中之一。我雖然在王府中名為管家,其實卻算不得什麼,趙王府地域廣大,如我這般身份的人還有很多。」
陳秋聽到柳爺爺的解釋,心中驚訝,卻也只是點點頭,表示明白。
老人見此繼續說道:「但這些都不是重點,你心中稍稍明了便好,我真正要和你說的是關於這世間……」說到這裡,老人眼中似有神光綻放,他盯著陳秋一字一頓道:「神仙的存在!」
「神仙……的存在?」陳秋一臉茫然,這世間真有神仙嗎?那不是書里才有的故事嗎?
「小牙,爺爺以前也不相信這世間會有什麼神仙,但是爺爺曾經親身經歷過一件事情,讓我最終相信了神仙的真實存在。」老人輕呼出一口氣,似是平復了一下略微起伏的心緒,接著訴說起了事情的經過......
良久之後,陳秋才從震撼之中回過神來,有些無助的看著老人顫聲問道:「柳爺爺,您說的都是真的嗎?您的病真的是因為那個嗎?可您為什麼現在要告訴我這些事情,您明明知道這樣會……柳爺爺……難道真的就無法醫治了嗎?」孩子明亮的眼睛之中水霧氤氳,流露出一抹無力的哀傷。
「好孩子,莫要悲傷,爺爺也只是凡人,早晚都會死的。更何況爺爺也已是垂暮之年,比大多數人活的都要長久哩。」老人看到陳秋眼神之中都是對自己的關心神色,反而對神仙一事並不如何上心,心中既是溫暖,又是欣慰。
「小牙,爺爺方才和你說的,你都記住了嗎?你要答應爺爺,我去之後你一定要堅強的活下去。等你再長大些,三年之後,動身前往天璽趙王府,無論如何也一定要想辦法留在那裡,慢慢等待時機,說不定……咳咳咳……」老人一邊說著突然劇烈咳嗽起來,臉上更是湧起一陣不正常的潮紅之色。
「柳爺爺……柳爺爺……小牙都明白,小牙什麼都答應您,您感覺怎麼樣?您少說些話,休息一會,我去給您端甲魚湯。您不知道,那味道可香了,甲魚湯大補,您喝了病一定會好的,一定會的……」陳秋看到老人的臉色,忽然意識到了些什麼,卻又像是不敢承認一般,口中一邊喃喃著,一邊拿碗跑去門外給老人盛湯。
「柳爺爺,湯來了,您趕快嘗嘗,嘗嘗看我……」
聲音戛然而止。
陳秋手裡端著一碗甲魚湯,獃獃地望著已然趴伏在床榻上的老人,滿臉淚水。
陳秋呆立著,眼神都有些空洞起來。突然他猛地跑到床邊,扶起了老人的身體,只見老人神色安詳,嘴角甚至還掛著一抹淡淡的微笑。
那是一抹無憾的笑意!
陳秋看著老人那張熟悉的臉龐,小手微顫,將碗里的甲魚湯一勺一勺的餵給老人喝著。他口中含糊不清的喃喃細語,不知說些什麼。
老人已然逝去,甲魚湯順著老人的嘴角緩緩流下。陳秋卻是渾不在意,直到將滿滿的一碗甲魚湯餵給老人,他才緩緩伏下身子,輕輕地抱著老人漸漸冰涼的身體,肩膀聳動,低聲抽泣,直至嚎啕大哭!